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话 湖水的更深处
希罗忏悔到了极点。水月在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追一个从六楼跳下还能毫发无伤的窃贼，万一真出了什么事，自己这个护卫恐怕得以死谢罪。
实在不应把她单独留下。
希望铁拳人偶还好好随着她……
希罗越担忧，脚下就越快。他已经把所有的气都汇聚到了腿脚上，气穴也像烧开的水一样涌动，源源不停地为他提供着所需的能量。
还好不是在“外面”，能够使用气，要否则希罗还得靠咬伤自己来进入红眼状态，才气有现在的速度。
在街道两旁的商贩和买主眼里，他快得就只剩一串模糊的残影。
不到半分钟，希罗便向前飞驰了五百米，来到这条沿着城墙向南延伸的狭窄街道的尽头。
这里是一个堆满货物的平台，水月正站在城墙上开凿出的门洞边，看着外面发呆。
麻烦的是，她不知道为什么把护目镜摘掉了。
“不是说好了不乱跑吗？！”希罗刹住脚步，一把抓住水月的胳膊，冲她吼道，“快把护目镜戴上！”
但马上，希罗就对自己的语气感应歉仄。他并没有发怒，只是太过着急。
水月没被他的怒吼吓到，照旧呆呆的看着门洞里。她抬起一只手，指向看着的地方，自言自语似的说：“她……钻进水里了。”
“什么？”希罗没明白她的意思，下意识的转头看已往。
门洞另一头也是一座被罩在气泡内的堆满货物的平台，有许多戴着鸭舌帽，穿着粗布背带裤的工人，正站在体型硕大的铁拳人偶周围。他们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在跟铁拳人偶一样看着气泡外面，都很惊讶的样子。
“那个窃贼，她钻到气泡外面去了。”水月回过神来，抓住希罗的胳膊，急切地说，“你会游泳吗？快去追她！”
“会倒是会，但我不能再把你一小我私家留在这儿了。”希罗为难地看了看周围。那些站在货箱边上的人，已经有不少开始审察起了他们，其中不乏一些奇形怪状，看起来就欠好惹的家伙。
“不用担忧我，快去追她！这是命令！”水月急了，语气越发紧迫，“要是被她跑远了，就找不回那些探险日志，找不回那些探险日志，我还怎么获得德雷克的藏宝图？找不到宝藏的话，我又拿什么向父亲证明……”
说着说着，水月眼里泛出了泪光：“只差一点我就抓到她了，就差一点……可我没法儿越过界限……所以求你了，帮帮我吧……帮我抓住她，帮我抓住获得自由的时机吧！”
希罗看了看水月脚边近在咫尺的“界限线”，又看了看她满是不甘和委屈的眼神，决心冒一次险。
“克莱大人马上就过来了，在我回来之前，你绝对不能离开他半步！”希罗一边嘱咐，一边把大圆桶和武装带都解了下来，“帮我看好这些工具。另有，快把护目镜戴上！”
“好好好。”水月喜出望外，赶忙戴上护目镜，接过黑刀抱在怀里。
希罗放下圆桶，转头看了一眼，确认克莱正飞驰过来后，才快步穿过门洞，来到外面的平台。
这个平台是把货物运送进深水街的水下码头，正上方即是宿城的口岸。三五成群的浮游蟹正往返于平台和水面之间，用气泡把一箱箱“不适合摆进百货大楼”的货物运下来。
“往哪去了？”希罗站到平台边缘，一边询问站在这里的铁拳人偶，一边透过薄膜在昏暗的深水之中搜寻窃贼的身影。
铁拳人偶抬手指向斜上方。
希罗把气汇聚到眼睛上，目光像锐利的矛一样，穿过水流，锁定了正飞快向上游动且越来越远的人影。
奇怪的是，那小我私家影身上并没有显现出任何气息涌动的迹象。
能从六楼跳下毫发无伤，还能不带任何潜水设备径直钻进深水中，希罗本以为这个窃贼是个厉害的超能者，但现在看起来似乎又不是。
难道已经厉害到凭自己的眼睛看不出来了吗？
不外，没时间犹豫了。希罗锁定目标之后，立刻徐徐将手穿过气泡，准备出去。
“喂喂，”旁边那个穿着正装戴着圆顶帽子，看起来像精明商人的家伙，见状立刻不行思议地说，“你该不会想跟那玩意儿一样钻出去吧？你疯了吗？”
随后，他又提议道：“不如这样，你给我一块银币，我把我们公司的浮游蟹租给你，保准能追上那玩意儿。”
这确实是更好的措施，可惜适才希罗已经把带出来的钱都给水月了。
“歉仄，我没钱。”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随后轻轻一跃，钻进了湖水中。
门洞内，气喘吁吁赶到水月身边的克莱，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他干嘛？！”克莱大惊失色，赶忙看向水月，“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到底在追谁？”
“窃贼。”水月随口答了一声。
“什么窃贼？”克莱又问道。
“哎呀，你别管。”水月只顾着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去看希罗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基础没空理克莱。
“我可是警……”
克莱本计划说窃贼是自己这个警卫官该管的事，却听到背后两小我私家在窃窃私语。
“你快看。”其中一个惊讶地说道，“那个小女人手里拿的，是不是……”
“适才我就注意到了。”另一个声音则显得有些惊喜，“那把刀肯定就是‘黑刀龙炎’。二十多年前，我在玫瑰城的角斗场见过。罗特家的大少爷就是用那把刀，打败了‘剑斗士阿曼’和‘不败的迪奥’。”
“是真货吗？”
“应该是。这股气息可不是赝品能散发出来的。”
“那可真是撞大运了，得想措施弄过来才行。”
听到这里，克莱立刻回过头，直视那两人。
他们都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一个敞开衬衫领口露着胸毛，一个挽起裤腿露着腿毛，腰上还都别着手枪，一看就不是做正经生意的人。
看到克莱转过头来，两人立刻移开目光，还把衬衫下摆从裤子里扯出来，盖住了手枪。
“你们想怎么把这把刀弄已往？”克莱把手挂在腰间的武装带上，好让对方注意到自己的手枪和短刀。
“您肯定看得出来，警卫官大人，我们是生意人，”满脸横肉的胸毛男人站起来，勾着嘴角说，“看到好工具，虽然是想买过来，这应该不犯罪吧？”
他并没有太过忌惮穿着制服的克莱，反倒径直走向水月，摘下帽子放到胸前，礼貌地说道：“美丽的小姐，您愿意把这把刀卖给我们吗？我可以出五十块金币。”
听到这个天价，克莱震惊不已。水月则是直接一口谢绝：“不愿意！”
她对金钱完全没有看法，只觉得眼前这小我私家讨厌，便皱着眉头，一脸厌恶地说道：“快走开。这把刀可是希罗的，我怎么可能……”
“一百块金币！”胸毛男人伸出一根手指，提高了声音。
克莱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赶忙多看了几眼被水月紧紧抱在怀里的黑刀。
黑刀龙炎……
克莱依稀记得，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等等……这小我私家适才还说了罗特家……
克莱马上像被闪电击中一样，惊得张大嘴巴，愣在了原地。
七百年前，温特尔帝国的传奇人物——“屠龙骑士”次非·罗特，在第二次大陆战争的冬华城战役中，凭一己之力斩杀十几头妖类放出的巨龙，挫败了妖狼统领沃夫曼偷袭温特尔帝国大后方的阴谋，为御风者·艾飒在前线击溃妖类雄师扫清了后顾之忧。据说在次非·罗特斩杀巨龙之后，他所用的那把陨铁战刀，获得了燃起龙焰的能力。于是，罗特家的后人们便将那把刀命名为“黑刀龙炎”。
“走开。”水月紧紧抱住希罗交给自己的黑刀，瞪着胸毛男人威胁道，“否则我可要生机了。”
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克莱也拉下脸，按住手枪冲胸毛男人说：“你听到她说的了，走开。”
接着他又提高声音，召唤铁拳人偶过来：“1663号，这里有两位先生腿脚倒霉索，你过来帮他们一下。”
铁拳人偶立刻转身，哐镗哐镗地走了过来。
“没须要没须要。”胸毛男人连忙摆着手退却，“只是生意没谈成，又不犯罪，我们走就是了。”
随后，他朝露出腿毛的男人歪了歪头，两人便一步三转头的走远了。
“他们好讨厌，是干嘛的？”水月撅着嘴皱着眉头，一脸嫌弃。
“金银联邦来的走私市井吧，深水街有许多这种人。”克莱看到水月满头大汗，赶忙体贴地问，“您怎么了？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嗯……是这把刀，”水月握住刀鞘的双手正在哆嗦，“它好重！似乎……似乎在挣脱我……”
“我帮您拿着吧。”克莱伸脱手想把刀接过来。
水月却马上躲开，执拗地说道：“不行！这是希罗让我帮他好悦目着的。你要拿，就去拿那个水桶好了。”
“这我可拿不起来。”克莱哭笑不得，告诉水月，“您肯定还不知道这把刀的来历。它可是……”
还没等他说出黑刀的传奇之处，水月突然身子一软，瘫坐在地。
“您怎么了？！”克莱大惊失色，张皇地半跪下来，想扶起水月。
“好奇怪……”水月无力地抬起头，看向门洞那头被气泡阻遏在外的，深水之中的昏暗，“似乎有什么人在……召唤我？”
在她目光聚焦的偏向，希罗已经游得越来越艰辛。
尽管是在近两百米深的水下，但水压并不是希罗向前游的首要阻碍，这对本就拥有超强体魄，还开启了气穴的他来说不算什么。真正阻碍他的，是一股来自湖水更深处的力量，正在拉扯着他。
为了反抗这股阻力，希罗的气穴前所未有的澎湃，身上也像被火点燃一样滚烫。
每一次奋力摆动手臂划水和踢腿时，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气穴在随着自己的行动向外迸发出一股暖流，充斥进身体内的每一个角落。而且越来越满，越来越热。
然后，突然在某个瞬间，似乎是挣扎了很久之后，这些感受猛地放松了下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痛快酣畅感，将滚烫酿成了舒适温热。
希罗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气，发出了光线。原先只是泛起出微光的暗红色气息，现在竟然变得有些耀眼。
他试着将气汇聚得手上，便看到了老沃特向他展示二阶御气者具备的能力时，所看到的那种景象——自己的拳头，正像一盏开到最大火力的煤气灯，在绽放光线，并在水中发出阵阵轰鸣。
就连周围的水，也在他没有行动的情况下，发生了动荡。
这就是越过临界点的体现吗？
希罗想起苏尔亚所说的，成为二阶御气者的征兆，有些惊喜。
竟然这么快就告竣了？！
照旧说，是那股似乎在召唤自己、拉扯着自己的力量太过强大，欺压自己发作出了潜能？
他不禁低头，看向斜下方那片黑暗的更深处。
“希罗……”
这回，他真真切切的听到了，那里有个声音在召唤自己的名字。也真真切切看到了，一棵大树的轮廓，正在黑暗之中显现出来。
希罗想潜下去看看，可已经快憋不住气了，而且那个窃贼也越来越远了。
他抬起头，看向明明比之前更远，却越发清晰的窃贼的身影。
窃贼已经调转偏向，似乎准备游向口岸。
照旧先去追她吧。
希罗不再犹豫，双脚猛地向后踢，拼上全力扭动身躯，像一条鱼一样，飞快向上窜去。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深处袭来的力量缠住，被迫改变了偏向。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拖着他迅速下沉，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随着来自水面的灼烁消失，希罗彻底坠入了阴冷的黑暗。但很快又重新有了灼烁，只不外，灼烁是从脚下发出来的。
在金黄和碧绿交织的奇妙辉煌中，希罗看到，水底有一个巨大的气泡。而气泡之中，是一棵发着光的大树。
他被那股力量和回荡在耳边的召唤声一路拉扯，坠入辉煌，穿过气泡的薄膜，落在了大树下。
这是一个充满温柔辉煌和沁人花香的地方。
大树笔直的躯干，从充满苔藓的乱石间伸出。发光的枝叶和花朵在头顶蔓延开来，像一把伞，反抗住了压下来的黑暗。
希罗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看到树下还站着一小我私家。
是个女孩的背影。
刚刚长过肩膀的灰玄色头发，却有着白色的发梢。在她背后敞着的深色斗篷兜帽上散开，特别显眼。
同样显眼的绣着风纹和水纹的斗篷下摆，垂在她纤细的脚踝四周，正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轻轻晃动着。
似乎是感知到了希罗的存在，女孩惊讶的转过头来，让希罗得以看到她的面容和眼睛。
那是一双白色的眼睛。
一圈若无似乎的玄色，区分出了皎洁明月一般的白色虹膜。而从瞳孔延伸出来的冰白色纹路，又在她眼中画出了雪花一般的图案。
这双眼睛对希罗来说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熟悉到他几分钟前才刚见过这双眼睛充满不甘和委屈的样子，又陌生到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仔细端详壁画里那位曾生活在北方的冬至女神。
“是……水月吗？”希罗怀疑自己看错了，或者泛起了幻觉，只能试着向对方确认。
而那双让希罗陷入困惑的白色眼睛，却在他张口说话之后，从一开始的震惊变得迷茫，又逐渐陷入悲悼，最后，都哆嗦着酿成泪水涌了出来。
“希罗……”
随着泪水不停滴落，女孩迈着不够稳定的法式，开始向希罗靠近。
终于，她一跃而起，像一只经历迷途才得以归家的鸟儿，扑进希罗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