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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鼎之明清

第二章 院试中秀才

易鼎之明清 江左王亚飞 7202 2022-03-09 15:33:43

  第二章院试中秀才

  少年人的时光急遽,美好的故事一串又一串。一年时间已往了,崇祯十三年(西元1640年)的院试就要开始了。

  致知书屋师兄弟十余人,只有两小我私家有资格加入院试,舒庆光是其中之一,另一个是茹敏源,考过了就是秀才,考不外照旧童生。

  大明科举的第一步是童试,分县试、府试、院试三个阶段。县试在县里进行,由知县主持,每年二月举行,连考五场。

  通事后加入由知府主持的府试,在每年四月举行,连考三场。府试及格后才有资格加入院试。院试每三年举行两次,由天子任命的学政到各府主持考试。

  通过县试、府试的,被称为“童生”;通过院试的童生,被称为“生员“,俗称“秀才“,算是有了“功名“,进入了士医生阶层,今后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被随便上刑。

  天至九月,秋至,柿子红,瓜果熟,枫叶丹,杭州城一如既往热闹。

  致知书屋,夫子所在。一盘漤柿子,切了一盘。红的纯粹,红的喜人。旁边就是那棵柿子树,挂满了红灯笼一样的柿子,压枝逾折,许多几何许多几何。

  可惜,母亲不让舒庆光在院子里种,说是柿子谐音“死子”,会害死儿子,死活不让。

  说的急了,舒庆光的母亲还会拿夫子做例子:“你看夫子的儿子们都死在了辽东,你还敢说没影响!”

  总不能不孝吧,那就只能眼巴巴盼着夫子的院子早点入手,如今“盼嫁”之人舒庆光可是远近闻名。

  别人做上门女婿,那是种种不得已,这位做“上门女婿”,那是眉飞色舞,恨不得今日就嫁进去。

  一盘吃完,周柠莘又切了一盘。

  “不能多吃,吃多了,肚子里长石头。”周柠莘一再交接两人。

  “知道,知道,放心吧。”舒庆光挤眉弄眼,手把子尤其快,似乎在告诉准新娘子:看我多吃点,夫子肚子里就没有时机长石头了。

  “拿来!”

  “什么?”

  “八股文。”

  果真,将照旧老的辣。舒庆光不情不愿拿出了新作的八股文。

  吃柿子还未停,汁水满齿,最是甜腻。

  只见,夫子周良云和舒庆光都拿了牙签,你吃一块,我吃一块。

  夫子吃得理所虽然,舒庆光吃得提心吊胆。

  某人越吃越慢,直至放下牙签。

  实在是母亲大人逼得紧,没措施,不得不把八股文拿过来给夫子批改。

  还好,夫子这一次没有大发雷霆,没有骂他学这于救国救民没有多大作用的八股文,究竟是准上门女婿了,不看僧面看佛面。

  只是夫子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照旧不行,入不了夫子的眼,明显不认可舒庆光写的八股文。

  “马上就要院试了,你这八股文才堪堪入巷,中不了,绝对中不了。”周良云实话实说,也不怕“攻击”准上门女婿舒庆光的功名利禄心。

  “夫子有没有门路给我……”

  “打住。”

  “我没有想着买试题,我也买不起,就是想请夫子给我请一个八股文妙手,临阵磨磨枪!”

  “我这水平不行吗?”

  “您肯定行。”看夫子照旧不兴奋,赶忙又补了一句:“这是我母亲的意思。”

  “你有你敏源师兄有钱吗?”

  “没有。”

  “他家延请的有八股文名师,你愿意和他一起吗?”

  “不愿意。”舒庆光低下了头,茹师兄找过他多次了,数千两的延请费,自制太大,他舒庆光那点可怜的自尊不允许他占这么大的自制。

  “那还想什么美事!”

  “我母亲给我……”

  “就你母亲那点钱,照旧留着娶柠莘过门吧。”

  “不是让我上门吗?”

  “我改主意了。”

  ……

  一番抗争,求“上门女婿”而不得的舒庆光,失落极了。前一刻照旧人生赢家,后一刻只能抱得美人归。

  看着精致的院子,看着院子内火红火红的柿子树,看着躲在厢房里目瞪口呆的“准新娘”周柠莘,多好的屋子啊,多好的院子啊,多招人喜欢的柿子树啊,说不是舒庆光的,就不是舒庆光的了。

  失意的人带着失意离开。

  “老爷,柠莘都哭了半天了,你也不去劝劝。”

  “劝什么劝,嫁已往欠好吗?非得招个上门女婿!”

  “我们这点家业?”

  “未来都是他们的,谁敢争,谁又能争?”

  “那我们周家不是绝后了吗?”

  “柠莘生的孩子,选一个改姓不就行了,多大点事似的。”

  老婆子欢快奋兴离开,劝女儿去了。

  周良云却是叹了一口气,女婿非要走功名利禄之路,光舒庆光的母亲逼他肯定不够,心思动了,才有行动,恐怕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既然要加入考科举考试,要到泥浆里滚一圈,那么就要尽可能让门生舒庆光少一些滋扰。

  “上门女婿”四个字多灾听了,乃政界大忌,连做了大唐许宰相家上门女婿的大诗人李白都被“上门女婿”蹉跎半生,况且他小小举人周良云的上门女婿,况且他周良云还不是朱子(朱熹)正传,而是选择了王阳明“知行合一”那一套,离经叛道,乃儒家大忌。所以,能制止照旧制止“上门女婿”这几个字为好。

  九月深秋,明媚,菊花开满了杭州城,却不知道另有几多人记得黄巢那首菊花诗。

  越惠临近考试,舒庆光越是焦躁不安。夫子周良云在杭州城外,心肝宝物似的甘薯、土豆、玉米等育化田已多日未去。知行合一,知行合一,夫子和茹敏源等师兄弟做到了,他舒庆光没有做到。

  这一年来,舒庆光闭门苦练八股文,那些辞藻华美的官样文章,他练到想吐,于世事无补,于民生无益。

  舒庆光始终认为,科举考试制度没有错,错的是科举考试内容固化在了朱熹做注的四书五经里面,不与世界演变同进,固步自封,墨守成规。

  所以,夫子周良云不主张门生们加入科举考试,认为花了大量时间,学了一堆无用的工具,为考试而考试,不值得。哪怕是一门屠龙技也好,没有龙可屠,但至少可屠龙。

  八股文却是拗在了四书五经里的文字游戏,不能有自己的主张,只能代圣人立言,连遣词造句的花样都给牢固了。

  做八股文,和做律诗很像,那些八股文的牢固花样就是律诗需要考究的平仄、押韵等硬杠杠,凡不切合,皆被黜退。

  今日,舒庆光以会友的名义外出,约在了大运河盼,请的乃是县试、府试第一钱慕白,钱塘人氏,游学杭州,急公好义,帮了不少人。

  在文会上,两人一见如故,同样激扬文字,同样体贴时事,对西洋诸物皆有一定了解,都不是读死书的人。

  数次交往,连舒庆光的夫子周良云都极为认可钱慕白,逢人便夸数十年后,必为各人,杭州府必将再添一乡贤。

  如今,舒庆光与钱慕白已经成了相互最好的朋友之一。

  托了县试、府试第一钱慕白的福,临阵之前,舒庆光把枪磨得明光噌亮,八股文已勉强可做一观。

  今天,钱慕白穿了一身青灰色儒衫,极为洁净整洁。头发一丝不苟绾在头上,目光有神,唇角浅笑,可亲可敬。

  一番解说,一番点评,一番开导,舒庆光受益良多。

  然后,饮酒赋诗,与此大运河畔。一城(杭州城)在望,一湖(西湖)不远,帆影来去,秋光渐逝。

  一会儿西湖美景,一会儿杭州典故。画春舫花魁娇娘,钱慕白说得尤其多,互有倾心,也许又是一段才子美人美事。

  但赎身的钱,难难难。

  酒至酣处,真情意自现。

  “怙恃节衣缩食,供我钱慕白念书。二十年寒窗苦读,今日且为一试。”

  “钱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今年才第一次加入考试,连获县试、府试第一,不外27岁,小三元(即县试、府试、院试皆为第一)之后,必连连榜首,为解元、会元、状元,数十年后,必为我大明一柱石,为钱兄贺,为此万里山河贺,钱兄请满饮此一杯。”

  “借世兄吉言,愿心满意足,不负二十年寒窗,不亏心中一腔热血,不负此孤注一掷拼命一搏。”

  “以钱兄二十年苦读,积淀之深,学识之广,天下之大,无人可及,大三元(即乡试、会试、殿试皆为第一)非兄莫属。”

  两小我私家说了许多几何,关于杭州轶事,关于陕甘大旱,关于辽东关外,关于各处乱军,关于阉人专权,关于将军跋扈,关于挟寇自重,关于甘薯玉米推广……

  旁若无人,一吐胸中块垒。

  然后,不自得,不得志,似乎又落入了俗套。

  河堤之上,两人纵情高歌,于此秋高气爽之下,于此鸿雁南飞之时。

  尤其大唐诗人贾岛的《剑客》,两人一唱再唱,唱到泪流满面,唱到日上中天。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人已作别,河水滔滔中仍有余音波涛壮阔。

  钱慕白走了,舒庆光留了下来,要用这一天时间感伤,横竖从夫子到母亲都极为信重钱慕白,一夜不归,不会落下埋怨。

  舒庆光今天要好悦目一看这大运河,这相同南北,似乎专为京城输送粮食的大运河。极为波涛壮阔,极为拥挤忙碌。

  舒庆光抬头,看了看蓝盈盈的天,又看了看大运河滨忙忙碌碌的燕子,在心里,背诵起了《不第后赋菊》,心心所念却是:有朝一日,如何才气带着黄金甲士,保家卫国,开疆拓土,荡尽外敌,荡尽这世间魑魅魍魉,哪怕马革裹尸,哪怕遗臭万年!

  不成名臣,便成大寇。舒庆光的心好大,像这个世界一样大。他做不来钱慕白那样:寒窗苦读二十年,一朝飞去青云上。

  舒庆光想起了师兄卓丰桓。师兄卓丰桓出海了,掉臂家人棍棒加身,毅然决然走了,说是要去看一看吕宋,看一看占城,看一看爪哇,看一看暹罗,看一看天竺……

  说是要实地探查一番西洋的红衣大炮为什么那么厉害?漂洋过海而来的甘薯、土豆产量为什么那么高?另有玉米为什么那么耐旱?另有悦目好吃的西红柿为什么之前不知道?另有那怎么也搞不明白的几何原理?另有那凭什么可以横跨万里海域的大风帆?另有那凭什么可以源源不停产出的白银……

  许多几何许多几何的事情,卓丰桓想去探究个明白,哪怕此去一生唯一死,无怨无悔。

  舒庆光好羡慕走在理想门路上的人。可惜,家有老母,心有挚爱,万事由不得自己。

  如今,舒庆光对科举考试不敢再有奢望,八股文是他最大的弱项,这一块短板补不齐,科举那一桶水永远不会圆满。秀才都考不上,更别说后边的举人、进士了。

  从钱慕白的眼中,舒庆光已经看到,落榜于他舒庆光已是一定,不擅长就是不擅长,从根子上就不认同,怎么可能写出五彩缤纷的八股文。

  但又不能不加入,就当给自己,给家人一个交接吧。努力事后,不留遗憾。

  看着运河水徐徐流淌,穿杭州城而过,日夜不息。舒庆光在担忧自己,更是在担忧偌大的大明帝国。

  满清扣关一次强过一次,名满天下的袁督师(袁崇焕)竟成了汉奸。据说,凌迟正法那日,满城空巷,争食血肉。

  据说,袁督师的遗腹子留在了满清,名叫袁文弼(《清史稿》纪录袁崇焕遗腹子袁文弼后裔富明阿曾任清朝吉林将军、寿山曾任清朝黑龙江将军),今年九岁,已入了汉军旗,照旧汉军旗正白旗,俸禄丰盛,赏赐极多,似乎佐证了袁督师投敌叛国的事实。

  百年恍然如一梦,只愿梦中永不醒。这世道真的如夫子所说,无可救药了吗?舒庆光想试一试,一定要去试一试。

  他爱这片土地,他爱这片土地上的人。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中国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崖山之变,绝不能再次上演。

  一眼望去,大运河上千帆竞舞,大运河上百舸争渡,号子声,浆撸声,响彻人间,好美,好美。

  舒庆光在河岸上看人,人们在船上看他。

  “这一小我私家好傻,半天了一动不动,不会是个傻子吧。”一小我私家这样说,两小我私家这样说……

  舒庆光依然一动不动,直至夕阳落山,直至星辉煌煌光耀,直至天复破晓。

  人们的目光凝聚了一条条线,却不愿意看向九天之外,只愿意看清楚眼前所见之物。

  梦里水乡,烟霞江南。舒庆光此时现在只愿意:路上无饿殍,家家有余粮。山河得永固,日月得永明。

  然后,美人在怀,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读念书,种种地,饮饮茶。

  很快,院试的时间到了,阴历九月二十一。

  无数人早早起床,烧火做饭,送赶考的考生。

  天还未亮,舒庆光提着一篮子考具、吃食,在母亲的万千嘱咐中,汇合结保的其他三个考生,四小我私家一起在院试考场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还好夫子周良云是举人,可以作保,而且免除了他和师兄茹敏源足足一两银子的具保费。

  茹敏源不缺这点钱,但师弟舒庆光缺,虽然舒庆光已是夫子的准女婿,但究竟照旧两家人。

  他茹敏源如果交了一两银子的具保费,置师弟舒庆光于何地,肯定也要交,那就只能不交。

  连做个好事,都得小心翼翼,“正人君子”茹敏源早已不正经,在师妹周柠莘与他无缘之后,连纳了两房妾。也是,连妾都纳了两个,人情世故自然今非昔比。

  果真,投胎是门大学问,同样呱呱坠地,赤条条而来,有人穿金戴银,锦衣玉食;有人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但他茹敏源照旧师兄弟眼中那个爱请客用饭的茹敏源,急公好义,只对师兄弟。

  科举太难了,念书累,花钱更如流水,小民之家就不要掺和了。

  靠着父兄留下的薄产,靠着母亲一日复一日的纺织,靠着二哥一年复一年的做工,才有了舒庆光拿起书本念书。

  舒庆光是天下万千个幸运的人之一,他读了书,他睁开眼睛看了这个世界。

  天徐徐明亮,密密麻麻的人头,似乎没有尽头。老的,少的;穷的,富的;美的,丑的……

  一场考试之后命运就将截然差异。现在天,他们都是童生,为功名而来,好给十年寒窗甚至数十年寒窗一个大大的慰藉。

  星辰昨夜如有梦,热血且向九天冲。

  锦衣令郎几人在,今日尽是一书生。

  在这天灾加上人祸扭曲了的世道,科举考试是普通人最容易向上攀爬的阶梯。如果连这个梯子也被抽走了,那这个世道离瓦解真的不远了。

  “我没有夹带,考篮里的纸条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声音渐远渐不闻,又一名闻名遐迩的学子废了。

  “声音好熟,似乎是慕白兄。”舒庆光心里想到,却觉得又不会是,一定会考中,怎么可能自毁前程。

  真的是县试、府试第一钱慕白,无数人惊骇莫名。舒庆光很为钱慕白担忧,骨头太硬,性子太直,很容易惹下事端,尤其被“夹带”这种奇耻大辱。

  人人都说他钱慕白可以考上,但他钱慕白的考篮里偏偏发现了夹带。不止这一次不能考,以后都不能考了。

  果真,钱慕白发作了。有好大的嘶吼声远远传来,正是不甘此辱的钱慕白,竟然以嘶哑的喉咙在读诗,读给天听,读给地听。

  “寒窗苦读二十年,一朝尽散作云烟。

  称孤道寡君王高,何曾睁眼看天骄!

  我言悲苦莫问泪,他道天心只听雷。

  ……”

  明显是一首现做的诗,连平仄、押韵都顾不上推敲。但钱慕白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非议君王。

  “圣天子在朝,何人敢如此喧哗。拿下,下大狱。”杭州府五品同知疾声厉呼。

  很快,钱慕白的嘴被堵上了。很快,那名人人都说会考上的考生钱慕白“疯”了,官府认定他疯了,乃是“失心疯”。

  险些所有考生都知道那小我私家的情况,钱慕白,27岁,杭州府钱塘县人氏,县试、府试皆为第一,念书,读成了一贫如洗,全靠着科举考试翻身了,如今别说翻身,恐怕要把牢底坐穿,甚至要被看Ψ,除非,他真的“疯”了。

  “圣天子”永远是“圣天子”,此乃天生圣人,代天牧民,天不会错,“圣天子”就不会错。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疯”了,吓得考生们一个个打开考篮,仔细检查,慎之又慎。

  舒庆光很为钱慕白担忧,但涉及到妄议圣天子,谁敢帮衬,谁又能帮衬。大帽子一旦扣上,是要死人的。

  舒庆光的心为之一悸,好怕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莫名被夹带。

  仔细检查了一遍考篮、考具,还好没有,也是,像他舒庆光这样明显考不中秀才的人,不值得某些人花费心思。舒庆光强压下对钱慕白的担忧,只有考好了,考中了,才有那么一丝救人的可能。

  很快,骚动平息,院试继续。

  一个颤巍巍的老童生,也不知道是被儿子,照旧被孙子搀扶着加入院试。鹤发飘飘,两鬓斑斑。时间啊,消磨不掉执念。人生啊,哪有什么必须。

  舒庆光悄悄申饬自己:“一定不能如此,一定不能如此。”

  “茹敏源、舒庆光、范奎鹏、李晟晨。”终于轮到了他们四人。

  隔间里,四小我私家全身赤裸,一身衣服被兵卒反重复复检查,一篮子物品被翻来覆去检验,连嘴和谷门都没有放过。

  烛火摇曳生姿,影子跌跌撞撞,念书人的尊严在功名利禄面前弯下了身子,匍匐在地,像一只哈巴狗,“汪汪”“汪汪”讨好主人。

  “你四人可愿意具结互保?须知如有一人作弊,必将尔等四人尽皆除名,今后科举无望。”从九品官服在身的院试吏员,郑重发问。

  “我等愿意。”四人相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回覆。

  装好被兵卒捏成碎块的糕饼,穿好青灰色的儒衫,四小我私家昂起头,大步走进考场。

  这是一片念书人剩余不多的洁净土,凡天下念书人,迈已往了独木桥,就是人上人。不凭权势、钱财,只凭天资悟性。

  但舒庆光的心已不如当初坚定,必中之人,被查出夹带,另有什么是不行能的。就如之前,随处高价兜销的“考题”,横竖他舒庆光买不起。

  一群群考生进来,一群群考生按号入座。

  逼仄的小隔间,一个个考生安平静静坐在竹子做的凳子上。

  笔墨纸砚俱全,草稿纸、考卷铺陈在睡板临时支起的桌子上,木头做的“恭桶”无声在角落,一股股若有似无的刺鼻味道传来。

  前几日下过的雨,更让隔间多了几许霉味,增人烦恼。还好,院试不需要留宿,免了晚上寒露之苦。

  院试分正试、复试两场,要考两天。第一场正试,考制艺,也就是常说的八股文,要代圣人立言。

  向阳才露出脑袋,一声锣响,皂隶高高举起考试试题在显眼处,好让每一个考生都看到。

  旁边站立的考官重复高声念出考题:“水、火、金、木、土、谷,惟修。”如是六遍。

  许多几何人皱起了眉头,解不开题,不知题目所云为何。

  大明立国已经有两百余年,四书五经里通常能够作为科举考试题目的句子险些被出了个遍,越往后,科举考试的题目越往怪异和艰涩的深渊滑去。

  舒庆光很幸运,恰好知道这个题目出自《尚书·大禹谟》:“水能浇灌,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而且和此中妙手钱慕白讨论过这道题。

  昨日话犹在耳,今日人已入大牢。但钱慕白的解题,舒庆光还记得:天生万物以养人,虽然不能人无一德以报天。惟圣人出、圣天子在,可以把天下万物部署好,各归其位,各行其道。

  解了题,知道了意思。无非代圣人把这些话再说一遍,什么“不违农时,谷不行胜食也”,什么“德惟善政,政在养民”,但要写成洋洋洒洒数百字长的八股文,把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部门面面俱到,太难了。

  钱慕白只解了题,可没有给出范文。

  虽然,舒庆光也读出了其中寄义,定要赞美当今圣天子在位,定要贬斥陕北贼寇祸国殃民。

  考场之上,舒庆光莫名想到了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晋惠帝:“黎民无粟米果腹,何不食肉糜?”

  灾害连连,饥民各处,朝堂之上,天子竟然质问大臣:“老黎民肚子饿没有米饭吃,为什么不去吃肉粥呢?”

  还想到了夫子周良云高声斥责朝廷重臣杨嗣昌写的那句诗:“不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

  堂堂国之重臣竟然怪罪那些造反的人,为什么不愿在家里老老实实等着饿死,非要造反,非要螳臂当车!何其谬妄绝伦!

  此为求功名而来,不应想的不要想。舒庆光平静心情,酝酿文章。

  呼一口气,再呼一口气,舒庆光铺好草稿纸,毛笔蘸上墨,开始在草稿纸上拟初稿。

  “圣天子在位,秉天意而行王道。布施仁政,遍洒雨露。民以耕获食,不违天时;官以慈牧民,不施威刑。圣人立言,以定行止,故人无犬兽狂吠之形状;天道酬勤,耕作不辍,则谷有满仓溢出之积粮。何患无食,岂悖王命。非天时不以落雨,岂怪乎人君有亏行于天;非自救无以活命,孰言道黎民当自毙于家。顺天命,行王道;济苍生,正人伦;守礼法,淳民俗,则四时有序,各归其位,国之昌之盛,继之万世不堕也。”

  文章汪洋恣肆而下,端庄工致的小楷字跃然纸上,却与八股文牢固花样: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不相切合。

  重新再看,舒庆光吓得满头大汗,”非天时不以落雨,岂怪乎人君有亏行于天;非自救无以活命,孰言道黎民当自毙于家。”犯上作乱的言论,怎么敢泛起在科举考试的考卷之上。

  “夫子啊夫子,你可是把学生们坑苦了。”舒庆光在心里怪起了夫子周良云,更担忧茹敏源师兄“正人君子”病发作,不知变通,犯了大隐讳,惹来杀身之祸。

  舒庆光故意把墨水洒在草稿纸上,适才有字的地方,马上黑乎乎一片,宁静了。

  然后在心里打草稿,重新写,这一次毛笔如有千斤重,舒庆光一字一句认认真真斟酌。

  只见,草稿纸上,修改再修改,直到自以为圆润,自以为切合了八股文的各项要求,再没有任何冒犯隐讳的地方,舒庆光才正式往考卷上誊录。

  科举考试,正式考卷上不能有一个字写错,不能有一点墨汁污垢,否则必被辍落。

  不外数百字的八股文,誊录完毕,竟已是皓日过午。

  转头再看,呕心沥血写出来的八股文,他舒庆光竟然连自己都不知道写的是什么,横竖都是圣人的原理,代圣人立言而已。

  也是,他不需要看懂,“圣人”能看懂就可以了。横竖,无关乎治国理政,无关乎民生经济,一大堆大原理的聚集堆砌而已,楼盖得很高,地基却不牢,选的是奴才,而不是人才。

  一小我私家的时间总是有限,在这边用的多,在那边用的就少。凡不是以喜欢盖起来的屋子,都是空中楼阁。

  八股文对于舒庆光来说,就是空中楼阁。他提不起兴趣,再加上遇到了一个藐视八股文的老师,而且没有经过系统训练,制艺(八股文)的水平可想而知,也就是狠下心下苦功夫背时文(即经典八股文),哪一场恰好碰到了,一步登天。碰不到,拼拼凑凑总是够一篇八股文的。如今,也算是碰上了。这道考试题目,恰好钱慕白为他解说过。

  中午了,饥肠辘辘,好饿。舒庆光翻出母亲亲手做的糕点,满满慈祥在心,在口,好不甜腻。

  八股文完成,剩下的都是小事。四书五经多年推测背诵,记得虽然滚瓜烂熟,一道道贴经题(四书五经填空),如同送分题。

  也就是舒庆光,先难后易。其他人科举考试无不是先易后难,好积累信心,一举冲关。

  天色尚早,黄昏还未曾淹没了夕阳,已经有人交卷了。哪怕时机再渺茫,舒庆光也要慎重看待,再看再审,三通催卷鼔敲事后,舒庆光起身,交卷。

  第二天,如昨天那样的勘验步骤,再次重复。照旧逼仄的小隔间,第二场复试,开考了,考策论。这一次,舒庆光的考棚紧邻考官休憩所在,是个好位置。

  只见,一群考官,祭拜过圣人,鱼贯而出。泥塑的孔夫子、孟夫子……睁大了眼睛看着这芸芸众生、巍巍大明。

  ”拆试题。”一名考官在公开场合之下,拆封试题。

  考试题目,用大大的正楷字誊录到了很大很大的木板上:“盐铁开边论。”

  兵丁举着考题,绕着考场走了三次,边走边高声念出来,务必让每一小我私家都看到,都听到。

  这一场策论,要求以“盐铁开边论”为题目,写一篇呈给至高无上天子陛下的策论。虽然,圣天子日理万机,无闲暇时间。考官们代圣天子阅卷,为国选材。

  策论,这正好是夫子周良云所擅长的,作为学生,舒庆光自然不在话下。

  舒庆光用了短短一个时辰,作答完毕,趁时间还早,补觉。

  昨天,舒庆光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怕沾满墨汁的草稿纸被人发现了不应发现的工具。

  在梦中,舒庆光梦到了草稿纸上的内容被发现了,锒铛入狱。菜市口,刀架在脖子上,将被问斩的时候,突然醒了,满身大汗。

  再也无法入睡,硬生生熬到现在。

  如今,阳光正好,困意正浓,正好睡觉。很快,呼噜声如潮水击打堤岸,声声响起。

  胖考官:”抡才大典,何等庄重。这是哪个考生的呼噜声?这么高声,成何体统?”说完还故意看了看主考官。

  瘦考官:“应予惩戒,以儆效尤,否则何以正视听,何以明纲纪。”

  主考官开口了。“那就去看看。”

  循声而至的一众考官,看到了睡得昏天黑地的舒庆光,无不怒不行遏,纷纷向主考官建议,要严惩不贷。

  察觉到异常才堪堪醒来的舒庆光,一切都已来不及。

  战战兢兢站起来的舒庆光,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觉得闯了大祸的舒庆光,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完了,完了。”舒庆光觉得自己的科举之路,要被呼噜声断送了。

  主考官并没有大发雷霆,一个钱慕白已经够闹心了,总不能又整出来个钱慕白。再说,不探清了基础,欠好随便冒监犯。

  老江湖一个的主考官虽然不是生瓜蛋子。“你塾师为谁?”主考官声音不高,很有威严。

  “学生乃是杭州致知书屋门生,塾师乃是举人周良云。”舒庆光打探过主考官的情况,听说颇为推崇“阳明学”(明朝中期大儒王阳明所建设),有意点出了致知书屋。

  “致知书屋不会是提倡大儒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吧?”主考官脸色有所缓和。

  “正是。”

  主考官看了舒庆光一眼,刚要说话。正在这时,瘦考官附在主考官耳边说了句什么。

  主考官愣了愣,略一沉吟,说道:“良云先生乃当世各人,尔当好自珍重,不行自误。”

  说完,不再说话,主考官转身离开,直接回到了休憩所在。

  周良云三个字威慑力照旧不小的,在野大儒,像狂言不惭的东林党,最好妄议他人,而民间还偏偏吃这一套。被周良云说了坏话,在民间的声誉就有可能变臭,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一群考官围坐高台,谈天说地,浑然看成适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胖考官再次起身给主考官续上茶水,半个屁股落座,也不嫌累:“老大人领皇命亲赴浙江,简抜人才,杭州府考生何其有幸,得中秀才者皆可以以老大人为座师,天下美事,莫过于斯。”

  胖考官刚说完,瘦考官急遽上前:“有不少考生已经答题完毕,与其虚度时光,以待考试结束,不如加试。老大人诗词歌赋惊为天人,何不加试试帖诗!”

  “应当加试试帖诗,以合乎唐宋古意,以颂扬圣明天子。”

  “唐宋者,中国之唐宋;金元者,鞑虏之旧国。皇明承天以来,诗词歌赋享誉天下者,做了考官,无不加试试帖诗!老大人诗词歌赋盖压当世,当于杭州府再开此例,再现我唐宋古风!”

  ……

  众考官纷纷谏言。

  主考官大慰,他早有此意,担忧世林说他贪图名声,不敢开此旧例。

  主考官主持浙江一省院试,大部门的府已经考过院试,如今,求情加试试帖诗的声音一浪比一浪高,正好可以顺水推舟。

  “众人既有所请,我当于杭州府允之。”主考官慨然应诺。

  杭州府院试时间被排在后面,正是主考官有意为之。

  只见,大红宣纸铺开,年迈的主考官蘸墨,笔力老到,写上:以腊梅为题,得“文”字作诗,两首。

  轰然叫好的声音,舒庆光听得清清楚楚。

  只许州官纵火,不许黎民点灯。考官喧哗,乃是雅事。考生喧哗,必被斥责。

  试帖诗很快被贴出,几多年不考了,今年竟然有,偌大浙江布政使司别处不考,偏偏在杭州府考,在心里暗骂主考官的考生许多。

  舒庆光十二岁考过县试,如今既然挂了才子的名头,诗自然照旧会写的。

  即便舒庆光像他的夫子周良云一样,不怎么考究格律,随心随性。

  舒庆光知道,自明以后,试帖诗从来不作为科举考试的主要考试内容,写好了虽然可喜,写得欠好,影响也不大。考生们大部门都这么想。

  于是,舒庆光胡乱落笔,管它写成什么样子,大致能看即可。

  赋得腊梅

  天风吹落雪纷纷,西湖何事欲销魂!

  千山腊梅红白蕊,万古苏轼第一人。

  赋得腊梅

  今年去年再问君,与花相映谁倚门?

  惆怅不似旧相识,艰难犹道新郎君。

  折枝花赠伤春客,回文诗成悲秋人。

  但有梅花纷纷落,何叹暮雪扰扰春!

  赋得腊梅

  枝头摇曳千朵红,人间得享万里春。

  南朝烟雨八百寺,北国枯荣亿兆民。

  流离莫问食饱腹,辗转何能衣加身!

  如能山河瓦罐破,岂可色泽独照君。

  如同口水一样的诗,舒庆光“刷刷刷”写出来,纯粹为了应景。

  第一首,颂扬苏轼。苏轼做过杭州知州,疏浚西湖,筑苏公堤,遗泽万世,但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劳绩再大,能大过当今天子吗?评价苏轼为“万古第一人”,过了过了。

  第二首,似乎和腊梅不怎么沾边,反而和痴男怨妇关系更大。

  第三首,也不行。“衣”“亿”两字谐音,“文”字押韵乱七八糟,不及格律。而且,语带悲凉,不适时宜。更糟糕的泛起了“山河瓦罐破”,你舒庆光想干什么?大明也是有文字狱的,杀得人可是不少。翻一翻史书,除了唐朝的诗人们无所忌惮怼来怼去,像《长恨歌》,拿大唐皇贵妃与大唐天子开涮;像“天子呼我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不扭捏,不做作,理直气壮抗旨……宋朝有吗?明朝有吗?

  “不行,不行,那就再写。”舒庆光想了又想,有了:

  赋得腊梅

  簇簇梅花先占春,寻常枝头雪压身。

  一年西风几多恨,不及飘荡已纷纷。

  赋得腊梅

  一朵两朵千朵云,烂漫山头妆容新。

  不以雪花白世界,却也相识如故人。

  赋得腊梅

  家乡今年梅枝新,一枝且寄宦海人。

  鹤发几变山乡月,青丝孰识红头巾!

  第一首诗,感念梅花先于春天盛开,伤心梅花与冰雪同凋零,合乎世俗常情,不特别。

  第二首诗,借梅花抒怀,道尽世界热闹,而一小我私家孑立,鹤发早生,故人何在,不能伤心。

  第三首诗,舒庆光只是为了多多凑数,多写总比少写好。横竖写得再多,也写不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作,无非前人嚼过的馍,一嚼再嚼。诗至明朝,已无新意。况且,本为讨好主考官而已,又何须写出新意。

  期待放榜的日子,最是磨人。家如果不在杭州,更是不方便。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

  期待放榜的第一天,舒庆光不抱什么希望,府试用了四次,他舒庆光才考过,当年十二岁就考过了县试的神童,老大不小了。

  而且,草稿纸不让带走,虽多加掩饰,也不知道考官是否发现了那些犯上作乱的内容。

  舒庆光担惊受怕,夜不能寐。钱慕白的事,舒庆光四处托人,连夫子周良云都出动了,要不种种请托,石投大海;要不越探询,越提心吊胆。

  期待放榜的第二天,舒庆光竟然是那么期待榜上有名。夜深人静,月华落下,一人独酌,“大黄”时不时汪汪几声,舒庆光竟然是那么羡慕一代名臣张居正,十二岁得中秀才,十五岁高中举人,一路过关斩将,高中进士,高居首辅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张居正的劳绩,以夫子周良云的话说:以一场浩荡的革新,给大明王朝续了命;以一己之力,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

  而张居正终究败给了时间,败给了世道人心。一旦身死,竟然被长大了的神宗天子挫骨扬灰,张氏满门尽被覆灭,以至于人亡政息。

  每说到此处,夫子周良云无不长声痛哭,眼望苍天,悲声呼号:“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

  每每那个时候,舒庆光总要陪着夫子落几滴眼泪,为这个老大中国。

  偌大的杭州府乃至于全浙江大巨细小官员,有人劈面听过周良云授课,有人在其他人处听说过周良云惊世骇俗的看法,吁叹者有之,藐视者有之,但无论吁叹照旧藐视,无差池周良云满怀钦佩。

  这就是大明,归隐田园,自可妄言议政,无牢狱之灾,无杀身之祸。虽有东厂、西厂,虽有锦衣卫,也有士医生批驳春秋的方寸地。

  今夜又是无眠夜深,今夜又是凉爽侵人。舒庆光想到了东林书院门口那副对联:

  家事国是天下事,事事体贴。

  风声雨声念书声,声声入耳。

  煌煌然立于人世间,皇权奈他何,王侯将相奈他何!也许他在草稿纸上写的,也不算太过。舒庆光如此慰藉自己。

  舒庆光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即便这一次考中,乡试秋闱也错过了。

  乡试牢固在九月,三年一次,去年已经考过。下一科乡试秋闱,则在两年后。

  像前人张居正那样,十五岁中举,布衣为卿相,官至首辅,治国理民,生前身后,皆留下偌大的盛名,他舒庆光怕是一辈子也达不到了。

  期待放榜的第三天,枫叶将红彻底的秋后,周柠莘一袭火红火红的衣服,来了,旷达热情,满怀期待,如坠了情网。两小我私家早已经心心相许,所有人,所有眼睛,都可以看到。

  “还好吧。”“还好吧。”几多情深意切,两小我私家同时说出,羞红了脸颊,羞红了秋海棠。

  女人二八,云英只待嫁,看谁进谁的门而已。两小我私家似有期许,也似有担忧。

  院试主考官班房,主考官半肚子茶水,半肚子气。初评选上来的试卷七十二份,取孔子七十二门生之意。

  主考官期待中可以入眼的诗,没有一首。马马虎虎勉强能看得已往的,也不外十三首。

  主考官怒了,花白的胡子,因为生气,大幅度发抖。

  “偌大个杭州府,诗学如此凋零吗?再翻,再找,辍落掉的卷子,也不要放过。至少要再给我选出十份,勉强一观的考卷。”主考官的语气,不容置疑。

  润一口茶水,主考官又生气地说道:“把这十份诗写得狗屁不通的考卷通通辍落,不得上榜。”

  “其中有几份考卷或有关碍,老大人是否高抬贵手?”

  “我收他们钱了吗?我凭什么高抬贵手!”

  “老大人,张家、茹家……这些都是杭州城手眼通天的各人族,老大人三思!”

  “杭州张家我听说过,一门三进士。茹家算什么,千张织机而已,把茹家的给我辍了,不得录取。”

  “老大人……”

  “你怕冒犯茹家,就不怕冒犯我吗?”

  说完,主考官重重放下茶杯,打脸打到了自己脸上,难道这一次要成为士林的笑话吗?偌大的杭州府,都不能多几个写诗写得好的考生,好撑撑他的门面?

  时间已往许久。“老大人,有了,看这首。”瘦考官跑来,急不行耐念出来:

  “赋得腊梅

  林逋昔年梅做妻,杭州孤山结庐居。

  何有鹿车共挽鸟,难得双生比目鱼。”

  “比目鱼是双生的吗?双生并蒂莲什么时候酿成双生比目鱼了?简直一派胡言。连个韵都押禁绝,你眼睛长在了天上,难道看不到吗?”老大人再次震怒,差点上不来气。

  众考官战战兢兢,真怕老大人气出个三长两短。

  拍马屁的时候,好容易,圆上马屁,好难。众考官面面相觑,好不忧愁。

  “从辍落的卷子里一首一首找吧。”一位老资历考官发话了。

  好几个考官,对胖考官和瘦考官怒目而视。两小我私家管拉屎不管擦屁股,各人对他们两个有好脸色才怪呢!

  只是,他们何尝不是拍马屁的人之一,只是胖考官、瘦考官先行一步,时间在前、时间在后差异而已,五十步与一百步之间的差距而已。

  然后,种种作妖出来了。

  “赋得腊梅山河代有人才出……,怎么不敢接着用各领风骚数百年呢,不行。”

  “赋得腊梅胡尘飞马北来人,南国花卉样样亲……腊梅呢,找了半天怎么找不到!”

  “难忘痴情一片真,身上太虚藏精神……这写的什么。”

  “梅雪逊雪三分白……这还抄上瘾了。”

  “与天争做一年春,淡淡梅痕燕南奔……这是想说什么。”

  ……

  考官们头都大了,竟恨起考生们只管挤破脑袋钻研八股文,也不去学学做诗。

  又是五十步笑百步。这些考官又有几个会写诗,又有几个科举考试考过试帖诗。试帖诗都停了二百年了,瞎猫碰死耗子的事情,考生们又何须去花费功夫。

  夜深又夜深,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东方的启明星了。

  终于,舒庆光的考卷被无精打采的胖考官从地上捡起来,哈欠连连,他是真不想再看了,但主考官非要再凑够十个因诗而得中秀才的考生,才肯罢休。

  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能任劳任怨尽快完成。

  但哪能仅仅凭诗写得好,就能考中秀才呢!不光诗要说得已往,制艺也要说得已往,策论也要说得已往。

  而往往诗写得好的,或策论不行,或制艺不通。太难了,马上就要天亮了,各人才凑够了九小我私家。离放榜的最后时间,越来越近了。主考官急,他们更急。

  “咦。”胖考官不禁发作声,又发现了一个诗勉强及格的考生,再看看策论,中等偏上。再看看制艺(八股文),勉强及格,和一众考官一商量,就他了。

  虽然,诗写得一般般,但质量不够,数量来凑。拆开糊名:杭州府余杭县岳官里清和坊舒庆光。

  强撑精神支撑到现在的主考官,翻看着舒庆光的考卷,蹙眉再蹙眉,一众考官紧张得不得了。

  直到主考官兴奋地念出了:

  “赋得腊梅

  家乡今年梅枝新,一枝且寄宦海人。

  鹤发几变山乡月,青丝孰裹红头巾!”

  主考官陷入了沉思,当年他是那么的年轻,犹豫满志出乡关,少年自得至京城。

  宦海数十载,如今青丝斑斑,胡子白白,说的不正是他吗!而家乡万水千山之遥,却回去不得。而故人还在否?还能听出他的乡音吗?

  有一滴眼泪,在主考官的眼角打转,将要落下来。

  “就他了。”主考官沙哑喉咙定下调子,其他人大大松了一口气。

  誊名,制榜,天亮便知谁高中。秀才名单足足八十二人,之前的七十二人之外,另加了舒庆光等十人。

  政界嘛,有些规则总是要讲的。

  舒庆光排名第八十一名,倒数第二,但他究竟考中了,极幸运,极幸运。

  “没有茹师兄的名字,这怎么可能。”舒庆光百思不得其解,据夫子周良云说,茹员外拿出了数千两银子,又是延请名师,又是随处送礼,买通关系,此榜必中,怎么就落榜了。前频频是舍不得大价钱,这一次可是花了大价钱,竟然照旧没有考中。

  私底下,舒庆光问茹师兄。

  “茹师兄,八股文和策论,你怎么作答的?”

  “策论我是从桓宽著的《盐铁论》中抄的,八股文脑子中没有现成的,我是凭据邀请的名师教我的,把《尚书·大禹谟》全篇默写上去了。”

  “你都没有改改,或者说变换变换序次?”

  “没有。”

  舒庆光脑袋疼,茹师兄太可爱了。西汉的《盐铁论》套在现在的大明肯定不合适。《尚书·大禹谟》,只要眼睛不瞎的考官,都知道从哪里抄来的,再说也不切合八股文花样要求。也好,至少没把夫子讲的惊世骇俗的话默写上去。

  舒庆光却不知道,就是茹师兄这样的水平也是可以高中的。如果不是实在不像样子,前频频,茹敏源早就高中了。如果不是这一科的主考官,非要选几个写诗写得好的,茹敏源一定高中,基础没舒庆光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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