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廿二，节令小雪，宜出行。
天空阴沉沉的，还在下着稀疏的小雪，空气中带着一丝冷冽。
宁荣街上，各色摊贩在街上扰扰攘攘，车来轿往，行人如蚁。
轿夫们抬着几顶深蓝色轿子自东向西缓慢行进，后面还随着一辆装行李的马车。
待行至宁国府前，当中轿子的窗帘被风悄悄掀起一角。
虽有纱窗阻隔，看不清轿中人的面容，但那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却是令人见之不忘。
少女的剪水秋瞳不由向外审察，眼底带着些许好奇与紧张。
几顶轿子继续行进，直至荣国府门前，出来一人和门子说了几句，轿子就从西角门徐徐而入，消失在热闹的荣宁街道上。
…………
正阳门大街，路边的摊贩们摆弄着小玩意儿，朝着来往行人吆喝浅唱。
冬日的严寒并未能影响这里的热闹与富贵。
贾璎依旧是青色冬袄，外穿着褐色长袍，有些破旧，脚下一双玄色圆头棉鞋。
腋下夹着包起来的书稿，走进东侧第一家的书坊。
书坊牌匾上写着“松韵斋”三字，揭开厚厚的门帘，向里望去，整齐的书架散布其中，经史子集，诗词杂文自是悉数皆有。
而在那经史子集一侧的书架旁，摆放着坐椅和茶桌。
零散十几个书生妆扮的客人，正坐着翻阅各自挑选的文籍。
也正因为允许客人在此阅读，另有免费的茶点，松韵斋在念书人中口碑极盛，尤其是一些囊中羞涩之辈。
“令郎，可是那书写好了？”松韵斋的掌柜看到贾璎迈步而入，挥退下要迎上去的伙计，满脸笑容的上前问道。
贾璎长袖轻掸肩上落雪，随后将书稿递去，口中打趣道：“这《聊斋志异》上卷的书稿倒是写完了，刘掌柜不妨好好检查一番，免得又说我要价高了。”
“令郎莫要折煞我了。”那刘掌柜虽是如此说着，可在接过书稿后，仍旧是翻看一番后，才交给身旁的伙计收好。
“我们东家早有付托，您的润笔一定按最高等的给。还说期待那本《三国演义》早日写出来呢！哈哈哈……”
引领着贾璎往里走去的刘掌柜说完后，脸上的笑容愈发和善。
只是这突然的笑声，让一旁陶醉在文籍中的书生们纷纷把目光聚焦过来，可看到是书坊掌柜，便又各自低下头去，不予理会。
“贾令郎，里边请。”
注意到那些人的目光，刘掌柜停下话头，将贾璎引到后院一间雅室，两人分主客坐定，便有伙计端上茶水。
“令郎，请用。”
“多谢刘掌柜了。”
伙计倒好茶水，关门退了出去，茶叶的清香缓慢弥散整间雅室，沁人心脾。
贾璎端杯抿了口茶，只觉入口甘甜芬芳，那醇厚的香气从舌尖上冲进鼻腔，只觉余味无穷。
好茶！
礼下与人，必有所求。
贾璎心知这掌柜特意准备的好茶，肯定不是为了已经谈好的聊斋而来，难不成是那三国演义？
搞不清楚的贾璎也不着急，只把目光看向劈面。
刘掌柜却是正襟危坐，目光炯炯的望着贾璎，有些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却又停住。
贾璎暗觉奇怪，直接开口说道：“刘掌柜，既然咱们已经谈妥，照旧早点结束商榷，我也好早点回去写完下卷。”
听到贾璎的话，刘掌柜心中焦急，面上只故作惊醒，惊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随即喊了一声“六子！”
片刻，一名十七八岁的伙计双手端着托盘走进来，敬重放在贾璎面前的茶桌上。
托盘里放着一个荷包，装着约莫四十两的碎银。
刘掌柜又从怀中拿出两张契约，“令郎，这是凭据我们商量好的条件拟写出的契约。
凭据约定，我们书坊出六十两买断令郎这本《聊斋志异》，而且拥有您那本《三国演义》的优先购置权。
等令郎把上卷交给我们，付您白银四十两。剩下的二十两，就需要令郎在一个月内把下册写完了。”
“嗯，没问题，那我收下了。”贾璎接过契约书，仔细查阅了一番，确认没什么错误和模糊之处，就在契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将荷包收起。
两人各自收好契约。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刘掌柜如此殷切直爽，贾璎也欠好直接走人了。
所幸来之前他早有准备，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叠折好的书稿。
正是《三国演义》二至五回的手稿。
一旁的刘掌柜见此，心中才松了口气，暗道这下总算可以回去复命了。
接过书稿的刘掌柜，面上仍旧装出不解模样：“令郎，这是？”
“掌柜如此客气，莫非不是为此？看来是我想多了。”说着，贾璎做出要一副要拿回来的姿态。
刘掌柜急遽拦住，一时语塞道：“这个，这个，只是......”
看到刘掌柜脸上的急切，贾璎随口笑道：“我自去外间寻几本书，刘掌柜随意。”
“多谢贾令郎了。”刘掌柜脸上的笑容终于松散下来。
倒也不能怪他如此殷切，当日贾璎第一次带书稿来的时候，他原本是开价二十两直接买下整本《聊斋志异》的。
在刘掌柜看来，二十两银子买一位毫无名气作者的一本书，对其来说已实属物超所值。
但是谁曾想，贾璎没有同意，只是将那三国演义的第一回递给他。
文稿上的字迹方正，笔锋苍劲，一眼看去便觉笔力不俗。
他虽只是书铺掌柜，可耳濡目染之下，对于这些文人喜好的书法照旧有所研究。
再细细审察内容，“滔滔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文笔间的气魄也是让他不由赞叹，口喝声彩。
一回很快看完，意犹未尽的刘掌柜，当下就知道了贾璎打的什么算盘：囤积居奇。
立即拍板下来，可商人逐利，终究照旧免不得要讨价还价，来往一番。
等贾璎离开，刘掌柜便慌忙带着两份书稿找东家禀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