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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恶皇后

第三节 我的父亲母亲(三)

极恶皇后 蓝惜月 3093 2007-11-10 12:06:00

    

  我父亲的特权甚至体现在家庭体制上:他有两个正妻。

  这原来是不合礼仪的,杂乱了嫡庶之分。可是由于有我英明的公公司马炎的御旨特批,这不合礼仪的事儿就变得不仅很合礼仪,而且简直成了庆幸的象征:除了我父亲,谁另有那个本事能让皇上在日理万机中亲自过问他的家事?

  这两个正妻并不是同时娶的。第一个原配李夫人是魏中书令李丰之女,嫁给我父亲后,据说情感十分和洽,还生了两个美丽的女儿。

  可惜好景不长,几年之后,李丰与其时的皇后之父张缉、夏候玄等人同谋,想要除去司马师,还政于魏帝曹芳。只是那帮蠢才谋事又不秘,八字还没一撇就先被司马师知道了。司马师怒不行遏,立即派人把李丰叫去问话。

  李丰如果贼一点,知道大事不妙,赶忙找个借口溜掉,再带上一家老小从后门逃命去,兴许另有一线生机。偏偏他又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这个时候了还乖乖地随着司马师的人走。好嘛,到了司马师那儿,立刻就成了阶下囚。司马师问他话,他还不识时务赶忙招,愣着装傻。

  司马师也是悍到极点了,一个朝廷重臣,他就地就拔出刀来把他像劈柴那样劈成了两半,基础审都懒得再审了。同时发出指令,搜捕所有的同党,诛灭他们的宗族。

  我父亲那时正跟朋友下棋玩呢,一听说岳父出了事,立刻散了棋局,跑进书房忙活了一阵,穿上朝服就往宫里跑。家人在后面追着,到了宫里,才知道并不是为岳家求情,而是向天子上表请求离婚。

  天子其时自身都难保了,哪管他这些烂事。最后照旧司马家兄弟接了表,准予我父亲离婚。同时格外开恩,赦免了李夫人的死罪,只将她发配到边疆放逐。

  李夫人哭哭啼啼地收拾了一些衣物去戍所期待徙边。可笑的是,在李夫人滞留戍所的那一晚,我父亲还曾经深情款款地去探望她,在她被关押的小屋里留宿。晚上还和她诗词相答,留下了一首著名的联句,现在坊间刊印的诗集中还很容易找到这首:

  与妻李夫人联句

  室中是阿谁?叹息声正悲。(贾)

  叹息亦作甚?但恐大义亏。(李)

  大义同胶漆,匪石心不移。(贾)

  人谁不虑终,日月有合离。(李)

  我心子所达,子心我所知。(贾)

  若能不食言,与君同所宜。(李)

  何等伉俪情深啊,面对李夫人的叹伤,父亲用《诗经<柏舟>》中的“我心匪石,不行转也”来讲明自己的心迹。李夫人或许心里也明白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照旧不放心。于是父亲又重申立场,信誓旦旦地讲明说:“我心子所达,子心我所知”。李夫人这才含着热泪离别了亲爱的良人。

  如果李夫人死在了那苦寒之地,或许她还能一直抱着父亲对她的爱,体谅父亲跟她离婚确实是出于万不得已。可是事实总是那么悲凉残酷。很快,我公公司马炎即位,大赦天下,李夫人被放还了。

  她回到京城的时候应该是喜极而泣的,可是当她想走入那曾经万分熟悉的家时就傻眼了:那里只有紧闭的大门和粗暴的恶奴。她走的时候明明照旧这个家的女主人,她跟丈夫离此外时候明明照旧恩恩爱爱,泪眼相看的,可是她好容易拣了一条命回来了,丈夫却不见踪影了。

  她问了旁人才明白,这个家早就没有了她的位置了,她亲爱的良人已经另娶新妻。

  这个新妻,就是我的母亲,晋朝名闻遐迩的泼妇郭氏讳槐是也。

  李夫人也不是无用的小软儿,她辗转托人给我父亲传话,见告她回来的消息,并要求父亲实践“匪石心不移”的诺言。

  父亲不知所措,在回覆皇上问话时答非所问,牛头差池马嘴。司马炎也真是个体贴臣下的好主子,问明了情况后,不仅不怪罪,还为此事特地颁下了御笔亲诏。准许我父亲“置左右夫人”,不分嫡庶,两头大。

  这下我奶奶兴奋了,因为她特别喜欢那个知书达理的前儿媳,对新娶的泼妇,也就是俺娘,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要说起来,奶奶与李夫人还真是一路人,都是崇尚节义,把《节妇传》、《烈女传》背得滚瓜烂熟的女人。我奶奶当初听闻了成济弑君之事,每每在家里痛骂成济死有余辜,家人总是躲到一边窃笑。我父亲也对此讳莫如深,基础不敢让奶奶知道成济只是刽子手,她的儿子才是主谋。

  奶奶对我母亲再不满意,可是我母亲也是身世名门,又是明媒正娶的,前儿媳却是果真离婚了的,欠好怎么亮相。现在既然有了天子的恩诏,那还怕什么?立即催我父亲去接李夫人回家。

  父亲预计也心动了,夫人嘛,总是不嫌多的。可是且慢,家里那河东狮吼怎么办?

  没错,我母亲就是那河东狮,其时正在家里吼着呢:“那李氏乃一罪奴,有什么资格跟我平起平坐?皇上也是巧得很,那么多国家大事不管,管起我家里的事来了。我告诉你贾充,你要是敢拿着鸡毛适时箭,借着有什么诏书就把那女人接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面吼,一面砰砰砰砰给了我父亲几巴掌,再揣上两脚,临了,还觉得不解气,又抓了我父亲一脸狮爪印。

  父亲一声都不敢吭,躲在家里养了好几日伤。也终于想明白了一个原理,认清了眼前的现实:悍妻猛于虎!宁冒犯天子,不冒犯悍妻。于是上表婉转推却了恩诏,声称“臣无大功,不敢当两夫人盛礼”。也就吃准了司马炎宽弘大量,不会怪罪他。

  果真,司马炎还直夸他“谦卑自牧,实乃人臣之楷模”呢。

  天子的诏书都不起作用了,我母亲还瓜肷什么?对我父亲在家里谆谆教诲,出门就派心腹步步紧跟。总之就是严防死守,决不允许有一丁点残炙余沥流到李夫人那里去。

  我父亲也是怪,明明李夫人颀长秀美,又是有名的才女——著名的淑女养成教科书《女训》的作者——他抛弃起来绝不手软。我母亲又矮又胖,毫无姿色,文采也去李夫人甚远,却偏偏对我母亲畏惧如虎,言听计从。

  终我母亲一世,他未曾碰过此外女人。只要我母亲肯开恩不打骂他,给他两天安生日子过,他就眼睛都笑眯了,乐颠颠地给我母亲捶背洗脚兼剪脚指甲。

  我有时候忍不住会想,什么马就配什么鞍,我怙恃也算是天作之合了,一个虐待狂一个受虐狂,正好一对儿。李夫人成了多余的了。

  在我母亲的严密监控下,父亲今后没再见过李夫人,只是为她在别处另置了房舍安置了事。虽然她仍然算我父亲的夫人,却是彻底地有名无实。

  所以我对我母亲的总的评价也是两个字:凶悍!

  但我也不得不认可,我喜欢她的凶悍。

  同理如上。如果没有她的凶悍,也就很可能没有我的一切。她用她的凶悍捍卫了自己的恋爱,捍卫了自己家庭的完整,捍卫了两个女儿的利益——虽然是以牺牲别人的恋爱、别人家庭的完整和别人女儿的利益为价钱的。

  但没措施,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时候,只有选择做更强悍的母老虎,才气赢得生存的空间。

  这个时代的规则是,女人不能到外面去跟男人争天下,这是禁忌,是硬性划定。女人最好也不要在家里跟女人争天下,这叫贤良淑德,是教养,是软性限制。

  我母亲挑战了这个时代关于贤良淑德的种种限制,以“妒妇”、“泼妇”闻名海内外。其结果是,把她的对手赶到了永年里的狭窄深巷,自己则居于铜雀大街巍峨的宰相府,每一出行,华盖锦车,仆从如云。街道两旁的住家妇女纷纷跑到窗前门后寓目,一面骂着“泼妇”,替那个被抛弃的原配打行侠仗义;一面又偷偷艳羡,悄悄模仿。

  我母亲是这个国家被骂得最狠的女人,也是最被钦羡的女人。因为她以平庸之姿,却获得了我父亲的专宠,甚至干预朝政,人称“郭尚书”,意即,她是我父亲——宰相大人的幕后智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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