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短篇

意不达辞

第三章 爱屋及乌

意不达辞 朗朗乾鲲 3926 2021-10-31 09:08:09

  淡淡的烟香飘来,她从梦中苏醒,眼角的余温是新鲜而滚烫的泪水划过的痕迹。

  桌上整齐摆放的早点诱出馋虫,让她从梦里的那份伤感脱离开来。

  她走出门,从井里打出清泉,用以洗漱。

  另一边的喧嚣,提醒着她今天是做法事的日子,听起来今年的香火又旺了一些。

  厚实的手轻轻拿起糕点,往嘴里一塞,又往兜里揣了几个,她就计划离开。

  踏出房门后,缓而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淡淡的烟香沁人心脾,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往屋檐下看去,一个鸟巢在那里杵着,她探了探头,看不见里面的情形,眯了一会眼后,她想拿来梯子,意识到今天做法事多有未便,照旧等法事结束再弄吧。

  她信步而去,来到外围的香炉前,点燃了一把香,以三根为一组,在各个香炉前行了祭拜礼。两掌相对,双手抱空,虔诚地祈福着。尔厥后到法事的四周,找了个角落坐下,接受经文咏诵的洗礼。

  这一呆就是几个时辰,等法事结束,众人收拾得差不多,她还在那里,小生注意到了她,好奇地走过来问,“女人,平素里您不是不信这些的吗?怎么今日过来了。”

  女人白了他一眼,“你干完活了?扰人清净是几个意思?”

  “...看来确实需要多听听,火气太大了。”

  “法事结束了?”

  “一目了然。”小生露出看待智障的眼光给女人。

  “帮我找个梯子到我院子里。”

  “一个故事。”

  “??”女人瞪了小生一眼,“怎么现在让你资助还得付款?”

  “你今天反常过来听经,肯定是有新的故事,我问你你不愿直说,那我就只能这么着了。”小生一本正经地说着奸诈的话。

  “......有上进。”女人微微一笑,“只不外这次的故事有些罪孽深重,小孩子照旧不要听的好。”

  “女人,我不小了。”

  “比我小。”

  “女人...”小生充满求知欲的目光刺激着女人,让她忆起了黑黑暗的那抹怨念:

  古朴而破旧的桥上,站着一位两鬓花白的老翁,女人从他背后徐徐而过,站到了桥头,将几株白色的花埋在桥边的泥土里,起身与老翁相视。

  待她走近,老翁怔怔地看着她,“女人,你一点都没变呢。”

  “变了,只是你看不出来而已。”

  “今天又是来吸食我的怨念吗?”

  女人摇了摇头,“不,你的怨念已经淡化得不多了。”

  “是吗?”

  “我也不确定,所以来看看。”

  “结果如何?”

  “你就快放下了。”

  “就是还没有,呵呵。你看这各处的野草,你觉得你的花能争得过他们吗?”

  “现在不能,多种频频说不定就可以了。”

  “哼,天真。”

  “你在说你自己。”

  “哈哈,你看这满目的狼藉,谁又能记起当年的辉煌?”

  “现在这里也充满生机。”

  “不外是掩饰血流成河的假话而已。”

  “是的。总要有些美好的假话来掩盖残忍的真相,你也已经被那份美好遮盖住了。”

  “?怎么会?我时刻记得那份恼恨,我记得其时的每一刻。”

  “你真的记得吗?”

  “如何能忘?”

  “你忘了。”女人指了指老翁手上的扳指,扳指上些许划痕,略显陈旧。老翁轻轻地抚摸着扳指的纹路,思绪回到了那个刻在他人生中的恐惧。

  “娘亲!娘亲!娘...”

  “小石头,听娘的话,躲起来,你人小,躲进缸子里不会有人发现的。”女人哽咽着抱着一个孩子急遽赶路。

  “不要呜呜呜,娘亲。”

  “小石头乖,娘亲有个重要的任务要托付你,娘相信你能做到的,也只有你能做到呀。”女人轻轻地拍着他,让他放松。

  “娘亲...”孩子止住了哭声,听着母亲的付托。

  “没想到我家小石头已经长这么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了。”女人将孩子抱在怀中,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还记得娘亲教过你的话吗?”

  “记得,读圣贤书,卫家国安。”孩子抑制住哭泣的不适断断续续地说出被教导千百遍的话。

  “是了,卫家国安。可是,我家小石头该怎么办啊,家国都要没了,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读圣贤书了。”

  “娘亲...”

  “小石头。”女人将孩子从怀中推出,双手撑着他的肩膀,凝视着他,泪水不自觉地滑落,她转过头抹了抹眼泪,醒了醒鼻涕,拿脱手帕,手帕里赫然是一个扳指,她给他戴上,厚重的扳指和小小的手指搭配起来,像是在预示这孩子肩上将要背负的重担。

  “小石头,”女人又擦了擦眼泪,“这是咱们家族的象征,戴着它,等一切灰尘落定的时候,你再泛起。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娘亲...我不懂。”

  “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懂了。”女人郑重地看着孩子,“记着,我要你在缸里多待一些时日,饿了就吃一吃里面这包子,越久越好,如果真的撑不住,你再出来。”

  “娘亲...”

  “别打断,我怕我忘了什么需要交待的。”女人摸了摸孩子的脸颊,掐了一下,孩子有些刺痛。

  “记着,家国已不再,你以后就是读圣贤书,享清闲福。家族会保佑你的平安,等你长大了,人生就由你自己决定了。”

  “娘亲...”外面喧嚣的声音越来越大,女人抓紧让孩子藏进缸里,“不要作声。”她亲了亲孩子的额头,盖上盖子,转身跑开。

  孩子陷入黑暗之中,周遭传来打砸声、穿刺声、以及震耳欲聋的“杀”之一字,怨念在他心中慢慢发酵。

  他在恐惧中疲倦地睡着,又因为轻微的声响被吓醒,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撑不住了,打开盖子爬了出去。

  他踉踉跄跄地走在熟悉的路上,地面上叠起来的身着盔甲的尸体,蛆虫蠕动,周遭的血液已经凝固,那袒露出来的脸颊是一面面的死不瞑目,岂论他们生前或恐惧或决绝,眼中的光线都已经消失了,看不见斜阳的余晖。

  他想找到母亲,可是恐惧让他每向前迈一步都是如此的艰难。他挪步到街上,有着窸窸窣窣走动的人,另有一些身着异服的士兵,远处的城墙上是被折断的旗杆与新的旗帜。

  有位将领正带着士兵巡逻,眼尖地发现了小孩手上不合称的扳指,便命人将孩子带走,孩子并没有哭闹,只是乖乖地随着走,戒备森严的阵地如深渊般将孩子吞了进去。

  孩子被软禁在里面,只有书读,庆幸的是俘虏他的人一日三餐没有亏待他。他唯一的玩伴,是偶尔飞落在院子里的燕子,从窗户看见了外面的阳光,他憧憬着燕子的自由。

  “斜阳依旧,只是近黄昏,我没有忘。”老翁回过神,言之凿凿。

  女人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将一幅画递给了他,里面是一位妇人,老翁似乎记不起画里的人,可是妇人怀里护着的,确实是儿时的他。

  “第一次见你,不是在你的梦里,而是在她的梦里。”女人娓娓道来另一个故事,

  被软禁后的孩子,一直不愿用饭,于是将领招了一名妇人照顾他,孩子日益憔悴,妇人急的像热炕上的蚂蚁。

  晚上,当她忧心忡忡地入睡时,女人入了她的梦。

  “女人,你是谁呀?长得可真俊。”

  “嫂嫂,我是一个入梦者,来吸食你的情感。”

  “呀,你不会是妖吧,我没啥好吃的,快走快走。”

  “嫂嫂,我不是妖。是您的爱吸引我的。”

  “什么爱?”

  “您现在在急什么呢?”

  “急什么?哦对,那孩子不愿用饭!”

  “他和您无亲无故,将领说了就算他死了怨不到您身上,为什么这么担忧呢?”

  “这...做娘亲的不都这样吗?俺看着他就想起俺家那虎子,要是俺家虎子活下来了,也跟他一般大。”

  “这不就是爱吗?”

  “似乎是...不行不行,你吸食了对俺会不会有什么坏处?被你骗了怎么办。不成不成。”

  “没有坏处,我会用等价的事物跟您交流。”

  “俺不差什么。”

  “您在担忧着的就是您需要的,我能帮您。”女人平和的语气与温柔的音色慢慢消减着妇人的疑心,她疑惑地看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能施法让他用饭?”

  “我能吸食他的怨念,但用饭照旧得靠您。”

  “俺软硬法子都用过了,他都没有吃。”

  “他憋着一口气,自然咽不下工具。”

  “你让俺考虑考虑。”

  “好。”

  隔天,妇人忘了梦里的事,又在忧心孩子不用饭。

  将领传来话让她把孩子带已往,她都有种想要私自带着孩子跑的越远越好的激动,但这不外是痴人说梦,她只能接受命令把孩子带去。

  到了之后,妇人忐忑地站在那期待驱使,周遭的王侯将相们说了些什么她没听见。却突然听见他们要把孩子杀了的话语。刀光剑刃之间她下意识地护住了孩子,杂乱徐徐平息,这时候她才听得进周遭的人在说什么。

  “无凭无据,怎么证明他的身份?”

  “有扳指。”

  “扳指在哪?”

  “没听到孩子说吗?弄丢了,我们派人找也没找到。”

  “你当谁傻瓜呢?既然你们软禁了他,那他能运动的地方就只有那么几处。怎么可能找不到?”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我们有不少人见过。”

  “说不定是冒牌货,你们的人的话我不信。”

  “既然你不信,那这孩子也没什么用,等找到扳指我再另外拉个孩子过来,横竖你们只认扳指。”

  “混账!”双目标锋相对,又要开始打架,一个主事人站了出来,让妇人带着孩子先退下。

  妇人拉着孩子急遽往外逃离,等回到房间里,又抱了抱孩子,担忧他受了惊,然后呢喃着,“什么扳指呀。”

  “我娘亲给我的。”妇人愣了一下,不敢相信一直不愿多说话的孩子居然回覆了她的自言自语。

  许是刚刚护犊子的举动感动到了孩子,妇人想了想,“莫非是你一直戴在手上的那个?”

  “嗯...我弄丢了。”

  “阿这,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扳指一直不愿用饭吧?”

  “嗯...我没有做到娘亲的要求,弄丢了扳指。”

  “啊!傻孩子,怪我怪我,我看那工具在你小手上太沉了,就先帮你收起来了。在这呢在这呢,”妇人将怀中捂得热乎的扳指放到孩子手上。

  孩子看着失而复得的信物,涨红了脸,憋着声音流泪,妇人将他抱到怀里,轻轻地拍着他,他连日来的委屈一下子被引发出来,又或许是追念起母亲的怀抱,他在妇人的怀中哭到睡着了。

  看着孩子憔悴的容颜,妇人懊恼自己做事没脑子,前两天那些兵随处搜查,连自己的窝都被搅乱的时候,自己居然畏惧被问罪把扳指藏了起来,反倒让孩子受了这么些个罪,现在还给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杀,而已而已,现在的她已经孤身一人,早日投胎和亲人相聚也是福气。但看着眼前的孩子,叹了叹口气,将孩子安置好,她就转身回自己的屋子期待死亡的降临了。

  “你决定好了?”

  “女人,你是?”

  “我们见过的。”

  “啊.....啊!嗯,决定好了女人,帮帮那孩子吧。”妇人的眼神坚定着,那是为母则刚的决绝。

  “好的。”女人笑了笑,抚慰着妇人,“嫂嫂,您不必担忧,我不会害您的。”

  故事结束。

  老翁似乎想起了什么,双眸中含着水珠,如星星般闪烁着,

  女人问,“这份爱,你可感受到了?”

  老翁原本直挺的身姿弯了一些,许久后,哽咽着,语重心长地说了句,“多谢女人。”

  “决定好了吗?”

  “嗯,娘亲的嘱咐我用了泰半辈子践行,享了这么久的清闲,我该去闯闯了,不辜负父亲的厚望。家国虽已亡,黎民照旧黎民,我们家族侍奉的从来不是君主,而是天下的黎民。”

  老翁的眼中散发出生机与活力,似从前的少年般,正好奇地要去闯荡世界。

  女人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小生,笑了笑,选择省略掉那乌衣巷的满目疮痍与横尸遍野的怨恨,为他讲述故事的缩略版。

  听完故事后,他们拿着梯子,爬上去小心翼翼地拨开燕窝,有一只小燕子已经快被燕窝紧闭,她一点一点地拆除,让它得以呼吸新鲜的空气。

  乌衣巷

  刘禹锡〔唐代〕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黎民家。

朗朗乾鲲

这一章原来应该昨天发的,因为生日出去唱K和用饭太晚回,歉仄啦~~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转动
目录
目录
设置
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