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情分

　　这一句话可让黄琬心里一凉，他虽然收到了袁隗的密信，但信中只说了要他去谯县捉拿曹操，并没有解释要捉拿曹操的原因。

　　“难道是曹操在京中对袁氏脱手了？”

　　黄琬如此推测，可他并没有听到此类消息传来。曹操与袁绍是可以同枕共眠的关系，甚至之前阉人事败之时，曹操也率军在一旁协助袁绍。

　　“是因为曹操没有获得封赏？”

　　这也不怪黄琬如此想，因为宫变之后的朝会上，曹操简直没有获得封赏。倒是董卓许了曹操一个骁骑校尉的官职，但曹操没有接受，反而是在袁绍离京后就随着出奔洛阳。

　　曹操拂了袁术的面子，袁氏又怎么会再给曹操利益呢？这不是袁隗看重袁术，要帮自家侄儿撑场子，而是袁隗早就做好了筹谋。

　　用冯氏女将唯一在京领兵的西园校尉紧紧地捆绑在袁氏车上，不是比将曹氏推上前台更好吗？曹氏虽也是宦党，但与冯氏之间究竟不行能是一条心。

　　逼走曹氏，可以让势弱的冯氏看到袁氏的诚意，也让冯氏取消了对联姻之事的疑虑，两全其美。

　　“孟德可有做出过什么谋逆之举？”黄琬斟酌了良久，开口问道。

　　“我曹氏受皇家天恩，才气有今日之荣宠，怎会行那种悖逆之事？”

　　曹操虽然与阉人们划清界限，但并不否认其家族受的数代天子之恩宠。

　　“我是说，孟德可有忤逆太傅？”

　　即即是受了袁隗的指令，即即是对曹氏招募游侠的行为不喜，黄琬照旧有心放曹操一马，他手下的司马知道自己上司之意，刚刚出账就是要去处置惩罚此事的首尾。

　　那为何黄琬要如此做呢？这就要说道曹操的配景了。

　　曹操的父祖人尽皆知，其妻家也是当世豪族，丁宫才从司空之位上下来不久。但这些理由并不足以让黄琬违抗袁隗的命令，放曹操一马。

　　黄琬的父亲黄琼也是历任三公，在延熹四年，刘矩取代黄琼为太尉，黄琼转任司空，二人与司徒种暠一同辅政，天下皆赞美三人为“贤相”。（注）

　　这一声名不仅是因为三人又足够的才学、能力，更重要的是三人有足够的默契，且互为知己，方可不在朝堂上坚持、政令上掣肘。三人能相互配合，相互查缺补漏，且三人又代表了三地世家，自然能让满朝文武信服。

　　刘矩出自萧县刘氏，乃汉室宗亲，沛国一等一的豪强，其叔父刘光亦在顺帝朝为司徒。此人代表了徐州、豫州之地士族豪强们的利益。

　　黄琼为江夏安陆人，代表了荆楚、南阳之地，只是因荆州一地的实力稍逊于其他二人，而黄琼这一支在黄氏并不是一直传承下来的主支，刚刚得任三公位次最低的司空之职。

　　种暠虽不是士族身世，可这个洛阳人一入朝堂登高位，就自动成为京畿之地的代表。而因为种暠曾任益州刺史，自然也照顾到了凉州、益州、并州、三辅等地大族的情绪。

　　兖州、青州、冀州是阉人势力深植之地，冀州更是清河孝王一系的基本盘。

　　天子、阉人、士族三者的平衡，才是朝堂稳定的要害。

　　但这些与曹操有什么关系呢？关系可大了！

　　曹操的宗子曹昂虽然多年来一直在丁夫人膝下，但其生母为萧县刘氏旁支女，也就是刘光、刘矩的族人。（注二）

　　种家则更是与曹家渊源深厚。种暠的父亲只是一任定陶县令，家世并不算显贵。种暠当年出任益州刺史，蜀郡太守的计吏写信给曹腾被种暠发现，种暠上书弹劾曹腾，说曹腾与外臣结交。

　　桓帝对此的回复是，写信之人为蜀郡计吏，并不是曹腾主动与其交往，再加上桓帝对曹腾的信重，此事自然是不了了之。

　　曹腾受到了弹劾，却并没有在意，反而多次在桓帝面前赞美种暠的才气和品性，这才让种暠最终得以登上三公之首的司徒之位。

　　而种暠显贵后，并没有与曹腾划清界限，而是跟人说：“我今日能当上三公，都是凭借曹常侍的膏泽。”（注三）

　　且种暠在司徒位上时，推举过乔玄等人为司徒掾，乔玄与曹操的关系又让曹操得以在兖州之地活命。

　　正是凭借着种氏、萧县刘氏与曹氏的关系，在加上黄琬父亲与种暠、刘矩的友谊，这才让黄琬不愿与曹氏交恶。再加上曹操虽是阉人之后，声名却显于名士之中，黄琬也不愿意替袁氏背这口黑锅。

　　“操离京前仅是一任议郎，领了个典军校尉之职，哪里敢忤逆天子师呢？”见黄琬流露出善意，曹操也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回覆道：“只不外袁公路曾要操追随于他，操拒绝他后就离京返乡，期间被北军骑士追杀，又被陈留太守捉拿，操全仰仗密友之助，方得残命回乡。”

　　说到这里，曹费心中又闪过一瞬友人们的音容笑貌，这其中有秦邵，亦有吕伯奢。

　　袁术掌握北军已有数年之久，兖州刺史与陈留太守又是袁隗门生，乔瑁领的东郡兵如今还驻扎在成皋四周，这些消息都是黄琬知道的，曹操此番话不似作伪。

　　再加上曹操流露出来的感伤被黄琬察觉到，黄琬又问道：“既然得以活命，为何又要招募徒众、游侠，聚集于乡中？”

　　“从弟仁、纯，知操被陈留太守捉拿在牢狱中，遂招募亲朋壮势，想一同去陈留援救操。”

　　“厮闹，一郡太守岂能因区区胁迫就毁事妥协？你们这般又视朝廷执法于何地？”

　　虽然，黄琬此话只是说说，世家大族胁迫县令、郡守之事还少吗？莫说是胁迫，若是遇到了配景不深的二千石，豪族们杀了也就杀了，连一点水花也不会溅到洛阳宫城的崇德殿中。

　　“仁、纯？可是故颍川太守曹褒之孙？”

　　黄琬作为豫州牧守，自然要记得州内显贵之官，即即是卑官，若是其声名显赫，黄琬也会记着其人之名、事迹，另有其家中的配景。以曹褒的配景，及其所任官职，显然能让黄琬将其亲族之名刻在脑海中。

　　“子琰公博闻强记，所言不错。”

　　“即即是事出有因，也不能聚拢如此多的徒众。”

　　凭据一路上见到的游侠数量，及之前几部校尉报上来的数字，黄琬大致能推测出这曹仁曹纯在曹氏宗族中到底召集几多人，不说上万，大几千之数肯定不会少。虽然了，若没有足够的人手，他们也不敢去攻击郡府，解救曹操。

　　“子琰公说的是。”

　　今日的死伤虽多，但其中大多都是游侠儿，少量死伤的曹氏之人也只是各家府邸中的奴仆下人。曹操虽是心疼这些性命，但这并不能支撑他冒犯黄琬。

　　猥贱之人，死了就死了，这些人加起来的分量还抵不上曹操死伤的那数十私兵，和曹操的友人秦邵。

　　黄琬起身将曹操身上的绳索切断，说道：“回去之后就放心待在家中，不要再做有违法度之事了。”

　　“操知道子琰公此举是为了曹氏、为了操好，可操斗胆问一句，子琰公认真能看到国威不存？”曹操行礼之后说道，这一礼既是对黄琬此举的谢谢，也是在以黄氏的忠心架住黄琬。

　　自当日在兖州被捕，曹操就已经下定决心要与袁氏反抗了，这不仅是因为袁氏的所作所为，另有曹操对自身前途的考量。

　　与袁绍一样，曹操也是何进掾属，何进死后，他二人身上就会有一个抹不去的污点。在京中掌握如此数量的军队，却连何进的性命都护不了，这让旁人怎么能放心用他们？

　　更别说，有着何氏血脉的天子已经被废，幽禁在京中。

　　差异于袁绍有家世及叔父相助，此时的曹操已经没了靠山。祖父曹腾已经死了多年，父亲曹嵩也是离任回乡，再加上曹操身上这宦党的标签，他若是想得登公卿之位，可算得上是难上加难。

　　且曹操并不是家中嫡子，日后继续家业、爵位也轮不到他。若想要显贵，则必须要曹操自己奋斗，而曹操选择的路子，也就只有同袁绍一样。

　　袁绍与曹操都是庶出，都是何进门下。二人并没有相同过离京之后如何走，可他们两人都知道相同的信息，有着足够的默契。

　　匡扶汉室，以起兵讨董的名义欺压袁隗退出政治舞台，扶保弘农王重登帝位，一旦事成...

　　“厮闹！国家大事，岂是你等能用些游侠徒众就能决断的？”

　　注：种暠也写作种皓，是种邵的祖父。

　　注二：无史料纪录，只是合理推测及艺术加工。

　　注三：此事见裴松之注《三国志·魏书·武帝纪》引司马彪《续汉书》，其中的内容是关于曹腾的，长篇累牍，不再赘述。

　　种暠推举乔玄、皇甫规，见《后汉书·种皓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