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美人难救佛堕泪

　　这边战斗结束之时，了青已经追了泰半个时辰，前后距离不外十丈。陆海心慌，行走江湖十几年，从未遇到可以跟这么紧的对手。不用说是抱着美人的缘故，以往都是这般偷香，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裹走，如猫戏鼠般飞檐走壁，不用一刻时光，就能脱身。今日差异，他已经使出全力，但后劲不足，十里之内他能敢保证无人可及，超了十里，便露出内力不足的缺陷。现在日跑路，为了甩掉了青，已经足足绕了十七里地，照距离推算，再有十里里便会被彻底追上。怎么办？他虽然听过说“少林武僧重出江湖”的事迹，山匪毛贼不必说，但能让黄河英雄力战而亡，功夫万万不能小觑。他很有自知之明，轻功自然无话，拳脚却登不上台面，顶多三招，便会落败。至于暗器、毒药，对于观感敏锐的妙手来说，实在不值一提。怎么办？采薇看出他的焦慌，瞥着眼睛笑话陆海。不外自己也十分难受，身子里有一团火，一点一点蚕食着她的意志，她不由己地扭动，尽管无济于事，却照旧下意识地震着，她静不下来。若真是受了侮辱，她决定自尽。不成，她要杀了陆海，然后自尽。不行，她又反驳自己，江湖上并不只有一个陆海，成百上千的无辜女子惨遭辣手，却少有人能够还其公正，她要为天下女子做一件事情，即是杀尽天下贼男子。想到这，她迷离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僧人，这一次一定解围我呀。”采薇默默念道，她想起那日捉弄僧人，他是真的为难了，也一定是想救自己的，只是不能而已。也真是委屈他，有那般高的武艺，却仍被世情束缚手脚。至于他所念的佛，也不像解脱，倒是另一种无形的束缚。采薇想到僧人闭目念经的样子，想到他脱手救下花妞的样子，竟不知不觉中，觉得了青僧人可爱不少。是了，了青模样，除了秃顶，再无此外值得注意的地方。中等身材，僧衣裹着，瞧不出是肥胖照旧结实；双眉稍有些淡，却不容易忽视，似乎长在看者眼睛上一般。说到眼睛，僧人的眼睛特别清澈，不是孩子般无知的清澈，而是一种不愿知道的清澈，对谁都是同样的眼神，贫丑不嫌，富美不爱，众生平等，他似乎是以一种类似尊长或者更高条理的姿态看人。纵使采薇那般妆扮，了青僧人看她的眼神同样清澈，只是为自己的不能脱手生了悲凉之感。毒火已经烧进神海，僧人的模样在火影中扭曲不定，徐徐融化。

　　了青又近了三丈。陆海思绪飞转，终于下定主意，往石塔偏向赶去。这地方是踩点时发现的，他稍作收拾，作为落脚之处。只见他咬紧牙关，竭力奔跑，到了塔下，不见减速，脚踢塔壁，连跃五层，从窗户撞了进去。了青见其提速，稍作一惊，立时跟上，前后脚的时光，也进了塔内。这是座废塔，孤零零地立在种田里，周围不见人烟，但有几处荒坟。月亮在野外尤其皎洁，钻进窗户，照亮里面。陆海本计划在这里同采薇共度良宵，部署花了一番心思，床帏新丽，装饰华美，洁净温馨。他决定来这里，一来是因为自己铁定脱身不得，除非丢下采薇；二来他计划戏耍这个不解风情的僧人。

　　“大师好脚力，在下佩服。”陆海倚着另一扇窗子，不怀美意地看着了青，说道，“大师，若不是今日情况特殊，在下真想同大师比比脚力，分个高下。”

　　“阿弥陀佛，陆施主，改邪归正，转头是岸。”了青说道。

　　“大师，此时在下若改邪归正，采薇女人性命难保，实不相瞒，采薇女人不小心喝了‘一江春水’，此时正是燥热难耐，若非大师苦苦相逼，在下早已经舍身取义，为采薇女人解毒了。”陆海恬不知耻地说道，了青的不明所以也在他意料之中，于是接着解释，“‘一江春水’是一种春药，大师可明白了？”

　　“阿弥陀佛，陆施主，只要你肯放下解药，贫僧便不为难你。”了青说道。

　　陆海推开窗子，朝外看一眼，“大师，看来少林没有这方面的纪录，春药不是毒药，何来解药一说。若真的要解药，那就请您离开，守在塔外，在下发功给采薇女人解毒。”

　　了青听出陆海的话外之意，一时间犯了难。

　　“大师，吃了‘一江春水’，须得在一个时辰之内‘解毒’，否则便会头脑发烫，四肢蜷缩，满身哆嗦不停，再之后，便会逐渐酿成，痴——呆——儿。”陆海自得说道，临了加一句，“大师，从你我追逐算起，现在只剩不到半刻时光，若不要我救，大师可愿为了采薇女人还俗献身？”

　　了青无计可施，感伤自己实在愚钝，若是孟兄在此，一定会有千百种解法。若是师兄在此，也不会如此受制于人。如何解？叫陆海坏了采薇女人的清白，那自己无异于漠不关心。可若是杀退陆海，自己同样两难，自己侵犯同他人侵犯，有什么区别？虽说是为了救命，但肯定害人害己。陆海此人真是恶毒！看其面目良善，却毒心内藏，认真人不行貌相。在了青念佛也无用之际，采薇女人带着哭腔喊道，“僧人，上一次你没救我，这一次又何须救我！姥姥我只求你杀了这淫贼，替我报仇！”

　　了青微微一怔，便想到了聚花楼前挨鞭子的女子。原来花楼主、孟守仁等制定计划时，采薇从未加入，两人自然没有再见。今日听了声音，才知道那日女子即是采薇。背后是何以事，他刚要去想，便又听到采薇尖声喊道，“僧人，你还不动手！死我一个，换其他女子平安，姥姥我值了！”

　　听罢，了青立刻动手，他觉得采薇说得对，既然自己不能救她，便必须杀了此贼，为江湖除害。陆海见势不妙，本计划继续拿采薇要挟，对方却晕已往了，自己只好跳窗逃走。了青也不犹豫，闪身追下，几步便跟上陆海。后者暗器、毒药、炸弹通通甩落，了青全不在乎，不是离隔，即是躲避，提速跟上，一只手按住陆海肩膀，再一掌金刚，将其击倒。近身后绝不留情，打得对方无法支招，吐出血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陆施主，贫僧冒犯了。”话毕，再一招金刚指，将其重伤，只是不忍下杀手，也不能放其逃离，便抓回塔下。了青知道陆海擅长点穴，只得使用空门秘法，在其胸口、背后连点几大穴位，安置在一层，便急遽赶回塔顶。

　　这一追击，费时不多，对于采薇来说，却十分漫长。她依旧不能转动，神志已经模糊，见窗口进来人，瞧见是僧人，双目落下泪来。了青念一声“冒犯”，将采薇放到床上，不管是否有用，只是源源不停地输送内力。殊不知，春药非毒非病，内力不仅没有起到缓解作用，反而引发药物发作，采薇额头发烫，双眼朦胧，面容娇憨秀红，十指抓伤胳膊，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却作用甚微。

　　“僧人，你瞧我美吗？”采薇忍着哭音说道。

　　了青看了一眼，合十念佛，“采薇女人菩萨面容。”

　　“那你为何在聚花楼前不愿救我？”采薇侧身躺下，将自己牢牢裹紧。

　　“贫僧，想救。”了青哽咽说道。

　　“僧人，你哭了？”采薇听出异常。

　　“我佛慈悲，却不能救人于水火，贫僧愧疚，贫僧有罪。”了青起身，看着窗外月亮。

　　“僧人，那你今日要救我吗？”采薇忐忑问道。

　　了青久久不能言语，救照旧不救？怎么救？佛没有答案。

　　“僧人，陆贼死了吗？”

　　“贫僧将其重伤，抓回塔下。”

　　“你不愿杀他？”

　　“贫僧不愿杀生。”

　　“纵使他害了无数女人？”

　　了青呐口难言。

　　“你这僧人真是奇怪，不能杀人，也不能救人。”采薇苦笑一句。

　　了青不言。

　　“僧人，你喜欢我吗？”

　　“贫僧不敢。”

　　“不敢照旧不喜欢？”

　　“出家人不近女色。”

　　“那你是男人吗？”

　　了青不言。

　　“僧人，别不说话，以后我想说话都不成了。”

　　“贫僧带你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采薇拒绝道，她不想家里人看见自己这般模样，无端惹他们心疼。

　　平静许久。了青见采薇双眼紧闭，睫毛哆嗦，也不知再说什么，便坐地修禅，为采薇默念经书。又不知过了多久，了青听到床上消息，看见采薇使劲支起身子，扶了扶乱发，艰难地说道，“僧人，带我看一越日出吧。”了青允许，作势要背采薇。采薇噘嘴，叫他抱着。了青不忍拒绝，鸠拙地抱将起来。此时已近凌晨，了青抱着采薇往高处飞驰，后者艰辛地睁开眼，瞧见僧人下巴上的胡茬，顿觉可爱，便伸手去摸。了青步子一顿，险些失足。采薇咳了两声，手指贴在胡茬处，来回摩挲，然后顺着咽喉、肩胛划到胸口，稍停片刻，手便落了下去。了青低首看了一眼，佛泪盈眶。采薇是他两次想救却救不了的人。

　　遥远的东边泻出晨光的一刻，采薇又一次艰辛地睁开眼睛，是孩童般的清澈。她眼里有了光，人也变得明媚。这是紫金山，三家店周围最高的一处山头。了青禅坐在危石之上，放眼望下，竟找不着登顶之路。采薇此时便躺在了青怀里，背朝黑夜，面向暖阳。太阳照常升起，熏红了朝霞，融化了远山，光线铺天而来，驱散黑夜。一座座山活了起来，鸟儿出巢，人烟滚直，树木奋起，花卉氤氲。采薇开心地看着这个世界，北边的山野，南边的河流，东边的小镇，以及头顶的胡茬子。

　　“僧人，我能再提一个要求吗？”采薇撒娇似的问道。

　　“女人请说。”

　　“我想摸摸你的秃顶。”采薇大眼睛盯着了青，小心翼翼。

　　这一夜，了青因为采薇怔了不少次，她的每句话都在了青意不行及的地方，如同不苟言笑的人突然被挠了痒痒。他基础没有拒绝的心思，顶多算欠美意思，“无妨。”了青把头徐徐低下，采薇笑着使劲伸长了胳膊，了青则看到采薇的一口白牙，若要打个比方，很像刚蒸熟的米粒儿。

　　采薇够着了，小手贴上秃顶，前后左右摸个不停，了青除了有些痒有些别扭之外，另有些享受。

　　当采薇的手从秃顶上掉下来的时候，僧人听见一声细微的“谢”。

　　采薇彻底昏厥已往。

　　了青默默流下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