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晨钟鸣动真王归
沈临简直无法相信，这能在一瞬间证明王族身份的重要物事，竟然能被随随便便地放置于广场一角，连看守的人也没有。
“是了，已往的巫王们人人子袭父职，压根儿不用藉敲响晨钟来证明血统。”
“百年来没曾把钟敲响，是因为一直未曾受外界侵袭，用不着以可能诱使平民太过联想的方式宣布通告？”
如值夜使宁雪所言，神水国王室对循分守己的巫族、妖族部落素来不加干预，致力于维持各族平和稳定的现状。
“那么现在众人齐聚，是代表局势又起了甚么变化吗？”
一个念头瞬即闪过沈临脑海：“莫非她要向神水国正式宣战？”
但听群众四下议论，提不起劲的语调，倒是带出了不少真知灼见：
“你说圣姑让各人荟萃到巫王广场来，是为了甚么？”
“你是不是傻啊，过一个月即是巫神祭了，也是公主成年的大好日子。
“我看啊，圣姑是要正式立公主为继续人，抹去各人心里对王子殿下仍在世的念想。”
“数算起来，王子若仍在世便已十六岁，也不知他性情如何，长得是高是矮。”
“小心言语！体现得对先王一家太有情感，是会被找麻烦的。分居上位，最忌是人心思旧。”
“你说得这么直白就不怕了？我瞧这几年来派出的搜索队们，也不知有没有认真找寻少主，就只明白摊开手掌要税金……”
话没说完便中断，似乎是被人掩住了嘴巴。
有人持有差异意见：“公主现下又不在城中，宣布继续人这等大事，怎可能不待她回来？”
一道神秘兮兮的声音道：“我听住在王宫四周的朋友说，上月派出的搜索队们一直没曾回来，怕不是遭了对头的辣手。”
“要增聘人手，那还不得再加一回税？这样下去，我家几个孩子连学堂也上不起了……”
沈临听着耳边纷纭声音诉说，心中既是感伤，同时又生起十足的怒愤。
数百年前由巫族们建设起来，本该不问世事，平安过活的小镇，何时酿成了这个样子？
纵使他算不上认识周围这群人，却对众人的焦虑苦楚感同身受。
这些，全是因为一名篡位者想要牢固权势，贪求一己名利，而将灰雾城的民众们放上赌桌！
巫族虽时常在口头上与不修巫道的人族区别开来，却是明明白白的人类，并非人人生而就有法力，仍须勤学苦修，才气动用血脉中隐藏的潜力。
以灰雾城，不，以六大巫族加起来都少得可怜的人口，真与神水国王室对立起来，那就是送死！
他想起前世从书中读过的一句话：“世袭的国王们，天然就具有正当性，无须以战争的鲜血与荣耀攫取声望……”
“唯有僭主们，为让民众情愿受其统治，不得不掀起一场接一场的斗争，证明自身的实力堪为国君。”
沈临自言自语般说道：“挑起对神水国的冲突，是为了塑造我那表妹有资格成为新王的强势形象吗？”
他的视线往周遭扫了一圈，看着一张张疲惫面容，听着无可制止地诉说着对未来担忧的话语。
就在这时，但听得一阵极重而急促的脚步响起。
一排金黄色的矛尖自人群头顶处冒出，一晃一晃地往广场中心进发。
另一批武装卫士，则灼烁正大地自广场上方的石砌宫殿中步出。赤金色的盔甲长矛，与天地一色的阴沉景象形成强烈对比。
铁靴靴跟碰撞大理石梯级的声响，宛如生锈刀剑交织厮磨。
卫士们的为首者是位二十七八的戎装美人，腰佩金鞘长剑，头顶镶钻钢盔，顾盼间自豪不行一世。
只见她轻一摆手，满场尽皆肃静。
沈临自女子的佩剑之中，知道了她的身份。
“名称：赤羽流金剑。”
“概述：隐巫王室所铸炼的火灵巫具之中最佳造物，降生已有百年，历代由王室选中之忠勇近卫掌管。”
这名傲气难藏的女子，恐怕即是姑姑的心腹。
她有份追捕护卫少主逃出灰雾城，忠心耿耿的先王势力吗？
四年前先王父妇遭害，她可有加入？可有协助掩盖真相，好等满城黎民至今蒙在鼓中？
沈临心底怒焰进一步热潮。
便在此时，他终于感受到了右手食指上银戒的响应，哆嗦急促如电。
妙极。
只听近卫队长见众人迅速为其威势所慑，满足地嗯了一声，开腔道：“列位灰雾城的父老宗亲，圣姑有令旨降下，请列位静听。”
她以全不像请求旁人倾听的声线续道：“近日来，神水国发生的连串事变，已深切牵动到本城的日后走向。”
“众所周知，灰雾城素奉隐巫一族为主，先王匹俦仁厚慈祥，向受黎民恋慕。”
“只可惜王室遭害，二老蒙难，王子殿下下落不明。幸得圣姑以旁支归主位，使四年间岁月平静，人人安身立命。”
后一句话收获的认同低语，显然要比前一句平淡许多。
女子却不以为意，脸上露出自得神情。
“圣姑喜好宁静，致力与外交好。可惜日前乱事，使得本城派出的视察队蒙难，一周前起再未有一字回报。”
“唯独清楚一事，即是本国深受恋慕的失踪王子，先王父妇的独子沈临殿下，据报已于这场乱事中不幸……”
身为一位独步城中的大妙手，女子的话声清朗及远，凡人本难以打断。
却没料得将她言语中断开来的，是一记清澈而响亮的钟声，百年来首次重临于清晨时份的灰雾城，犹如利剑把蔽日阴云一击驱散。
民众们先是陷入无可制止的迟滞中。
随即，千万道惊愕、震撼、疑惑的目光，齐齐望向广场边缘处一座久未被敲响过的铜钟。
只见一位高峻壮美，瞬间将众人心底埋藏经年的回忆勾起的少年人手持钟绳，意气高昂地喊出一句话：
“已于这场乱事中，不幸被误认为身亡。”
“然而王者，终将回到他的同族身边，决不抛弃任何一个期盼过往日子归来的子民！”
“本殿下历经四年颠沛岁月，如今已重回出生之地，接过我父王的尊位！”
霎时之间，人们脑海中同时浮现出幼时听闻的故事。
那是在一代代灾难年月中，奋力支撑全局的先王们，刻在民众心底深处的强大影象。
“当阴霾密布，真王将敲响晨钟！”
于是在灰雾城中头一回，原意为示警的钟声，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全民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