白綪雪以为宁婵亲来为难于她，瞬时软在碧竹肩上，咳了几声，心中思索着怎么回话才不让芜茗和自己丢了面子，又不至于再结个对头。她既然要搜遍皇宫每一处明屋暗道，自然得同这宫里的人和气点好。
巧蝶怪声道：“皇后体贴，特谴了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叶大人来给小姐瞧病。”
白綪雪一副下一刻就要香消玉殒的模样，虚弱至极，道：“谢过皇后美意。其实不必劳烦，都是老毛病了。”
“芜茗那个乡野地方，没什么好郎中，所以才熬成了老毛病。这若小姐照旧带着老毛病回去，岂不是会受人口实，说这堂堂皇宫怎的也这般无用。请吧，小姐。”巧蝶的嘴简直很巧。
一片丝帕，搭在白綪雪细润如玉的腕上。丝帕上那朵紫色的蕙兰斜斜地贴着桌面。
白綪雪便不由得抬头看了眼那位太医。两撇八字胡，肤色黝黑，全然没有原来的眉清目秀之态。白綪雪不由得又细瞧了瞧，唇畔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向碧竹使了个眼色。
碧竹探身向院内一角瞥去，马上惊慌，道：“那内侍怎的支起了十个炭炉，一个就够了。”说完，跑了出去。站在白綪雪身后严密监视的巧蝶喉间一声压抑的低呼，也要往外跑。似乎是觉得凭她一己之力并无掌握拦住碧竹，便抬手招了心羽和心柔一道小跑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白綪雪和那名叶太医。叶太医抬起头来，十分逾矩地看着白綪雪。
“你怎么来了？”白綪雪已然知道他是谁。
“我说我是医术最差的，就被选上了。”叶太医笑道。
白綪雪清了清嗓子，不知她如今这副落魄的模样如果传到芜茗去，会不会被锦园中的那几小我私家讥笑一番。她在吴国宫中，混得忒不像话了。她有些尴尬，道：“这简直是个好措施，但……你不用扮成这样吧？”
“医术最差，生的却悦目，也是选不上的。”叶壬扬了一下眉，十分正经地说。
白綪雪以前只道叶壬内敛死板，却不想除了医术，竟还从鬼仙那里承了顽皮和脸皮。
白綪雪将丝帕从腕上捏下来，放到一旁，低声道：“我外公好吗？有没有人找他的麻烦？”
叶壬递过一封信，白綪雪连忙收好。
门外飘进来一阵浓浓的药味，冲散了丝帕上那抹熟悉的幽幽兰香。叶壬小心折好丝帕塞进袖中，笑道：“看来你冒犯的人倒是很会整人。”
“倘若我不说不动便冒犯了人，我无话可说。”白綪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有的时候，一小我私家的存在，本就会冒犯另一小我私家。”叶壬站起身来，嘴角笑意依然，只是他如今的面容，笑起来实在跟他的气质不称。
巧蝶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趾高气昂地走进来。碧竹和心羽心柔也划分端了一碗。她们又多跑了两趟，桌上便摆了十碗黑乎乎的药汁。
碧竹铁青着脸，明显地不忿。巧蝶带着胜利的舒心笑容开口道：“这是遵太医院专治咳疾的古方熬制的药，一定要这么多的量刚刚有效。哦，这自然不是小德子刚刚煎的药，他正煎的是晚上的量。你若谢，就谢姜太妃心肠好即是了。整整三个时辰煎的药，说让便也让你了。”
白綪雪没说喝，也没说不喝。她看了看叶壬。叶壬摊手道：“请。”
他首肯的自然是没问题。可是十碗药灌下去，没准会被撑死，况且这药那样难闻，只怕还要被熏死。
巧蝶更为自得，纤纤细指从药碗边掠过，道：“小姐没有病吗……也是，若是正凡人喝了，有什么可怕的结果，皇后娘娘费了苦心不打紧，若是伤心了，即是天大的事了。”
白綪雪干咳了几声，转头向叶壬道：“叶大人，你是医者，自该听说天下第一医鬼仙隐世遁踪前常以药入浴，是也不是？”
叶壬垂手在旁长身直立，本就一点也不担忧白綪雪古灵精怪应付不了区区十碗汤药。他一直十分放松十分期待地等着这一出好戏，听到她这样说，立刻心领神会。他极快地又附在巧蝶耳边说了几句话，巧蝶一张脸由阴转晴变化得甚是明显。
浴桶氤氲的热气里，白綪雪只露出一张脸，脸上一方丝帕，塞住鼻孔。她不知道叶壬跟巧蝶说了什么，但一定跟他投进桶中的那药丸有关。臭气熏天。
在这臭气熏天的桃夭殿中，叶壬早被遣走，碧竹和心羽心柔皱着眉，捏着鼻，尽力地忍着。倘若不是皇后有令，只怕巧蝶溜得比谁都快。可这会，她手中的十方丝帕加一层袖口，都未能让她眉间舒展。不知她的心里，现在是不是怨着那丸药。
白綪雪想，这即是自作自受。巧蝶和她自己，都是。只可惜宁婵不在，她是怎样的人，可以未见她，便不依不饶如此。她好奇得很。
因为叶壬，白綪雪并不担忧这药浴会迫害了她。但也因为叶壬，她开始有点担忧，这药浴会熏坏了她。但即便如此，她宁愿药汁浸着她每一寸肌肤，都不愿去尝一口。
整整一个时辰。巧蝶如释重负，掩鼻要走。
白綪雪截住她：“不愧是天下第一医的法子，管用得很。也多谢姜太妃的礼让，这药，真真的好，明肺去浊。”
巧蝶勉强放下帕子，急促说道：“既是如此，小姐自该去文鸾苑谢一谢太妃的。”
马车走了。小德子走了。墙角的炭炉也不见了。若不是桃夭殿绕梁的气味，真让人怀疑巧蝶是不是真的来过。
新的浴桶，新的热水。一层密密的长春花瓣，嫣红而芬香。白玉长春花间燃着香，一点点试图冲淡臭药味。
只剩下白綪雪和碧竹。
“真臭啊。”白綪雪皱眉道：“叶壬那小子幸好跟我没仇，否则死一万次都还要谢谢他解围。”
碧竹没有问白綪雪怎么知道那就是叶壬。那方丝帕的兰花是她绣的，问话本就多余。她现在能说的只是那丸药不仅解了那十碗苦药的碎毒，还极为乐成的让飞露宫成为任何一个心怀春花秋月的男人都不想踏足的地方。可是她现在却不想说。智慧如白綪雪，一定会问为什么，问了她就必须答，答了她就知道这是司空云霆的付托。
幸亏白綪雪以为她不想说话吸进更多的臭气。她展开来信，良久，突然将信闷入水中，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