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岁穿过小巷，离开了喧嚣的主街，转而跃上城楼。暖黄的火烛光照满裕丰的街道，火龙般自她脚下蜿蜒。人群的嬉闹声被搁在灯光里，落入她耳中的便只有意义不明的几句只字片言。
她于城楼顶上青瓦檐边坐下，偶有一两朵金灿灿的烟花炸响，或许是相距太远，那烟花还不及她所处的位置高。
朝岁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于是顺着倾斜的屋顶躺下，正月的风依然严寒，今夜的星星也因为满街灯火而不那么明晰。她很久没有如此空闲过，只是躺了一会儿，困意便紧接着来了。
但还没睡上一会儿，晏珩便抱着一堆小玩意儿上来。约莫是警惕惯了，睡眠又浅，她听了消息便已睁开眼，脸上没什么情绪：“逛完了？”
“嗯，没你倒没什么可逛的。”晏珩没有刻意强调字句，似乎只是不爱一小我私家逛街。他将买的小玩意儿放在朝岁身边道，“买了些小工具，送你的。”
朝岁看向那一堆物件，有蝴蝶花灯、蝴蝶竹编、蝴蝶团扇……竟全是些蝴蝶式样的工具。这些蝴蝶物件里，除了那个竹编她确实多留意了几眼，此外她甚至没有见过。
“为何送我这个？”朝岁问。
“看到了就想送，哪儿有什么缘由……不外你要是想听，我也可以给你说一个。”他也沿着房檐坐下，一双手撑在身后，脚悬在房檐外前后摆动着，语调松快自得，“劳你破费了那么久，我们剑修又实在穷得叮当响，只好买些小玩意儿来讨讨财神欢心，聊胜于无嘛。”
仍是没解释为何送蝴蝶。
朝岁没挑明，自然难获得答案，却也没接着问下去。她挥手将这些小玩意儿收入太虚铃中，这太虚铃是器泽山掌门专为她做的储物灵器，空间尤其大，模样也特别，她很喜欢。朝岁收好后便将太虚铃往身后一抛，纹样古朴的玉铃铛系在红线一端，与另一端的青铜铃碰撞出泠泠脆响。
这段绳子一直束在她发尾的一绺头发上，若无太多外力只是寻常走动并不会发作声响，这一下铃声，倒是奇妙地让她显出几分灵动来。
“回去吧。”朝岁说完，便不理会一直笑着的晏珩，纵身飞下城楼。
晏珩后一步随着跃了下去。
出了裕丰主城便寂静下来，欢声笑语似乎都因一墙城楼被阻隔在了那头。烛火灯光昏暗了，星子却更醒目，皎皎月光照在未尽融去的雪上，盈盈月华似乎也非是天上独占的景色。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多说话，夜色里只有风声和零星虫鸣不算全无消息。
他们自入了梦境以来便一直住在香溪镇上的客栈中，不外朝岁一直忙于修炼，少少外出，因此她并不了解镇子中的任何事。
两人究竟是修者，步子快得很，再加上朝岁刻意提了速度，不用片刻他们便到了客栈。
一进门，朝岁便直朝着天甲字房去了。
晏珩倒是没多着急，顺带跟小二付托了句：“明早做些面送来，天甲字房不要葱花香菜辣子，少些油腻，天乙字按平常的来。”
要说这修者除了会些术法、长寿些，其余也与凡人无异，生老病死喜怒哀怨未有一人能躲过。朝岁从前过了一段苦日子，患了胃疾，如今就算入道修行，胃疾却也医欠好了。倒是晏珩不知道从哪里知晓她的忌口，每日饮食嘱托得犹为细致。
他嘱咐完，便也上楼去了。
第二日一切如常，朝岁仍不眠不休地修炼，晏珩吃过面就出门去寻陶水珠了。今日陶水珠没再去河滨，而是拉上了她妹妹陶水花上山找药材。
陶水花今年正好十一岁，身量不高，肤色稍黄，脸型圆润。她的模样平平无奇，偏一双眼睛明亮通透，来香河水似的洁净漂亮。
她们二人一边刨开雪堆寻些没被冻坏的药材，一边闲聊着。
“阿姐你最近怎么总往河滨跑？陶文才老先生来家里找了你好频频都没找到。”陶水花挖了几株药材扔进背篓里。
陶文才正是香溪那位唯一的说书先生，先前陶水珠总缠着他讲故事，厥后时间久了，陶文才觉察她于念书还算有些天赋，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教她。前两年恰逢大雍新开女子恩科，而裕丰县本就民风开放不外多拘泥于男女尊卑，这便问过陶水珠的意愿，领着她一同念书科考。
虽然陶文才考了几十年仍是个秀才，好歹肚子里有些墨水，又愿意教她，陶水珠照旧真真切切地谢谢这位真老实在的老秀才。
陶水珠道：“我厥后去找过他了。是一些背书与写文章的事，我多数都明白。你呀，不用担忧我，我后年秋闱也已有了些掌握。”
“那虽然最好，女子科举设立得突然，我听阿爹说其他地方不如我们裕丰开放平等，一时难以接受女子入庙堂之事，这正是最好的时机。再过几年等此外地方适应了，裕丰偏僻先生又少，怕是难再出头了。”陶水花虽才十一岁的年纪，但自幼被她阿爹和阿姐当做大人相处交流，又随她阿姐看了许多书，心智相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若是阿姐以后入朝为官，这条前所未有的路必是极其难走，阿姐会受许多委屈的，我很担忧……”
陶水珠拉过她的手，一边将她揽在怀里一边往山上走，举止亲昵：“好啦，每次和你单唯一块儿你都要说一遍，总是这么费心，明明我才是姐姐好欠好？”
“是，但我真的很担忧你。我明白你有为大雍鞠躬尽瘁的理想，公主力排众议主张女子从政恰巧让你有了时机，虽然女子登科名额少之又少，我也相信你，但总是……”陶水花皱着一双细眉，“歉仄，我最近心慌得厉害，老是不安宁，难免老生常谈，阿姐你最近真的没遇上什么吗？”
陶水珠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张松年，随即又觉得可笑般晃了晃脑袋，究竟一位大人怎么会对她一介凡人有所图谋：“没呢，我每日呆在香溪，哪儿会有什么事……好啦，采药吧，阿爹还等着我们回家用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