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靖夜司
福禄米行老板领众伙计出门后，发现一辆马车停在大门之外。
这一看可不得了，紫金打的车厢顶盖，香檀木制的车身车轴，外加一头毛色纯白，筋健神骏的大马，在夜色下宛如白璧生辉。
就算在青山城中走偏门的家伙中，能肩负得起这样一辆马车的人也决计不多。
青山城中，豪富之人就只两种。
是哪家高门的大少小姐，或是名山大川的谱牒仙师？
老板虽然置身数十位身有武艺的伙计之间，却仍感应一丝不安。
若是往日那些身家清贵的老主顾，是决计不屑亲自前来与他商谈生意，白白糟践身份的。
听信消息找上门来的新客人，更没可能贸然亲身登门。
来者，是敌非友的可能性很高！
老板悄悄握紧袖中短剑。
据那新近作过买卖的巫师说，这是一柄有钱难买的巫具，能保他抵过一次九品妙手的攻击。
其时他早知言中有意，却自恃有着当地官府撑腰，一般小事还不怕惹。
况且，他压根不信会有高人肯花心力时间，为贫民窟的贱种们讨一个说法！
过往岂只巫族，就是修道世家、道门主脉，也曾命米坊供应活人以供修行，从来没出过事儿。
若有人想断了米坊的供应，难道不怕开罪整座青山城的修道势力？
想到此处，老板顿感心神一松，领着众伙计朝马车一躬，作足了外貌礼节。
袖里，自然仍倒持着巫师留下的短剑。
却骤然与车帘漏洞后的闪烁目光对上。
老板登时呆住。
贫民街周遭，这种眼神比眼前上搭车驾更为少见。
那是绝不会泛起在贫民窟的贱种们身上，属于上位者的淡漠眼神。
如同凝视着被洞穿的死猪肉。
与此同时。
沈临以手帕遮起面目，双拳虚握，出了车驾。
青山城中高明修士甚多，而且或许没几个洁净。
原主时常瞧见四周道观的童子们骑青驴行经这一带，现在想来，多是朝这福禄米行而来。
羽翼未丰，不宜高飞。
然幼雏磨喙既利，只待锋芒初露。
这边厢，米行众人见车中走出一位蒙面少年，衣饰简朴，精气神却丰满充盈，均是一惊。
沈临却不计划给他们思索的时间，右拳握实，便瞬即冲至老板身前迅猛一击！
米行老板敢于吃这行饭，自问有几手本事。
虽因天资所限未窥修行门径，一身外家拳却也使得虎虎生风，尤其精于刀剑。
但对上一位货真价实的修士，老板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是如此缓慢。
甚至，没来得及在拳头击中前胸前抬腕把剑刺出。
平淡无奇的一拳，直接于老板后背透出血淋淋的窟窿。
巫具短剑啪的落地，即被沈临足尖挑得手里。
待见米行伙计们目中骇色，以及握也握不稳的短刀木棍，沈临悄悄感伤。
出道第一战如此，可真没意思。
顷刻，最后一道血箭溅得车帘赤红。
沈临回到车内，抹去剑上血污一刻杀意尽敛。
正要策马远离此地，却见一个黑袍女子坐在劈面，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外头尸首的脑袋，得斩掉。”
“现下的青山城随处是诡奇妖异，杀人若杀不洁净，可不晓得会弄出甚么离奇玩意儿。”
沈临剎那举剑当胸。“未请教？”
“靖夜司值夜使，宁雪。”黑袍女子浅笑着。“久仰殿下之名。”
神水国靖夜司，为直属王室的修士组织，专责维持修行界秩序。
为首七位值夜使行于黑夜，主理妖魅鬼邪之事，实力深不行测。
沈临剑尖微垂，警觉地盯着宁雪。
值夜使身形不高，肌理雪白，身段丰满诱人，却意外地紧实凝练，没半分累赘皮肉。
沉实，圆润，如早已成熟的蓓蕾。
只是隐藏于身披夜色之下，低调而远离窥视。
女子似对少年目光早已习惯，眸光一闪，笑道：
“殿下贵为巫王，果有一方之主的胆气。宁雪不悔有此一行。”
沈临有点尴尬。“年少莽撞，险些被小人所害，教宁大人见笑了。”
“修为可以练，心性成年后却难以改变。而且殿下之所以身陷险境，宁某难辞其咎。”
“殿下在灰雾城居住多年，想必识得手中短剑来源？”
此问自难不倒拥有全知之眼的沈临：“此为火灵剑。”
“灰雾城隐巫有火、雷、冰三大巫法体系，当中火法威力最强，素为王室所掌。”
“于凡铁铸炼时混入少量火盐，念咒加持三次，即可使火灵加持于剑上。纵是修为低微之人，亦可以此防身杀敌。”
“灰雾城中铸炼巫器之事，素由王室羁系，此剑的来头便也可想而知。”沈临轻叹一声。“是我姑姑下的手。”
宁雪瞧着沈临：“殿下可想手持此剑，返回灰雾城痛斥圣姑的罪行？”
沈临摇了摇头，说道：“要是这样的证据也能服众，姑姑早就被推翻了。”
“我们需要实证，让全城也能一目了然其险恶用心的实证。”
他轻轻一旋手中短剑。
“例如，装作毫无准备地回城，引诱她在灰雾城中刺杀我。”
宁雪以柔媚一笑作回应。
“殿下果真是智慧人。”她俯低身子，乍露风物没让沈临感应失望。“要实行这计划，你身边必须有着能确保你宁静的人。”
“好比一位得国主敕令，驻守青山城的值夜使？”
“我未便亲身加入。”宁雪坦言道。“但若有一位忠勇可嘉的剑侍随侍，则至少有九成掌握。”
沈临微一愕然，只听她轻轻拍掌，一名女子推帘走进，身披轻甲，丰腴饱实如麦穗。
女子眉如柳叶，大眼睛下鼻梁高而挺直，微微张开且抖颤的红唇略厚，柔嫩肌肤呈康健的小麦色。
手中长剑，仍自沾血未干。
“宁大人，你允许过我只要来到青山城，就能找到少主……”
女子甫与沈临对视，话声顿止，微黑的俏丽脸容敛去笑意，双唇微颤。
随即蓬的一声，单膝跪地。
“属下安凝，见过少主！”
沈临眨了眨眼，问道：“十三剑侍之一？”
“仅存之人。”安凝低声说道。“这几年间，诸位战友已先后遭圣姑辣手。”
“属下潜伏城中忍辱多年，好不容易得宁大人见告少主行踪，便即赶赴青山城。没想到……”
她声线已微带哽咽。“险些教少主为叛贼所伤，属下实在难辞其咎！”
“当听得少主这几年来陷身贫民窟中，无人照顾衣食，属下一颗心简直……”
“您是上古巫神及历代巫王的高尚血脉，千金之躯，却在那种地方受了整整四年的苦！”
沈临心生怜惜，说道：“安剑侍请起。本殿下脱险未久，还得借助你的力量。”
“不敢，少主，唤我阿凝即可。”
“好。”
沈临倏地目如电闪，直射笑而不语的宁雪。
“得宁大人鼎力大举相助，此事自能乐成。”他说道。“但巫族与神水国素无纠葛，值夜使大人何须为本殿下劳心劳力？”
宁雪的回覆，却大大出乎沈临的意料。
“为着宁静。”值夜使徐徐说道。“为着让一位心怀生灵痛苦的巫王重登大位，驱逐即将掀起大战的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