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土地吞并？（三）田主和佃户的关系
朱由检原来想立刻斥责汪汝淳，但这样一来未免就袒露了穿越者的身份。
他只得克制住激动，仍旧面带微笑，问道：
“汪先生说‘在我大明，更是如此’，却是何意？”
汪汝淳叹了一口气，说道：
“前朝历代，田主与佃农都尚有尊卑之分，主仆之分。若是打讼事，官府也多是帮田主惩治佃农。可到了我大明，却大不相同。
“《大明律》不光没有划定佃农和田主之间存在尊卑、主仆关系，反而明确划定田主不能无偿役使佃农，否则便要受官府惩处。如此即是把佃农视为和田主对等之民，只是存在交易关系而已。”
朱由检听了这话，目瞪口呆，他虽然在穿越前，也自诩了解一些明末历史，但多是集中在一些重大朝廷事件上。
既没真正看过《大明律》，对明代田主和佃户关系也从未有深入了解，只是被灌了一脑子的田主压迫农民，农民苦不堪言的说法。
“《大明律》里真有这样的划定？”他惊奇问道。
一旁的李之藻对崇祯身为天子，却不了解《大明律》，也有些惊奇。不外随即想到今上照旧少年，登位又未满一年，对大明典故执法还未完全熟悉，也可以理解。便帮汪汝淳解释：
“《大明律》中确有如此划定：
‘凡各衙门仕宦及出使人员役使人民抬轿者杖六十，有司应付者减一等。若豪富之家，役使佃客抬轿者，罪亦如之。每名计一日，追给雇人为六十文’
“这条律文即是说若富人使唤佃农去抬轿，便要挨六十大板，不仅如此，还要赔偿佃农每天六十文的雇佣钱。”
朱由检皱眉道：
“律条虽如此划定，置β也未必真如此执行，况且这律条中只说抬轿，或者无偿役使佃农做其他事情就可以。”
李之藻摇摇头：
“陛下究竟长于深宫，不知民情。以臣在乡间见闻，若是田主家宅有事，要请佃农效力，须付给人为。”
“若陛下还不信，也可询问徐玄扈，他正在编纂的《农政全书》中便有例证，南直隶常熟县调集民夫修河。若是田主自己不愿去修，而要让佃农代修，则必须付给佃农工食用度，而不得无偿役使。
“非但现在如此，洪武初年便已有划定田主不得平白役使佃农，《太祖实录》中纪录官府征调劳役一个月，田主若要用佃农代庖，则须付给佃农一石米作为酬劳。”
朱由检默算了一下，一石米相当于后世一百八十斤，以后世米价十斤算四十块钱，相当于七百二十块，按洪武初年国家刚建设，比力穷困的经济状况，这个人为应该算过得去。
李之藻继续说道：
“若是田主为了催租殴打捆缚佃农，便要受王法惩戒。若是打死人命，不光本人处斩，即是家产田地也都要没收。”
“认真如此？”朱由检有些难以置信。
李之藻点颔首：
“本朝英宗年间便有这样的判例，江阴县大田主周圭有土地五万多亩，为求田租，伤害佃农性命，被逮问如律正法，并将其吞并田产分给四周无田小民。”
朱由检一时之间对李之藻提供的信息仍旧有些消化不了。
他呆了半晌，又问道：
“那大明之前的朝代又如何？”
“若是宋代，按皇祐逃移规则定‘凡为客户者，许役其身’，宋代所说‘客户’即是指佃农。”李之藻从容说道，“这即是划定田主可以使役佃农。”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
“宋代若是佃农和田主起冲突，双方各自冒犯罪条，佃农加一等治罪，田主应判杖罪以下则不治罪，犯有流放以上罪行，则减一等治罪。田主若是打死佃农，不判死刑，甚至也不刺配，只是发配惠临近州流放。”
汪汝淳点颔首：“李大人说得不错，以汝淳所知，宋代甚至不允许佃农控告田主犯罪，若是控告，则佃农自己便有罪。”
李之藻用欣赏的目光看了一眼汪汝淳，颔首拈须：“南宋时便有这等例子，田主周竹坡酿私酒，被佃农密告，结果判处周竹坡八十杖，可出钱赎免杖刑。那密告周竹坡的佃农却被打了一百杖。”
他继续说道：
“到元代，田主打死佃农，连流放都不需要，只判杖责，再加烧埋银五十两”
朱由检陷入疑惑中，若是按他们这样说，明代的田主和佃农在执法上险些平等。
而且这种厘革就是从明太祖时期确立的。
但这和自己原本有的印象大为冲突，他陷入思索中。
终于想到了什么。
他当初的印象应该是见有人曾经论述过《大明律》中对雇工人身份的划定、
雇工人若对主人犯罪，加重处罚。
如果是主人打伤雇工人，则减轻处罚。
如果主人不小心打死雇工人，也不会判死刑，而只是判处杖刑一百加流放三年。
只有在故意杀害雇工人的情况下，才会判处绞刑。
难道这佃农和雇工人的身份另有区别？
他把自己的疑问向李之藻提了出来。
李之藻对天子有这种疑问很奇怪，他皱眉说道：
“佃户是佃户，雇工人是雇工人，在大明一直就是两回事。佃户和田主签订的契约是租用田地。佃户付田租，就如房客租赁衡宇，给房租一般。但房客自然不是房东的雇工人。
“雇工人和家主签订的契约则是长时间好比十年内可供役使。这完全纷歧样”
汪汝淳在一旁增补：
“而且若只是短期雇佣的短工，那即是凭据凡人平民论处。”
“至于佃农，除非他原来就是主人家的仆役，然后再租借主人家田地耕作。否则身份即是凡人平民。最多是和田主晤面时，遵循以少见长之礼。”
朱由检听李之藻和汪汝淳说了半天，觉得在这方面以自己的知识，确实也提不出更多的阻挡，只得道：
“纵使如你们所说，我朝田主和佃户身份差异不大，那双方既已定约，佃户按约交租，田主定时收租便可，这又有什么辛苦烦难的？”
汪汝淳和李之藻都笑了，一直在旁边听着的罗雅谷也笑了。
他们似乎都在对朱由检的天真发笑。
天真到了有些让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的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