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长兄几人迷惑地对视一眼,却不敢多问。照旧父亲左右想不到能有什么不太平,才悬着心问:“可是府里发生了什么欠好的事?”
父亲问话,母亲总是要回覆的。她放下手中茶盅道:“是府里女人们的事。”
父亲越发不解也越发悬心:“府里女人?”
母亲不动声色隧道:“现下事情还未成定局,我也欠好妄说些什么。只是叫你们与我一起等等,介时再商量着事情如何办。”
夜至子时,柳嬷嬷自外头走进,与母亲对视一眼。母亲起身唤退了伺候的丫头婆子:“春红柳绿留下来,与你们家女人一道看着。”
春红柳绿忙又退到了我身后。
母亲部署好后才对柳嬷嬷道:“把人带进来吧。”
府里私塾教书的萧先生与桃夭,桃青被五花大绑的押到了厅前。
柳嬷嬷款款道:“前几日桃夭来院里说五女人心系萧先生,与萧先生约好了日子出逃出府去。夫人原是不信的,却也不敢不多留个心眼。便叫老奴今日给五女人备了份易睡的汤食,待五女人睡去,再让桃夭假扮成五女人的模样在内室里候着。”
饶是众人先前便有些心理准备,也被所听的轻易之事震惊不已。由是父亲的模样最为难看,面色铁青得吓人。
其实我心里早也推测到黎娇身上了,只是没想到她竟能做出这样犯上作乱之举。黎娇在年前时大病了一场,好了后说话做事便放浪得很。若说府里女人能出个什么事,我第一个能想到的即是她了。
母亲撇了眼跪在地上的桃夭,桃夭忙将事情的后续接上。
“婢子将五女人安置在床上后,便穿了五女人的衣裳戴了帷幔在头上。到子夜时,果真桃青来了房里将我带出了院子,绕着打点好的小径找到了萧先生。”
柳嬷嬷上前拿了堵着萧桉,桃青的布帛。桃青已然是吓慌了神,只一味求饶。萧桉羞愧得不能自制,看了眼恼怒的父亲便低头不语。
柳嬷嬷只得替他们道:“幸亏老奴提前知晓了这些,唤了两个家生子便将她们拿了。老奴又当着他们的面拿了桃夭的面纱,这事他们绝想不到府里女人们的头上。想来现在五女人也该醒了,老爷、夫人可要叫她来好好问问?”
黎娇醒时便知不妙,却在起身时被柳嬷嬷带人请来了临水居。
她笔直着身子步入厅里,瞧着跪着的三人,不由得眼睛闭了闭。
“我与萧先生两情相悦,还请父亲夫人玉成。”
众人有想过她会抵死不认,或是央求饶过。却唯独没想过,她会如现今一般跪在萧先生身边恳求玉成。
萧桉看到她的到来眸子瞬间变得柔情坚定。
“萧某对令爱一见倾心,亦为令爱的学识胆魄而倾倒。只今日做下此事虽为情难自禁,却也唐突无知。黎老爷可刀剑板子用在萧某人身上,萧某只求您消气玉成。”
萧桉的话倒使父亲脸色缓和了些。
“萧先生可是个念书人,怎会在老夫家正值服丧时期拐带我女?先生莫不是忘了伦理纲常,忘了当朝律法上的娶孝期女不得入朝?”
萧桉被怼得面色羞红,愧疚之色溢于言表。
黎娇却突然大义凛然地说道:“是我央求着萧先生带我逃走的,这枉顾伦理的人是我,掉臂孝道的也是我,与他无半点关系。”
“放肆!”
父亲气得睚眦欲裂,拍着茶案骂道:“平日里读的女书女戒全忘了不成?你祖母才离世不外半载,你便巴巴给自己寻了个小郎君要逃出府去。怎么?我黎府亏欠了你什么,你要做出这等忘恩负义,至家族于水火之事?”
黎娇迎着父亲滔天巨怒,不卑不亢地反驳:“那日您在青竹院与姨娘说为了日后给长姐说门好亲事,要将我许配给陈大人庶子陈舒的话恰被我听见了。孩儿与陈家令郎素未谋面并不愿嫁他为妻,更不愿成为他人通天道上的垫脚石。”
她话音方落,便被请来的青姨娘打了一记。
巴掌落在她柔润肌肤上发出的脆响声,回荡在空寂的厅里。
“你在混说些什么?能嫁入陈府,与才气横溢的陈舒结亲是你的福气,更是你托着你长姐的福气。快,快与你父亲、母亲致歉,随姨娘回院里自省。”
黎娇摸着肿胀的脸,盛满泪水的眼睛却依然扬着不屈。
她顽强的摔开青姨娘的手:“我并不想随意嫁与一人了此一生,过着相夫教子与他人共侍一夫的生活。我要嫁便嫁一个满心满眼是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郎君。姨娘,萧先生是我选的,要过一生的人。”
萧桉似是被黎娇的真情流露感动,坚定的冲父亲、母亲拜道:“请老爷,夫人,姨娘玉成。”
好一场郎情妾意,感天动地的恋爱故事。愣是教众人气得无语凝结。
长兄黎数先开口道:“你们二人既下了铁心要一生一世,为何不先见告双亲求个皆大欢喜,反倒是先做起这起子偷偷摸摸的事?”
黎娇继续嘲弄:“说了又如何?左不外又是被你们用那可笑的大原理说教一通,再被你们活活拆散了去?”
父亲已被她气得失了方寸,他大步走到黎娇身前拎起她扬手要打下去,可最后终是不忍,只将她推倒在地哀叹着:“家门不幸,生此逆女,家门不幸啊!”
长兄将父亲扶回太师椅,替他顺着气。
“将五女人关去祠堂里自省,把萧按给我丢出府去。”
母亲适时截断了长兄这鲁莽的命令。
“如此一闹岂不是昭告了天下我黎府出了一个忤逆不孝的女儿?明日我们岂不是都要随她一起陪葬去?”
父亲捂着狂跳的心脏,压着火气道:“现下消息并未闹大,还需妥善处置惩罚。若是将消息闹大了,按朝华执法,孝期未满三年家中奔喜,我黎府除却要散尽家财,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外,日后也是休想在这世上抬头做人了。”
长兄也反映过来刚刚气恼下的决定鲁莽至极,他闭目静思片刻道:“那将他们二人各自关押起来,待他们死了心再放出来。若五妹妹执迷不悟……便赐归引吧。”
“归引”乃鹭岛专为犯错的女儿家制的毒药,使人死时不会受过多折磨且死后容光焕发如同睡去一般。
青姨娘嚎啕起来:“还请大令郎饶命,再想此外法子吧。青竹这一生只得这一女,她若去了,我又怎能独活?”
黎娇将砰砰磕头的青姨娘拥入怀里:“姨娘莫怕,若是我被他们毒死了去,萧先生也会为我讨回公正的。到那时黎府不止背着个不孝的骂名,还背了我这条人命。他们只会越举事以自处。”
青姨娘并未被她的话慰藉到,反是如见了鬼一般绝望地看着她。
“你怎会如此执迷不悟?我的娇娇儿如何会如此?你怎会是我的娇娇儿?”
黎娇不知为何,从进门后便从容不迫的脸却因着这三句话脸色刹那煞白。许是被亲生母亲责备的缘故吧。
长兄也被黎娇气得不轻,他懊恼道:“这关也不是,杀也不行,这当要如何?”
母亲难得露出不解的神情问着黎娇:“你可知此事闹大也会影响到萧先生的仕途?一介书生若不能入朝堂为民为国着力是何其痛苦!你竟狠心也将他舍出?”
黎娇垂眸不语,倒是萧桉大义凛然道:“若仕途与娇儿不行两全,萧某愿茅屋草舍了了一生。”
母亲眸里闪过浓重的不屑和讥诮,抿了口茶悠悠道:“你们两情相悦原好好说出来也该是要玉成的,只如今这般倒叫各人骑虎难下了。若玉成了你们,便妄顾了礼仪章法。若不玉成你们,你们却是生死不依的。”
黎娇眸里闪动着狡黠:“夫人不如让我与萧先生离去,与外便说是黎府五女人病逝了。如此既玉成了我与萧先生,也全了各人脸面。”
长兄气得拳头咯咯作响,被身旁的嫂嫂用力拉扯着。
父亲极重的闭着双目问:“你可是想好了?想好了要与黎家脱离关系?”
黎娇未答,只重重对父亲磕下了头。
父亲睁开眼眸,眼神锐利无比。
“明日一早你便以桃夭的身份从角门出府,今后你便以这个名字活在世上。我会让桃夭半月后以你的身份去祖庙给你祖母祈福,月余后我会部署她染病假死。今后世上便再无黎娇这小我私家了。”
黎娇如释重负又夹杂着几分忧伤:“谢父亲夫人玉成,孩儿定铭记恩义。”
父亲嘲弄一笑,对柳嬷嬷道:“把他们带下去吧,别脏了临水居的院子。”
柳嬷嬷解了萧桉、桃夭的缚绳,黎娇奇怪地发问:“留桃青下来作甚?”
柳嬷嬷不屑道:“这样不知轻重,纵着主子胡来的贱婢,自是要处罚掉。”
桃青吓得惊慌失措的匍匐到黎娇脚下:“求女人疼我,女人救救婢子吧,婢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女人啊,女人……”
她说到最后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