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夜游惊梦

　　“在距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叫伊万的年轻人……对，没错，他姓伊，叫伊万……这个不重要。

　　“他呢，因为儿时一些不太好的影象，导致原本应该一帆风顺的人生变得满是疮痍。

　　“有一天，他发现通过一本神奇的日记，就是一卷书，可以回到已往。回到已往，也就意味着可以改变已往……

　　“伊万特别希望能重回旧日，以弥补些遗憾。他也确实做到了。

　　“他阻止了恶事的发生，他和亲朋的人生也因此大变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尝到了甜头，也以为自己乐成了。

　　“然而，崩塌似乎就发生在一瞬间——”

　　怎么会呢？初听这个故事时的姜佛桑很是不解。

　　且岂论可不行信，倘使是真的，一小我私家真能回到已往，那么作为先知者，知道将会发生的一切，完全可以规避掉所有风险，纵使无法成为人生赢家，也不至于到崩塌的田地。

　　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闻言大笑：“伊万最初约莫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但他很快发现，他在已往改变的每一件事，都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什么结果？”她问。

　　“第一回，他顺利拯救了未婚妻不幸的童年，却间接害了未婚妻的兄长，面对未婚妻兄长地抨击，他防卫过当，并因此进了牢狱……第二回，他害朋友成了杀人凶手……第三回，终于，朋友们皆大欢喜了，他却失去了康健的身体，爱人成了别人的，母亲也因为这个变故得了不治之症。

　　“总之，每当他试着想去帮谁，结果一切都市乱套……

　　“一处改变，随处改变，错误接二连三。曾经的遗憾弥补了，却导致更大的遗憾发生。他想拯救的人，他的朋友，包罗他自己，也接连滑入更深的深渊。

　　“就这样，伊万为了弥补一个又一个错误，只好一次又一次返回、修正……

　　“可任凭他在已往与现实之间再如何重复奔忙，换来的也不外是一个又一个无法挽回的结局……到了厥后，就连最初最简朴的那个愿景也成了泡影。

　　“他虽然不宁愿宁可。通过那个神奇的日记本，他试图回到更早些的时候——

　　“然而结果却像是早已写定了的，任他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只要他试图改变，就总有更多、更欠好的事情发生。哪怕改变的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也会影响到未来。改变越大，影响越多，渐至失控……

　　“最后一次，他回到了母亲的子、腹中，他用将将成型的手抓住脐带，绕上自己的脖颈——他选择杀死自己。”

　　姜佛桑听罢，心绪久久难平。

　　她不明白，在这个故事里，伊万明明是得天眷顾之人，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先生却说，眷顾不眷顾，事情要看两面。

　　“好的一面——能拥有一次又一次忏悔重来的时机，生命也因此有了多种可能，何其有幸。你去问每一个心有缺憾的成年人，谁没有做过一个回到已往改变命运的美梦。

　　“坏的一面——从伊万身上你也看到了，改变命运并不都是轻松愉快的，牵一发惹万机，即便目的告竣，往往也是物是人非。

　　“伊万他获得的不是超能力，而是无穷尽的选择，每个选择后面都随着无数个坏得可能——你说是好照旧坏？”

　　“那依先生的意思，伊万最开始就不应该回去？”

　　姜佛桑虽这样问，却并不这样认为。

　　说到底，若真有一个重回已往的时机摆在面前，谁又能抗拒。

　　先生也认可：“若真有那种机缘，实验一下未尝不行，但要切记，没有人的人生是十全十美的。伊万或许就错在他不愿接受缺憾的存在，不愿与缺憾共生，于是追逐到最后，只获得一场虚妄。”

　　姜佛桑闻言默默。

　　她一方面觉得荒唐，就像天方夜谭；另一方面，又忍不住隐隐期待着什么。

　　“难道人人都是伊万，就不能让一切变得更好？”

　　先生摇头，笑她痴愚，却也没有把话说绝。

　　“伊万不是人人，重回已往的机缘也不是人人都有。或许吧，或许能让一切变得更好，但那需要极强大的精神、极坚贞的毅力，还要有……”

　　“还要有什么？”她追问。

　　“还要有一颗不动不伤的心。”

　　姜佛桑就问：“若先生也有那样一卷神书，是否还想重来一次？”

　　先生缄默沉静了一瞬，摇头，道：“不，不必了。”

　　“为何？”先生明明是那样爱新奇爱实验的人。

　　先生不语，良久后一声长叹，什么也没说。

　　姜佛桑却从那双黯淡下去的眼睛里窥到了一丝寥寂和疲累。

　　先生累了……

　　她也有些累了。

　　-

　　“女君，女君……醒醒，快醒醒。”

　　自从听到被转赏给萧家的消息，女君就有些差池，时而模糊，时而怅然。

　　良媪放心不下，便留下守夜。

　　上半夜还好，下半夜忽闻呓语声，良媪忙举灯来看。

　　女君果是魇住了，双手紧揪着锦衾，人缩成一团，良媪碰了她一下，发现她满身都在发抖，嘴里还不停说着胡话。

　　什么叫“她不要成为一万”？一万是谁？一万怎么了？

　　良媪正疑惑，见她脸色煞白，抖得更厉害了，像是在梦中遇见了极为可怕的事。

　　忙用力将她晃醒。

　　姜佛桑睁开眼，眼底一片空茫。

　　良媪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又急又无奈：“女君，你有事千万跟老奴说，别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坏了！”

　　姜佛桑却似听不见，起身下榻，鞋履未穿就出了居室。

　　门口看守的仆妇已经不在了——天子已然赐嫁，除了豳州她本也无处可去。

　　良媪反映过来，追出门，就发现女君游魂一般在院子里四处游走着。

　　倒是不找一万了，嘴里念着什么先生？

　　板滞的语气隐隐透着焦灼，像是迷途的稚子对母亲地召唤，一声声，听得人莫名心慌。

　　良媪有些发瘆，女君到底怎么了？别不是撞了什么邪祟……

　　不敢再往深里想。

　　天已趋寒，女君又只着寝衣，再病倒了可怎生是好！

　　又不敢贸然已往，恐惊了她魂。

　　直等到她徐徐站定一处，不再挪动，嘴里也不再念念有词，这才上前牵住手，连哄带劝把人往屋里带。

　　将人重新安置上榻，正要去唤人吊水来，姜佛桑叫了她一声。

　　良媪转头，发现女君的眼神不再是雾茫茫一团，清明了一些。

　　“女君醒了？”

　　姜佛桑点了颔首。

　　良媪喜忧参半：“女君刚刚魇着了，可把老奴吓坏了。”

　　“别为我担忧。”姜佛桑笑了笑，“我想通了。”

　　人不能走错路，最好一步都不要。

　　如果已然错了，那也没有此外措施。抛下执念，向前走，别转头。

　　先生说得对，每小我私家的一生或多或少都市有些不幸运和小缺口，去接受这个不完整的人生，而不是整天活在痛恨与忧惧中。

　　姜佛桑相信，她不会成为下一个伊万。

　　无论到了何等糟糕境地，她也绝不允许自己成为下一个伊万。

　　良媪以为她想通的是与萧五令郎的亲事。

　　欣慰又心疼：“女君想通了便好。吉期就在眼前了，女君千万仔细身子。阴差阳错未必就不能铸就良缘，说不定萧五令郎才是女君的良人呢。”

　　良人？姜佛桑勾唇，笑容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