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话 幻觉照旧未来
希罗不敢有任何行动，生怕惊扰了这个跟水月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惹来她更歇斯底里的哭泣。虽然希罗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
同时，他也确信，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幻觉，因为这个女孩似乎并没有实体。她的身体轻得就像羽毛，纵然正在被啜泣带着哆嗦，也只能给希罗造成一种微风迎面轻抚的触感。
但这场幻觉又真实得太过。
脚下踩着的无疑是真正由石头堆砌成的地面，水流挤压气泡的离奇声音也清晰地在耳边响着，唯独这个女孩，似乎来自于另一个差异的空间。就像两片有差异图案的玻璃叠在一起时，所组成的假象。
“我都哭成这样了，”女孩突然抬起头，吸着鼻子，兴起腮帮，气冲冲地看着希罗埋怨，“你都不知道抱抱我吗？”
“歉仄，我……”希罗迟疑一下，照旧抬起双手轻轻抱住了她。
让人意外的是，希罗真真切切地抱住了她，虽然像抱住一团轻柔的棉花，但确实是抱住了。
希罗又不禁怀疑起来，自己或许并不是在经历幻觉。可如果这不是溺水后因为濒临死亡而发生的幻觉，那眼前的女孩又是谁？
“你……真的是水月吗？”希罗只能再次询问她。
“不是我是谁？”女孩眨了眨眼，十分疑惑的样子。大树枝叶发出的光线映在她眼里，使得虹膜上的雪花状纹路越发明显。
“可你怎么会在这里？”希罗试图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在城墙里面的深水街那儿吗？怎么一下跑到这儿了？而且，你不是说不能越过界限吗？”
“城墙里面的深水街？”女孩放开希罗，仔细盯着他，眼里的疑惑逐渐褪去，再次被悲悼占据，“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太想你才看到了幻象……”
她说着又摇起了头，随后看着自己的双手自言自语说：“可我明明没有……对了，肯定是因为这棵树，你喝过它的汁液，是它把我们召唤到这儿的……”
“我不明白。”希罗越听越糊涂。
女孩再次看向希罗，眼里满是夹杂着不舍的悲悼。她伸手轻轻抚摸希罗的脸颊，用带着哭腔、微微哆嗦的声音告诉希罗：“我没有在这里，你看到的是我的念力投影。难怪，那天你跟我说了奇怪的话，原来是在这儿见到我了。真的对不起，我都试过了，每一个能回去的节点我都试过了，可照旧……”
她的声音逐渐降低下去，眼泪也随着涌出，凝结成纯白的雪片，轻柔又无力地飘落在他们脚下，开出一片又一片徐徐扩张的冰霜形成的花朵。
“允许我好吗？”她突然抬起头，换上了一个无比辉煌光耀的笑容，“下次再看到我像这样哭的时候，一定要抱紧我啊。”
她明明是在笑着，可泪水照旧在不停从眼角滑落。
“不管是好的我照旧坏的我，一定要抱紧我。如果是坏的我，还要告诉我不能向那个叫法图姆的家伙低头。”她用带着泪光的笑容，向希罗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要是我不听，就骂我，打我……”
虽然不明白，但希罗照旧靠近她，轻轻抱住了她：“是这样吗？我……没怎么抱过别人。”
女孩愣了一下，哆嗦的身躯终于放松下来。她把脸埋进希罗怀里，像小猫一样磨蹭着：“就是这样，一定不要忘了啊。”
接着，她长舒一口气，抬起头，似乎下定了决心，眼神变得坚贞起来。
“另有，你也不能向那家伙低头。”她说道，“虽然无法改变什么，但至少你可以拯救还在世的人，可以拯救薇薇。只有你可以。”
“薇薇？”
“嗯！”女孩点颔首，笃定地说，“不久后，你会碰到一个叫薇薇的女孩。允许我，一定要相信她。不管她做了什么，哪怕是对我欠好的事，都要相信她。另有，以后岂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放弃她。因为她是你的……宿命。我不想说这个词，可事实就是如此。”
“不久后？”希罗越发对眼前这个水月和当下的对话感应迷惑：“你怎么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
“因为我……”女孩突然僵住，随后又泄气一般再次变得降低和悲悼，“我又在做这种事了，我又向那家伙低头了。结果，我照旧没学会你教给我的原理。”
她叹了口气，摇着头徐徐退却，满眼不舍地看着希罗说：“我该走了，不能再留恋下去了。”
“你要去哪？”
“去更远的地方。”女孩退到大树边，伸手抚住树干，“我会永远记着你的，哥哥……”
她的身躯，在枝叶洒下的光线中变得模糊，直至彻底消散。
随后，一股莫名的力量将希罗推起，甩出了气泡。
但希罗并没有立刻回到水中，而是不停向退却却。大树也没有随着他的退却而变得渺小，反倒在他的视野里越来越高。
景象不停变换。
他看到，树干上结出了一座发光枝叶组成的平台。水月正坐在树干边，倾听着什么。而她身边，是正在甜睡着的自己。
突然，不知从何而来的火焰点燃了一切。
他又看到，自己正站在那些烈焰之中，举着燃烧的黑刀与烈焰屠杀。
接着，烈焰逐渐熄灭，树干周围酿成了摆着巨大石座的孤岛。一个陌生的黑发女人站在树干边上，似乎也在倾听着什么。而她的身边，也有自己。
那个自己抬起头，似乎在看上方坠落下来的工具，希罗便随着抬起头。
随着一片雪花突入视野，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大树下，看着远方漫天飘落的雪花，和茫茫冰原上越走越远的水月。
耳边响起了悠长的吟唱声，那是旧时宿城人送别探险者的歌谣：
“前路漫漫，前路漫漫！”
“不见朗日，不见明月！”
“狂风肆虐，巨浪滔天！”
“黑暗会将你们驱赶，死亡会将你们击垮！”
“但是啊！不要惧怕，你们是探险家！”
“勇敢是你们的罗盘，未知是你们的灯塔！”
“身后家园尚存！前方灼烁犹在！”
“去吧！去吧！你们是探险家！”
“去吧！去吧！愿星光与你们相伴！”
歌声停止的时候，希罗也浮出了水面。
没有一丝波涛的镜湖水面，正清晰的映着天空中浮动的白云。希罗似乎是倒立在天上，越发分不清适才经历的一切是幻梦照旧现实。
“快看！水里有小我私家！”
一声惊叫传来，才让希罗回过了神。
原来是路过的小货船。
被水手们拉上船后，希罗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离宿城很远的湖心处。
“这不是乐园酒馆的希罗吗？”看起来应该是船长的男人把系在腰上的毛巾递给希罗，“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来话长。”希罗认出来，他是市场上经营香料生意的帕卡什先生。
帕卡什先生跟尼塔匹俦一样，也来自北大陆，尼塔匹俦经常从他手里采购香料。希罗听尼塔匹俦说过，其实他们刚开酒馆的时候，并不喜欢这位帕卡什先生，因为帕卡什先生一看就是孔雀王国人，而德赛王国又跟孔雀王国有世仇。
孔雀王国在北大陆南部的迎风半岛上，那里的居民虽然跟德赛王国人一样有着深棕色的头发和眼睛，但肤色更深。据说这是因为迎风半岛本不属于北大陆，而是在远古时代厄斯大陆分崩离析的历程中，从西大陆破裂出来撞到北大陆上的，所以迎风半岛人的肤色更接近西大陆上由火神缔造的亚当人。不外跟大陆破裂说一样，这只是一种假说，学界照旧更偏向认为迎风半岛人原本就是北大陆的居民，因为除了肤色以外，他们的体貌特征跟亚当人另有不少差距。孔雀王国与德赛王国人的冲突，更可能是出于宗教原因，究竟孔雀王国自己内部都因为哪位神明更值得坐主神的位子，打了上千年。
幸亏这位帕卡什先生并不是狂热的宗教分子，他甚至照旧个土生土长的宿城人，祖先在一百年前就被殖民者带到了东大陆，又在战争中逃难到了宿城。所以他并不在意尼塔匹俦的敌视，坚持上门推销自己的香料，终于和尼塔匹俦成了生意同伴和朋友，也对厥后搬进乐园酒馆的希罗有所了解。
“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疯狂。”帕卡什没再多问，把希罗带回了宿城口岸的二号码头。
“谢谢您，帕卡什先生。”希罗穿好适才脱下来晾干的外套，下船后向帕卡什体现了谢谢。
“不用客气，但你得帮我一个忙。”帕卡什奸诈的笑了笑，威胁说，“否则我就把你落水这事儿告诉苏尔亚和尼塔，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跑到湖中心去的。”
“呃……您想让我帮什么忙？”希罗可不想让尼塔匹俦担忧。
“找人。”帕卡什神情严肃起来，告诉希罗，“我手下有个叫马修·费雷戴特的伙计，他十二岁的儿子一个月前失踪了，警卫官什么都没找到，最后就只告诉他，他的儿子可能已经死了。我听说你这个‘万能辅佐’很擅长找人，就帮他找找看吧，他已经为这事儿病得不像样子了。”
“一个月？……”希罗皱起眉头，为难地说，“说实话……”
“我知道。”帕卡什叹了口气，显然也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哪怕是尸体或者遗物，什么都好，只要能找回点工具就行。”
“那……您让他带上儿子常用的工具到酒馆来找我吧，跟我说说情况。”
“好好好，你什么时候方便？”
“最近这几天，下午之前我应该都在酒馆。”
“好，到时候我让他来找你。”
说定以后，希罗离别帕卡什，离开码头，来到位于口岸中心地带的大门四周。
他满脑子都是适才水下经历的一切，但越想越觉得疑惑。那个“水月”说的话，简直就像她能预知未来一样。另有自己在上浮历程中所看到的那些景象，也是未来会发生的事吗？
预知未来……
希罗又联想到拥有预知未来这种能力的真实之镜和先知之泉，不禁怀疑会看到那些是不是自己成为采水人之后，跟真实之镜和先知之泉发生了某种联系。
可自己都还没亲眼见过真实之镜。
或许，该问问水月。
他掏出装联络宝石的小铁盒，通过联络中心联系上了克莱。
“是我，希罗……”
刚说完，宝石里就传出了水月焦急的声音：“你没事吧？怎么过了这么久才联系？我都担忧死了！发生什么事了？窃贼抓到了吗？”
“歉仄，被她跑掉了。”希罗这才想起自己钻进湖里是为了干嘛，赶忙解释说，“我在湖里遇到了点小状况。”
“怎么了？”
“那个……”希罗犹豫着问道，“我看到你的念力投影了，在湖底一棵发光的大树底下。”
“我的念力投影？”水月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行思议的样子，“怎么可能？我还没学会念力投影呢。”
果真……
希罗觉得，自己看到的肯定都是幻象。但那些对话真实得太过，还提到了两个连听都没听过的人，一个叫法图姆的家伙和一个叫薇薇的女孩。
“或许是我力竭窒息的时候，发生了幻觉吧。”希罗只能这么向水月解释。
“嗯……”水月似乎思考了一阵，接着告诉希罗，“或许跟你看到的那棵发光的树有关。我记得父亲跟我说过，德雷克就是在湖底的一棵树下发现的真实之镜，那棵树能长在水里还能发光，肯定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吧。”
随后，她又诉苦起了自己：“哎呀，都怪我，非要让你去追那个窃贼，害你差点失事。”
“别这么说，”希罗抚慰道，“我没事。”
不外，这下他又不确定了。既然那棵树是真实存在的，那自己看到的水月又是怎么回事？
“你现在在哪？”宝石里又传出克莱的声音，“我们过来接你。”
“口岸，离大门不远。”希罗摸了摸口袋，发现还剩了一枚铜币，“我另有几块钱，可以坐计程车到三点站台，我们在那会和吧。等等……”
希罗突然闻到了窃贼的气味，确切的说，是跟窃贼身上那股夹杂花香的湿木味儿很接近的气味。而且这种气味随处都是，只是他现在才注意到。
是船的气味。
希罗看向停靠在码头上的大巨细小的船只。虽然蒸汽机驱动的铁甲轮船早已成了主流，但大部门小型船只照旧会用木材外板。窃贼的气味，就是这种外板的气味。她应该是在船上事情生活，或者跟船接触得足够多，才会在衣物上留下这种气味。
渔民？
差池，如果是渔民的话，应该会有鱼腥味。
货船上的水手？
也差池，现在的货船大多都是用复合钢材作为船板制作的大型船只。
等等……制作！
希罗想起窃贼身上夹杂在湿木气味里的那股花香，赶忙冲联络宝石另一头的水月说道：“从窃贼身上扯下来的那片碎布你带着吗？”
“带着呢！”还在深水街的水月伸手在挎包里摸了摸，确认出门时没有忘了带上，“怎么了？”
“晤面说吧，我或许知道该去哪找那个窃贼了。”
“好好好，我们马上来，三点站台是吧？”水月着急的拍了一下克莱的手腕，差点把装联络宝石的盒子打掉，“快走。”
随后便艰辛地抱起黑刀，往十字路口的偏向跑去。
“平静点！”水月边跑边冲黑刀吼道，“我这就把你送回去！”
克莱摇了摇头，指挥铁拳人偶带上大圆桶跟紧水月，自己也快步跟上。
“你知道我还得去视察迪赛恩的事情室吧？”克莱冲联络宝石那头的希罗诉苦说，“我可没时间陪你们去抓什么窃贼。”
“我知道，不外这个窃贼应该也跟迪赛恩有关。”
“跟迪赛恩有关？”
“嗯。”希罗告诉克莱，“那个窃贼是人偶。”
在克莱身后，他们适才待的平台上，之前试图买下黑刀的胸毛男人和腿毛男人，向从门洞内走出的商人说起了黑刀的事。
“黑刀龙炎？”商人似乎并不相信，指着身后的门洞说，“你们说那把刀是他的？适才钻进水里的那个小鬼？”
“没错，我亲眼看见的，”胸毛男人拍着胸口说，“他把黑刀给了白羽人小女人。”
“那那把刀就不行能是黑刀龙炎。”商人越发不相信，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个小鬼可是个半妖，一个半妖怎么可能带着罗特家的黑刀龙炎？我看那最多也就是一把普通的陨铁刀，与其花钱搞一把假刀，还不如想法子把那个半妖小鬼弄回去。没想到，宿城竟然另有在世的半妖，肯定值不少钱。”
“我见过黑刀龙炎，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感受。绝对错不了，那把刀肯定是黑刀龙炎。”胸毛男突然拍了拍脑门，提醒道，“你记不记得？老板给我们讲过他以前的糗事……宿城的半妖小鬼！”
“对对对！”商人似乎也想起了什么，立刻转头看向远去的水月和她怀里的黑刀，“没错没错，是有这么档子事儿。老板十几年前在宿城抓过一只半妖，结果被军方抢走了。他还遇到已经成了赏金猎人的兰马·罗特，差点被干掉！”
商人说着露出狞笑，舔了舔嘴唇：“有意思……不知道那个半妖小鬼还好好在世的消息，能不能帮我们从老板手里，换来一点公司的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