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长驱直进
越日清晨。
城西的贫民窟是由紧密相连,却又杂乱无章的一排排木屋堆砌而成的,门路时而宽广,时而窄得只容一人通过,基础没法骑马进入。
这也让沈临明白,为何司库和农务官一直没注意到被输送到这边的物资。
这边的路实在太脏。泥水积累在凹凸不平的地坑中,尖锐的小碎石各处皆是,屋边、墙角、草丛,沾满黄白之物,阵阵恶臭教沈临遮紧了口鼻。
为了顺利潜入,连安凝也穿上了巫神宫的连兜帽长袍。
薛清辰于三人的兜帽内衬放入异种水仙花瓣,试图冲散臭气,功效却显然甚微。
“你怎能走进这些地方的?”沈临问道。“这可不像我所认识的你。”
“从前这儿没有这么臭的。”薛清辰皱着眉,跨过脚下一堆形状难辨的秽物。“人越多,气味便越臭,近日此地显然进来了不少人。”
安凝瞧了瞧她,问道:“一个弱女子来派药,不怕遭遇危险吗?”
“据我所知,这里所住的大多是秘银矿坑枯竭后失业的矿工,当中不乏入了品的修士。”
“这些卤莽穷汉性子起来,可不会太把你身上的巫祭袍看成一回事。”
众所周知,撕碎了的白袍便不是白袍。
薛清辰微笑着摇了摇头,突然侧首问沈临道:“殿下,你担忧我吗?”
沈临说道:“担忧啊,怎么不担忧。谁敢碰你一个指头,本殿下便礼尚往来,回赠他一拳试试。”
“殿下这一拳可算不得碰,连脑袋也得碰掉了。”
薛清辰笑意明媚,自得地瞧了瞧一脸不豫的安凝。
傻子,沈临心想,逗你玩呢。
一天没想到破解“云雨入梦法”的法子,沈临不会再与薛清辰有甚么关系。
上回她助他脱离夜月之盒的幻象是美意,却怎知她下回施术用心是好是歹?
一国之君,决不行陷于被控制之境地。
一直以来,他逼于无奈,周旋于用心难测的盟友之间。
但这绝不能,也绝不会再是常态。
绕过街角时,沈临险些被两个奔跑追逐的小童撞到。
两名小童尚幸剎得住势,看出三人是外来人后,紧张不安地退后数步,随即往回跑得飞快。
“他们就这么怕外人?”安凝叹了口气。“小孩子们脚下的草鞋鞋底都掉了,可照旧喜欢满街跑。”
沈临想起了青山城的贫民街,以及两条街外的福禄米行,脸色阴沉下来:
“怕是应当的。我们这些人,也不怎么值得他们的信任。”
矿脉枯竭,非人力所能改变。
以灰雾城与外界阻遏的生产模式,霎时要变出近千个岗位也并不实际。
但王室,是不是能为这些人干些甚么?
当贫民窟的孩童穿着没底草鞋,奔跑在满是脏污和尖石子的街道上,圣姑在后殿筑起了新的园林,新的宫殿,新的高墙。
城民的税金被用作秘密扩放逐备,去打一场由圣姑挑起的战争。
交不出学费让孩童念书识字,每日听着赤金卫们谬妄绝伦的征税通告,面临战祸中失去性命工业的风险……
结果,却连巫族视为最大盛事的巫神祭,也无法加入见证到最后,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谁会是他们未来的国王!
哪怕姑姑真有本事一统六大巫族,成为神水国唯一的王者,孩童能穿上布鞋,走进学堂吗?
“这座都市在召唤真正的王族回归,拯救受苦已久的每一个生灵。”沈临轻声说道。“清辰,你说的那个兵工厂在哪处?”
“应该是在贫民窟的中心地带。当地似乎分为存储区和铸造区两大地带,驻有民兵来回巡视。”
安凝不甘落后,说道:“早前圣姑借口南方干戈又起,组建了一队民兵作赤金卫的辅助。如今占在巫神宫中不走的,就是这一群人。”
“当中许多人便来自这贫民窟。民兵队的队长是一位新晋妙手,姓袁,是个使刀的,从前即是这一带的小霸王。”
“他手下管着两百人,大部份有点修为,打起架来掉臂性命,很是难缠。”
“这群人不似赤金卫般显眼。属下推测,圣姑很可能命他们防守此地。“
薛清辰说道:“二百人一拥而上,只要当中有十个以上是九品,麻烦就大了。我们照旧想法子潜入……”
沈临打断了她。“我们经大门进去。”
两个女孩惊奇地瞧着他。
“二百人没可能集中一处。驻守大门的守卫,很大时机人数最少,他们基础想象不了会有人直闯大门。”
沈临微微一笑。
“破门而入后,便照原定计划行事。”
正午。
袁文已在大门外站了很久,黝黑结实的臂膀冒出点点汗殊,甚至有数滴流到刀身之上,把地面滴出一个个细小阴影。
他听有幸到过外间的部下说,城外白昼的阳光能驱散异味,蒸发污秽。
对此,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这座都市就是污秽自己,要蒸发污秽,除非将城池烧成白地。
袁文的死鬼老爹生前想让他念书,长大后争取到司库算账,混一口牢固饭吃。
天真至极,一个又老又穷的跛腿矿工,凭甚么把儿子塞学堂?
要不是大师见他帮工尚算卖力,授他修行之法,如今袁文只怕还在贫民窟中有一天没一天地混,为那些纷歧定会付酬金的流氓流氓修理小刀和镶钉短棍。
活得下去吗?活得下去。
活得好吗?他娘的用不着多说。
如今他是民兵们的队长,野蛮发育到九品巅峰的天才。
巫神宫中那群白用饭的,眼睛长得比额头还高,却有谁能挡得下他十刀连斩?
有时候,他到约定所在向林翔茜回报,近卫队长看他的目光不像是上级看下属,倒像是女子看男子。
那娘儿,眼角里总带着笑意,着实比公主还要诱人。
公主的傲气永不屈服,林翔茜却只是在等着一双勇敢的手,粗暴地撕开赤甲下的衣裳……
心思从绮念中抽离后,袁文叹了口气,瞧向不远处走来的兜帽身形。
又来一个不长眼的。
来客身无兵刃,死了也活该。
就算黑暗藏了神兵利器,也未尝敌得过自己手里这柄硬铁刀。
咦?那人真的在半空变出了一柄剑来。
有意思的对手,杀起来也特别痛快。
对方揭起了兜帽,似是准备冲锋……
等一会,那张脸……
电闪间,眼前景象陪同念头断开两截。红色的光线起于蛇目,剎那在视野中飞翔,直至所见一切,归于暗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