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蒙尘往事（1）

　　此时的建业城已是万籁俱寂，远处西市的灯火依旧绚烂，隐隐约约能听到伶人乐伎的袅袅歌声，听得不大真切，反而多了几分朦胧的诗意。

　　马车行驶在清净的街道上，在月色的影印下，街道似一条月白如水的长河，踏着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轱辘碾过的声音，倒叫人的心变得平静了许多。

　　马车里的宇文潇窝在大氅里，手里抱着一个翡翠竹纹袖炉，她素来畏寒，所以凌霄常会备着这袖炉让她暖着。她缩了缩脑袋，今日在宫里时她便觉得头一直有些抽痛，这会更是觉得满身发冷脑袋发胀得难受。

　　许是受了些风寒，宇文潇闷闷得想着，又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却仍然感受满身想掉进了冰窟里一样，每一个骨节里都冒出冷气。

　　“王爷……”也不知马车行了多久，宇文潇才晕晕乎乎得听到驾车的凌霄唤她。

　　“王爷，”此时的凌霄将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前的一个巷口，本想要转弯却远远的看见门前吴天佑立在那里，显然是等宇文潇的，心里想起刑部查案的事情，不由得开口对宇文潇说，“刑部的吴大人此时正在门前等王爷呢，王爷可要见？”

　　吴天佑？宇文潇心里转了转，了然一笑。

　　“从后门进府。”宇文潇付托道。

　　凌霄得了付托，一转马车消失在了巷口，边走边有些好奇的问道：“王爷可是生了吴大人的气，那晚在刑部，他那般疾言厉色不给王爷留半分情面，如今又来宁王府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说完却没有听到宇文潇的回覆，心里不由有些疑惑，又开口道：“王爷？”

　　马车内又是一阵静默。

　　凌霄一下有些慌神，转身拉开车帘往里看去，只见马车里的宇文潇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眉目似染寒霜，满身轻轻颤栗着，人已经晕了已往。

　　“王爷！”凌霄不由大惊。

　　“不要！！”皇宫建章宫里，正在熟睡的天子突然大叫着惊醒。

　　“皇上可有付托！”守夜的小太监听到屋内的消息，赶忙进来隔着屏风问道。

　　天子回了回神，下意识将头埋进双手，触到了满头的冷汗，好半晌才道：“无事，你且退下吧。”

　　“奴才遵旨……”

　　天子的胸口有些发闷，索性披衣下榻走到了窗边，脑中满是宇文潇一身是血的画面，那是他刚刚的噩梦。

　　其实自打宇文潇出生，他就没有正眼瞧过自己的这个孩子，或者可以说是在刻意忽视。

　　虽然在他的众多的孩子里，宇文潇是长得最像他的，眉眼气韵活脱是小时候的他，可是他不喜这个孩子，当初从这个孩子怀在皇后的肚子里就想让他消失，若不是当年皇后千般防范，最后又是秘密生产没有让他觉察。

　　这孩子，怕是早就没了。

　　对于这些，他从未掩饰隐瞒过，所以那孩子心里自然也知晓自己的这个父亲从小就不喜他，不愿与他亲近，哪怕他是皇后的孩子，是皇室的嫡子，依然无法凭着这些受到关注和痛爱。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一个被他故意冷落遗忘的孩子，在那次刺客行刺时，绝不犹豫地为他挡了致命一箭。

　　天子威严的面容皱了皱，似乎在思索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勇气让一个还不足五岁的小孩冲上去挡箭，可是这个问题想了许多年，都没有想到答案。

　　他脑中突然追念起其时宇文潇醒来后，他去看他，屏退了房里的所有人。他一身明黄的龙袍坐在床边，宇文潇依靠在床上，脸色苍白，整小我私家那么瘦小，他想起这个孩子，到底是他和皇后所处的孩子，却因为这层关系，自一出生就受着他的漠视和不喜。

　　这样的想法，让他第一次对这个孩子发生了心疼的情绪。

　　而已！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更况且，照旧他和她的孩子……

　　“疼吗？”影象中，这应该是他对宇文潇说得第一句话。

　　小宇文潇轻轻所在了颔首，没有说话。

　　“其时……怕吗？”他微微有些发窘，才想起其实自己基础没有和自己孩子作为父子关系攀谈的经验。

　　小宇文潇又轻轻的点了下头，老实道：“怕。”

　　“怕还冲上来……”他似乎被宇文潇的样子逗乐了，嘴角微微翘起，语气也不自觉亲切了几分。

　　“父皇有危险，儿臣其时没想那么多。”宇文潇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听得他心里又柔软了几分。

　　“想要父皇赏你些什么？”他见宇文潇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宇文潇的脑袋，笑得温和。

　　他见宇文潇的眼睛亮了亮，一双桃花眼真真像极了自己。

　　“儿臣想为父皇分忧理事，得父皇的重视。”

　　他听了愣一愣，心道这个孩子怕是被自己忽视得太过，才会这般说，不由打趣道：“你还这般小，能为父皇分什么忧？”

　　“儿臣想为父皇平门阀肃朝纲……”

　　他原本温和的眼神突然变得阴沉凌厉，心里如同翻起了惊涛骇浪。大齐开国已逾百年，当年正值乱世，群雄盘据，四海战争不停生灵涂炭，大齐的开国太祖为快速止戈，求得乱世中郗，吴，梁，安四大已存世百年的门阀士族支持，登皇位定领土，却也允了各各人族的封侯之诺，世袭罔替，其家族嫡系子息可直接入朝为官，旁系子息亦可凭着门第谋得差事利益。

　　可就是如此，自大齐开国以来，皇权便始终受门阀士族桎梏，特别是到了他这一代，四各人族中基本实力最为庞大的高阳郗氏家主郗遂良为人雷厉流行，果敢强毅，使得各各人族纷纷开始以郗氏马首是瞻，门阀士族的权利一时也是风头无两。

　　凡事矫枉过正，门阀士族的权利太大，天子自然会起铲除之心，只是他的心思从未露与人前，却不想今日突然被这不到五岁的小儿一语道破，而且这个孩子照旧皇后所生，高阳郗氏家的嫡出外孙！

　　他联想起前一段时间，郗遂良在背地里使得手段，心下马上警觉起来，之前的温和亲切也早已不见。

　　“若是乏了，便休息吧！”此时他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淡疏离，说罢便想要离开。

　　“父皇！”宇文潇突然翻起了身，拉住他的袖子跪在床榻上，语气坚定，“儿臣知父皇不信儿臣，但儿臣愿以性命起誓，儿臣今日一诺他日必践！”

　　他被宇文潇扯住了袖子没有走开，皱眉冷冷得道：“你为朕挡箭，可也是为了接近朕……”

　　他感受到被扯住的袖子微微颤了颤，心下马上一片酷寒，原来这孩子这么小，就这般有心计！

　　他低头看见宇文潇仍然死死拽着他的袖子不放手，不由腾起一阵怒火，一挥袖子就要往出走。

　　“咚！”被他的鼎力大举一挥，小小的宇文潇被力道甩下了床榻。

　　“恩！”

　　下一瞬他听见身后的宇文潇一声闷哼，下意识的转头便见摔在地上的宇文潇正捂着伤口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