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山雾四起，山神迎妻，狐狗接嫁。
荒芜的山间小路上，八个身穿红色小厮衣裳黑狗头仆从抬轿而行。轿子上的红纱随着花轿一颠一颠，花轿前头另有几个引路的黑狗头仆从吹唢呐。
她想将这烦人的盖头摘了，但是手上被麻绳捆绑，转动不得，反倒是因为这一扯勒得她生疼。
“落轿……！”轿子颠了许久，终于停下。
顾延歌觉着要是再晃一晃，今日喝下去的茶水都要从胃里颠出来了。
说起这茶水，顾延歌照旧有些没法儿相信裴双的话。
她居然说自己怀上了平王世子的孩子！
就在前几日，溯月说缺一味药材要出门去采，自那以后顾延歌总觉着独自待在顾府不自在。
她总不愿意认可自己太过在意溯月。
于是裴双约她去茶室的时候，顾延歌抓起白色帷帽就麻溜儿地出了门。
茶室的一楼茶客络绎不停，二楼倒是清雅异常。
匾额上写着“一盏茶室”。
这茶室的掌柜确实是个心思巧妙的人，居然相中这么个地方。
“雾里那看花不清，局中人呐不知事，谁又知谁是那局中人……”
小楼有些像围楼的结构，台子上的声音在茶室的每一处都清晰可闻。
喧闹遮不住唱的极好的乐声，楼下唱戏的旦角声线清透，音调婉转地在天井处转了几转，又绕进茶客的耳朵里。
裴双一边用修养极好的姿态沏茶，一边调笑：“怎的？出了名，人坐在茶室里还戴着帷帽？”
“可不就是，汴京活鬼，没什么人不知晓。”顾延歌掀开帷帽帘子抿了一口茶，尝到极其新鲜的雨前龙井的味道。
那些人嘴里无非也照旧那些“生人如活鬼，命中带煞”，如今还多了一条“医师觉着自己治欠好，悄悄跑路”一条。
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倒是新鲜。
听别人说自己闲话的同时，顾延歌也没忘了出门的正事，伸脱手在茶桌上“叩叩”地敲了两下。
“所以说，你什么时候还钱？”
裴双白了顾延歌一眼，从袖袋里取出一个浅碧色的荷包：“给，三百两的银票，另外五十两是利钱。”
“哟，不错嘛。还知道还利息，发达了？”顾延歌绝不犹豫地钱袋子收进腰袋，拿起茶杯又抿了几口。
“怀了霍云归的孩子，也差不多了。”裴双状似不经意地问：“你那小婢女呢？”
闻言顾延歌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看着眼前淡定品茗的人，眨了眨眼睛。
许久才反映过来她的后一句话，慢慢反映过来裴双的后一句话。
“去买豆沙荷花酥。怎么，你想挖墙脚？”顾延歌一副吝啬财主守财奴的模样，警惕性极高。
裴双忍不住想要逗逗她：“是的话，你肯么？”
“没门儿！”顾延歌拍了一下桌子，桌子没抖，她的手倒是先疼了。
裴双接住她的手，在各个指节和手掌上揉了揉。
太瘦了，简直就是骨头架子，但是也怪软的。
摸起来说得上是柔若无骨。
“是是是，知道依棠是你的小心肝。”
“错，她是我闺女。”
“还未嫁的女人，说什么瞎话，没心没肺。”裴双替病弱美人揉着手，白了她扫一眼。
那你一个未出阁的女人怀什么孩子。
裴双瞧着眼前白皙病弱的女子，在心里悄悄叹一口气。
如果不是情敌，顾延歌还算是个可爱的朋友。
可惜了。裴双喜欢上了霍云归，要做平王世子妃。
而想要坐稳这个位子就不能心软，甚至要铁石心肠。
“妹妹，依棠似乎要回来了。”
“那我也走了。”
顾延歌刚走出茶室，脖子后就挨一闷棍，软软地倒在门坎前，额头上还磕了一下。
身后顾柳氏的仆人接到裴双的眼神示意，将顾延歌套上麻袋扛在肩上带走了。
裴双望着远处山水，云雾缥缈。
“延歌妹妹，你要记着，是顾柳氏要害你。”裴双唇边的笑容满是算计。
裴双扶着椅子站起来，对着远山端起茶盏直直倒在桌上，溅了满桌凌乱的茶汤。
延歌妹妹，姐姐在这里送你了。
花轿的红木雕花门被打开，尖细的声音从盖头外传来，像是狐狸突然学会说话。
“新娘子，山神大人等了许久了，小的背您上去吧。”
新鲜的是，与一众仆从纷歧样，这回来的是个细眉细眼的红衣喜婆，人模人样却脱不了狐狸相。
身上的绳子一松，还没来得及挣扎，顾延歌就已经被那婆子扯到了背上。
“新娘子可抓牢了，怕是有些颠簸。”
盖头随着失重的微风扬起，朝下看的时候，尽是崖楼依山而建。
病弱的顾延歌也只有紧紧扒着，尽量不让自己掉下去。
新娘子……另有山神大人？
明明刚刚还在和裴双品茗，怎的现在成了新娘子了。
只是出门喝个茶，为什么就成了这样呢？顾延歌有些想不明白。
随后反倒是挑起唇角，露出一个玩味的心情。
且看这些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喜婆将顾延歌放在地上，顾延歌一时脚下虚软，似乎踩在了棉花上。
狐头婢女将顾延歌扶稳，顺手为顾延歌理了理盖头。
与其说是扶着顾延歌，倒不如说是被架着往前走。
顾延歌甚至觉着自己没踩在地上，就稀里糊涂跨了火盆，迎到了喜堂上。
山神的喜堂上只有镶金嵌玉的囍字，只拜天地不拜高堂。
红绸朱纱围绕着龙凤柱子挂了一重又一重，神桌上的果品和规则地搭成小山，贴上了剪得精细的大红色喜字。
只是满堂的桌椅上除了侍立的狐狗仆从，空无一人。
这喜堂冷清得奇怪。
“新娘子，该跪下拜堂了。”
顾延歌微微挣扎，想要喊作声，却发现自己怎么用力，嗓子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觉得自己的膝盖被顶了一下，硬生生压着自己往下跪，摁着自己的头往下叩。
自己那点微末的反抗，简直就是蚍蜉撼树。
“一拜天地，二拜灵山，伉俪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三声唱礼后。
狐头婢女一下子松了手，任由她跌落在地上。
酷寒的青转磕破了顾延歌的膝盖，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分神的时间，终于有人将眼前的盖头扯下，顾延歌对上的是一双诡异的青色眼瞳。
一只手捏起顾延歌的下巴，肆意审察。
“哟，顾柳氏倒是误打误撞选了你。”
雀词君
不知道他有没有脊背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