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被囚者
存储室，二楼。
命剑侍驻守在走廊尽头后，沈临被薛清辰引到一座铁牢外，目光深深射到笼内内幕后倒吊起来的身影上。
准确而言，她只有上半身被钢链拉扯成怪异的角度倒悬，下身则被重重捆缚在石柱上。
柱身刻有巫文，密密麻麻地写了一大堆。
沈临却一眼看懂。
“缚影永生法。”他降低说道。“姑姑即是从这里找到它的？”
薛清辰在巫祝身边多年，对种种隐秘之事的了解，甚至要胜于现下的沈临。
她当下便道：”这所谓的永生之法，自欺欺人，不学也罢。”
“但正是这法在我体内留下蛇影，才助我短暂地与沈奉真分庭抗礼。”
“而且，它还让我和月盒中的残篇隐隐生出了连结，若非姑姑暗地取去残篇，祖巫法相理应顺利降临在我身上。”
“于是我有了一个推测。”
“既然请相一事，对巫王的正当性如此重要，历代王室想必会千方百计地保障仪式乐成，绝不会把统治寄托在祖巫的心情上。”
“如果缚影永生法，就是为了确保吸引祖巫降临而缔造的秘法呢？”
薛清辰霎时动容。“也就是说，术法中献祭巫王血脉的仪式，从一开始就是被设计来逆转的？”
沈临点了颔首，手中巫王剑犹自染血，点滴沾湿大地。
“姑姑没当过巫王，未曾得传术法的秘密，因此才部署一个叛徒试验仪式真伪。”
“本殿下既已站在她面前，她自然以为术法有异，才伤不了我，因此没把此法教授给沈奉真。”
沈临的话声透着一点无奈。
“我总算明白，姑姑的怒火是从何而来。”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甚么让两位继续人通过试炼，竞争主祭人之位的部署。”
“争得巫王之位的，只可能是事前已被上任选中，施以缚影永生法之人。没有公正，没有正义，虽然更没有亲族之爱，只有王者的意志。”
他眼里随即充满悲痛。“王者怎可能放任献祭王族的术法存在呢？只会不停地让别人为自己牺牲，直至失去一切……”
“你即是因此而痛恨王族，想把我们的基业付诸一炬。”
“是吗，赤炼？”
被倒悬的女子笑了，纵陷惨烈折磨，双目依然炯炯有神。
“你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又有甚么好问的？”
“就连巫祝那老忘八也明白，王室和巫族的利益不是一致的。你们总是贪恋荣耀，争强好胜，喜好虚名。”
“城民们的生活如何，你们全不放在心上，那么城民们又何须把你们的宫殿放在心上？”
薛清辰轻声道：“殿下，没时间和她争辩了，卫士们快换班啦。”
沈临颔首，问赤炼道：
“如果由我接任，你能放心吗？”
赤炼笑道：“殿下明明知道答案，又何须再问。”
绝境之中，她仍然维持着素来有之的优雅和自豪。
如果忽视真实年岁，沈临相信，自己很容易就会被这样的女子吸引。
他盯着赤炼后背插着的一小截剑柄，双眼轻眨。“就是它让你成了这样子的？”
“或许吧。”赤炼漫不经心地说。“再过两刻钟，它就会乐成截取掉我真形的一部份，从我背上脱落。”
“这工序我早已不陌生。只是从前，是我支付了灵魂破裂的价钱，主动截取丝囊的控制权，交到你父亲手里。”
她的话声轻如柔丝。“而他，又是怎么回报妾身的信任的？”
沈临面色稳定，说道：“继续说。”
赤炼却闭起双眸，不再言语。
沈临往门边安凝瞥了一眼，把心一横，一手将赤炼背上短剑拔去。
秘银短剑坠地，剎那化成泡沫。只见赤炼险些在同一时间迸发真力，身上钢链寸寸崩碎，摧枯拉朽竟无半点声息。
薛清辰伸手想把沈临拉后，沈临却反倒上前一步，剑指赤炼胸前。
赤炼瞪着他，突然间反手一拳，将刻有缚影永生法的上古石柱击得破坏。
“殿下确是天真得过份。以你我相距之近，那位剑侍可赶不及相救。”
两名九品，自然没可能蒙受一位顶尖八品的全力脱手。
沈临却坦然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当晚你燃起大火，全未考虑控制火势，只是因为你怕你要焚毁的物事，其时不在小院，甚至巫王后殿之内，所以宁可波及整座城池，也要把它们毁掉。”
“没想到姑姑早有预防，你和上代计划落空，借来的团队又损折泰半。”
“眼看巫神祭后姑姑必将脱手，你索性集齐援兵，进行刺杀，却反倒被她擒住，用来增强对赤炼丝囊的控制。”
“从始至终，你的目的也是毁去自身真形的副产物。”
“为何？”
赤炼听沈临将真相一一道破，眼内先是浮现怒焰。
逐渐，怒意退却，意气消磨，女子落寞惹人怜。
“既然明白我的心意，为何多番阻挠？”
沈临说道：“今时不比往日，纵然姑姑就地暴毙，靖夜司也不会放过将灰雾城夷为平地的时机。我们已吓得他们必须动手，再也没有转头路。”
“这全是你姑姑的错。”赤炼懒洋洋道。“她只会把丝囊全花在尽可能消灭来犯敌军之上，以一城之力，与整个神水国比拼家底。”
“但丝囊的数量有限。我的真形破裂次数过多，已无法发生毒素。”
“单纯的毒雾，只能短暂使人丧失神智。想要操控傀儡按己心意行事，就必须用到我从前留下的‘丝刺’。”
赤炼瞧向地上的银色泡沫。“算上昨日新制的，她手头上该有两柄。”
“一旦姑姑盲目将丝囊耗尽，灰雾城就会陷入死局。”沈临说道。“只要你助我掌控它们，我保证只用作威慑之用，决不再生事端。”
赤炼大笑。
“殿下，可知你父当年言辞，与这番话险些字字相同？”
“我为保灰雾城平安，宁可折损修为，炼出丝囊交予你父亲掌管。他何尝不是满口甜言蜜语，允许决不滥用？”
“转头他便把丝囊交到他妹妹手上。沈悦之坚持，只有让外界见证一回丝囊的威力，才气起到威慑作用。”
“于是乘着某次外交场所，她潜入神水王宫引爆丝囊，把神水国主其时六岁的小女儿弄成了呆子。”
赤炼眼里满是讥笑。“否则殿下以为，为何神水王室宁可冒上巨大风险，也要重启白川河底的挖掘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