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判出

　　裴姜徐徐迈步，走向仙人。

　　她勾着唇角，脸上是平静的笑，坦然从容的，恰似只是寻常的走在街道上。

　　残余的罡风吹动她的裙摆，她始终目不斜视，抬手扶起沈重华，那力道大的不容拒绝。

　　她说，“沈重华，你不必如此。我也曾如你一样不喜魔道，我经历生死，厌倦人心，也厌倦这个凡间。真想……拉你们一起下地狱啊。”

　　沈重华张了张嘴。

　　不是的，他不喜魔道，是因为她想要降魔。

　　可是她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时机，“国师，世人都说你早已登临仙人之境。往昔我渴求登仙，但仙人有何差异，今日裴姜想讨教一二。”

　　冰霜化成的剑被裴姜捏在掌心，森森冷气在不停的往外冒，夹杂着魇气，令仙门子弟诸多不适。

　　仙人看着她，无悲无喜：“吾说过，你不能死。”

　　“那你有措施救我吗？”裴姜漫不经心的看了看那些对着她戒备万分，又虎视眈眈的仙门之人，嗤笑一声，“你有措施来救我吗？”

　　来救一个生机即将耗尽的病入膏肓的人。

　　仙人皱眉，只是微微抬手，那恐怖至极的威压便险些压弯了裴姜的腰。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仙人之威。

　　裴姜不愿弯腰，不愿折骨，死死的、倔强着与仙人之威反抗——哪怕她知道自己只能争取最多那么一刻钟，基础无力抗衡。

　　裴姜也知道，这比起其他的死法来说，已是无比体面。

　　“师父！”沈重华短促的喊了一声，神情紧绷。

　　他不能打断，不能阻拦，这是裴姜唯一的时机。

　　唯一的，再一次向死而生的时机。

　　魏颐玉紧咬着下唇，看着裴姜嘴角溢出的血时更是心疼坏了，“裴姐姐如何受得住……”

　　裴姜这一次没能再擦去血沫子，她体内的魇气在仙人威压下变得急躁不安，四处乱窜。寒毒更是不停腐蚀着她的脊骨她的血，仿若一切都要冻结成冰，连同她的神魂。

　　掌心的剑掉落在地，碎成冰渣。那破裂的声响如同一句咒语，打断了裴姜的脊梁，猛然跪倒在地，再站不起来。

　　仙人收回威压，依旧居高临下，“裴姜，你知道这个世界最初是什么样子吗？”

　　裴姜整小我私家都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霜，本就没有任何血色的肌理，在此时现在将她整小我私家衬得如同一具死尸。

　　她僵硬的抬起头：“你还想着作用我吗？”

　　“你没有怨气，谈何作用？”

　　裴姜抿着唇，闭眸不再言语。

　　“裴姜。”是承桑走到了她的身边，畏惧又强撑着胆气，伸手想扶起她。

　　承桑的体温在触碰到她胳膊的那一刹那也变得酷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只那么两息，承桑便发现自己基础无法扶起裴姜，她的双膝被寒毒结出的冰牢牢锁在了地面上。

　　这般的羞耻。

　　可偏偏裴姜恰似浑然不在意，甚至平静的期待死亡。

　　这一刻承桑恰似明白了裴姜为何要还她九云扇放她离开。

　　“裴姜，其实这百年来，我在你身边也不仅仅是为了拿回九云扇。”承桑蹲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她的眉眼，“你对我很好，没让我受过什么委屈，我很喜欢。”

　　“但是裴姜，你知道吗，另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想知道，你的寒毒什么样子才是护得住你的。”

　　承桑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狠狠的插进了裴姜的心口。

　　但裴姜的心口没能流出一滴血。

　　承桑的匕首、她的血，都被寒毒包裹，在寒毒蔓延过来的那一刹那，承桑松手退却。

　　“裴姜——”

　　“裴姐姐——”

　　“圣主——”

　　这变故猝不及防。

　　沈重华没想到这个裴姜最信任的小侍女，会在这个时候补刀，更没想到这个小侍女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有本事，他甚至没能抓住人，承桑就已经消失不见。

　　沈重华、魏颐玉，孔翎巍……

　　他们都靠了过来。

　　裴姜只是淡淡的看着心口那把匕首，完全不理会身后的状况。

　　不愧是跟了她百年的小侍女，脱手也与她一般爽性利落，直指心脉，没有余地。

　　褚季野看了两眼，便摇了摇头。

　　没救了。

　　裴姜本就是强弩之末，此时这一刀更是让裴姜加速了死亡。此时裴姜还在世，完全是因为寒毒阻碍了死亡的脚步。

　　“师父，你说过裴姜不能死！”沈重华想拔出匕首，最终只是看向仙人。

　　仙人没有言语，只是看着裴姜。

　　“我是不是很失败？”裴姜的声音平稳，恰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百余年前被最信任的人叛逆，百余年后照旧被最信任的人叛逆。”

　　裴姜起初真的只是需要一个手下，一个能为自己跑跑腿的手下。可是徐徐的，她发现那只小兔子很可爱，真的很可爱，又单纯好骗，突然就想对那只小兔子更好一些。

　　然后便不知道怎么的，一不小心好过了头。

　　兴许这只是她一小我私家的错觉，以为承桑是她一手带在身边教习的，便能是个例外。

　　原来照旧没有例外的。

　　承桑想杀她。

　　为什么呢？

　　裴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突然觉得好累。

　　真烦。

　　沈重华握起了却邪，眼神坚定，态度决绝，“今日我沈重华自愿判出拂柳山庄，自愿脱离虞夏沈氏，愿抛弃一切。只求诸位念在往昔情谊一场，莫寻他们麻烦。”

　　温浮生皱眉，“沈重华，你想干什么？”

　　“带心爱的人，离开。”沈重华抬手，劈剑。

　　惊天剑芒，恰到利益的，斩碎了裴姜身上寒毒化成的冰。

　　沈重华弯腰将她抱起，身姿如松，衣袂翻飞。

　　他不理会其他人如何的目光，只低头看裴姜，“裴姜，我欠你一命，今日还。”

　　温浮生下令：“抓住他们，不得让他们离开此地！魔女一定要严惩！国师，再不处置魔女，沈重华怕是就要堕魔了！”

　　温浮生也是知道，仙人是极为看重沈重华的，如此一说，他不信仙人无动于衷。

　　“哎，果真是老了，不动一动，骨头都要散了。”檀庚落在沈重华身前，与温浮生遥遥相对，气势迸发，转头笑道，“百余年前败给了你们二人，待他日，我希望你们还能在世，与我再比一场。”

　　沈重华紧了紧抱着裴姜的手，怀里的裴姜在发抖，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