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似乎瞬间变得燥热。碧竹也坐在白綪雪的身旁，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眼中有泪流出，灼热而酸痛。一片虚无中徐徐显现司空云霆落寞的背影，迟缓而再不复他一惯的丰神俊朗。哪怕他冷酷无情，哪怕他暴怒无常，她也不愿见到这样落寞孤苦的背影。她觉得她照旧更希望他幸福。即便她今生都站在他和白綪雪的身后，她都无悔，她只要他开心。可是另有这样的时机吗？
白綪雪孤注一掷，为那天地间仅存的一缕联系，虽然没有错；她为奴为仆，守候在白綪雪身边，未曾忏悔。可是白綪雪若不是为了花隼留下，司空云霆的自伤岂非毫无意义。况且后宫之中，没有名分、没有痛爱、没有女子自心而发对君王的情爱，生活又该如何继续。
碧竹轻轻地问：“小姐，若是为了这样一件事，何须赔上自己的终身幸福呢？小姐想找娘亲，告诉大令郎便可以了。”
白綪雪握紧拳头道：“他国凶险，我不想因一己之事让他涉险。况且这一桩亲事本就是他设计的，我遂了他心愿岂不正好。哼！”
碧竹无奈地摇摇头，心思转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白綪雪见她有些漫不经心，便慰藉她道：“放心吧，我待不久的。花隼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碧竹胡乱所在着头，心中却想，如果自己递一封信出去，让司空云霆强行将白綪雪带走，此间全身而退的胜算会有几成。只是这信，如何才气递出去？早前司空云霆部署的人都已被撤走，花隼似乎有所警觉，并未给拨给她们其他人手。
身后传来冷硬的甲衣摩擦声，莫央徐徐走来停在她们身边。
“皇上今日大婚？”白綪雪笑问。
“是。”莫央生硬道。
“我能去看看吗？”
“不能。”
“那你来是想说什么？”
“警告你。”
“哦？”白綪雪不悦道。
“皇后宁婵是方赟的外甥女。”
“与我何关？”白綪雪淡淡道：“莫大人难道觉得我会欺负她？你护你的同僚，我住我的桃夭。”
莫央笑了笑，那笑里却有一丝对于天真的讥笑。“你错了。你今后的日子会很艰难。”
白綪雪不再说话。她的目光虚浮着在远方的殿檐上飘荡，暗自想道：她不去惹宁婵，宁婵总不能无端吃了她。她的日子便不会很艰难。
可是莫央说的对。她错得天真。
她是被一阵气势汹汹的喧华惊醒的。其时她正做着美梦，潇湘岛簌簌索索的竹林里茶香四溢，是春木茶，她最喜欢的浅碧色澄净如水晶。不知谁在絮絮说着话，似乎是长大后的欧阳皓，但总看不真切，长身而立的袍子雪白流光……梦境戛然而止，她闷闷起身，恰听见殿门外的吵嚷。
她披了件衣服打开门，一个面容姣好的宫装女子正扬着下巴同碧竹和心柔说话，十足地盛气凌人：“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怪不得这么不懂规则。”
碧竹要发作，却被心柔按下。
“呦，日上三竿，芜茗的巨细姐终于起了？”那女子瞧见了白綪雪，撞开碧竹，边走便笑道。只是那笑，比不笑更为失敬。
白綪雪抬头看了眼鱼肚白的远方，疑惑地扫向心柔。她是宫里的人，应当知道这个假话信手拈来的女子是谁。
心柔低头，基础没有看她。
那女子斜睨一眼，轻笑道：“纵使芜茗巨细姐在这里无名无分，也该日日向后宫之主请安。皇后娘娘入主椒房殿已三日，不见巨细姐端茶奉水，因而十分记挂。失了尊卑倒不打紧，可千万别得了什么顽疾，将这娇贵之躯托付在这无人问津的桃夭殿中。”
碧竹不能再忍，上前道：“谢皇后记挂。小姐她……”
白綪雪这时捶着胸口剧烈地咳起来，直咳得一张脸红彤彤地让人瞧着都喘不外气来。她虚弱地扶住碧竹，以袖遮口，无力道：“皇后仁慈。我患咳疾数日，日咳夜咳，在这殿中天地不应。我真怕……咳……咳……真怕自己要死在这里……”
碧竹悲恸地唤了声“小姐”，泪眼婆娑。
那名宫女掉头便走。
“皇后救我……咳咳……”
待那宫女艳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白綪雪和碧竹对视一眼，笑得眼泪都迸了出来。
“小小丫头也敢咒我，还让我天天请安奉茶，我像是那么闲的人吗？”白綪雪甚觉那宫女异想天开得很。
碧竹抹着眼泪道：“小姐，我配合得怎样？”
“天衣无缝。”白綪雪眉开眼笑。
心柔眉间露出难色，道：“小姐，皇后和她的随嫁婢女巧蝶欠好惹的。闹将起来，皇上也欠好帮咱们的……”
白綪雪从来没有怕过哪个女子，便连天水燕，她似乎羡慕过、痛恨过、可怜过，但从来没有怕过。可是她不知道，皇宫，和皇宫里的人，可以很可怕。
白綪雪换了套鹅黄的衣裙跟碧竹出了门。椒房殿都有心情四处走动，说明这场宫变已没入灰尘。宫里的人都是忘记趋势的，很少会有人再惦念着“先皇”。如水平静的各宫内院，她将迈出寻找她娘亲的第一步。
只是“第一步”却被莫央截住。
莫央的心情从来都不讨喜。他阴着脸的时候，那道疤痕出奇地凶。他没有看白綪雪，却是对她说：“我警告过你，你的日子会很艰难。”
白綪雪望着他冷冰冰的眼眸，不由得也脸色深沉，道：“莫大人的美意是因为霄齐老人吗？”
莫央的睫毛轻颤，似乎被什么工具刺中。他的声音生涩难听，“我非江湖中人，哪里见过什么霄齐老人？不外是羡慕他的英名和剑术而已。”
白綪雪见他将他们的初次谈话所透露出来的那旧识之感全然抹杀，不由得嘴角牵起一线弧度。
这个莫央，果真有问题。
她刚要再问，便见两道宫墙之间的宽巷走来几人。打首的是巧蝶，旁边随着一个斯文的着官服的年轻男子。二人身后是一辆马车，两名内侍慢悠悠地牵着马。
莫央的脸上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来，低声道：“看来我的美意是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