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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甸园苹果树

第二章 颜料

伊甸园苹果树 小黑羊Sean 5755 2021-09-08 22:25:27

  门铃声是一段急促的蜂鸣,声波宛若电流在一刹那遍布我的全身,战栗的感受敲得我每根骨头都在发痛。我有些急促地拽了拽身上的裙子,满脑子都在重复着准备了一晚上“台词”。

  尔后,门开了。

  男人瞥了我一眼,他头顶的发微微扬起,像是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子。与我在杂志上看到的冷漠形象差异,Sean本人是发着亮光的,那是对生活充满热爱与希望的人才会拥有的状态,像我这种活在地沟里的老鼠是无法模仿的。

  他笑着冲我打了一声招呼,像是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般熟稔,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嗨,你是汇丰出书社的吧,请进。”

  我轻应了一声,跟在Sean的身后走进了这幢巨大的别墅。长长的走廊两侧挂满了装饰画,一排排,像是一排排眼睛盯着我,盯着这个外来人。我分辨不出它们出自哪些艺术家之手,但光是看绝不惜啬的颜料使用和装裱它们的精致边框就能推测到它们高尚的身世,这让它们透出一种高屋建瓴的态度。隐约间闻到自己裙子上残留的淡淡霉味,怪不得那些画都对我避而远之,幅幅紧贴在墙壁上,一个个望着我的眼神皆是鄙夷,恨不得变出双手拿着香帕凑在鼻下扇风。

  凭什么瞧不起我?身份再高尚也不外是死物,小心我撕碎你们。我冲他们狠狠瞪已往,意图让它们老实下来,再定睛一看,它们果真已经稳稳停在各自的画框中。Sean察觉到我许久未跟上去,转身冲我招了招手,笑容暖和:“别发呆啊,快过来。”

  他带着我一路到了别墅后院的花园,早春,只有樱花开放着,其他绿色的灌木蜂拥在一起,撒满了阳光的树叶与樱花淡淡的香气交织萦绕。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不在我生存、轻易的世界,而是来到了仙境。

  “坐吧。”指着那两把木藤椅,Sean转身摇了摇身后的串铃,一阵声响事后,保姆送上两份精致的茶点。

  “我……”

  Sean竖起食指冲我做了一个噤声的行动,目光在我身上游移了片刻。他端起一边的金边白瓷杯,微漾的红茶像是被稀释事后的鲜血,流入口中却是甜丝丝的可可味。“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

  “老师您好,我叫谭文,天方夜谭的谭,文坛的文。”

  “可以称谓你谭小姐吗?”

  手中的茶杯被弃捐在桌上,花园里午后的光点宛若散落的金粉,洒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小时候我经常看《天方夜谭》,对这个姓氏很有亲切感呢,现在又是在文化行业,你有个好名字。”

  获得别人的赞美,我十分不自在,但又必须接过话来,以免显得不够礼貌,“怪不得Sean先生的作品里总有些天方夜谭的想象。”

  他意兴阑珊地摆了一下手,像没有骨头般懒懒靠在藤椅上,“投其所好而已,其实我不太喜欢自己现在写的这些工具,太平淡的读者又不喜欢。谭小姐在出书社事情,或许会明白那种身不由己的感受吧?”

  他抿了一口红茶,“你想要去描写的工具,想要去表达的思想,放在读者那就是一滩冷掉的手工饼,没有想要去咀嚼的欲望。他们更喜欢看流水线上的工具,充斥着廉价的糖精和色素。但没关系,你也知道,后者看起来比前者要精彩纷呈多了。”

  我冲着Sean客气一笑,并没有去接他的话茬。这种敏感的话题就宛若一颗炸弹,谁接谁爆炸,理智告诉我不应该继续这个话题。

  “谭小姐,我对你推心置腹说了这么多秘密,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呢?”我忙拿出文件。“我们可以谈谈……”

  Sean轻咳了一声,依旧是那般优雅的姿态,细细品味着手上的红茶,没有抬起头看我一眼。可以从他尾指弯曲的水平可以看出他对文件的不耐,我意识到如果不说点什么就开始谈事情的话,他就会失去对我的最后一点兴趣,而我面临的就是条约失败,下岗滚开。

  秘密吗?

  “我……”,一定要说点什么,我读过Sean的作品,虽然是恋爱故事,却充斥着不少人性的黑暗面。

  犹豫之间开了口,而当第一个字顺利说出,后面的话突然变得痛快酣畅了起来。

  “我在梦里杀过一小我私家。”

  这句话明显让Sean提起了兴趣,似乎有一个衣架戳入他的血骨中化为脊梁,成为他身体的一部门,这让他有了能够撑起背部的骨头,他终于坐正。

  “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问我。

  “一个我爱……。我爱着又恨着的人。”

  “我曾一次次告诉自己,如果想放弃这段情感,那么就别再去理睬他,但我总是坚持不下来。有一天的纪录,三个小时的纪录,最高纪录是三天,最后照旧被忖量的激动打败了。”Sean注视着我,这让我有了说下去的自信。

  “您在书里把人性写的那么透彻,剥皮透骨,应该能明白,人虽然是高智商的动物,但也是最会犯贱的一种生物。”他若有所思所在颔首。

  “可是这样下去不行,他让我的生活越来越糟糕,让我一步步快要被逼疯。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好措施,那就是让他永远睡着,这样那张悦目的脸就不会再说出伤害我的话语,那张贪婪的嘴巴就不会再吞咽我微薄的收入。”接下来切入正题,我有些紧张,手紧紧攥着裙子,好让布料吸收一些我刚排泄出的汗液。

  “我把玄色的尼龙袋扯开,拼合成床单那般巨细,铺在了他的身下。那是我第一次肢解人体,鸠拙又吃力。因为措施不妥,误割了大动脉,飙出来的鲜血怎么也堵不住关不掉,溅得地板上、墙壁上随处都是。我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现场收拾洁净。之后,我在家里翻出一把最尖锐的刀,劈了很久才将他的骨头一一剁开,再一点点将骨髓拔干倒干。他的手骨、趾骨被我收拾洁净后拼成了一课美丽的树。原本我是计划将血肉剔除洁净,但我太累了。我睡着了,脑海里想起了他对我说过的一句句话,他的一个个笑容,这让我很心痛。于是又我将他的尸骨从床底拖了出来,慢慢用豆乳机磨成了粉末。”

  “我很心疼他,比任何人都心疼他。当我破坏他的身体,听着豆乳机转出的杂音,我感受他似乎就站在我的身边,他正在哭泣。可他没资格在我面前哭,该哭的人是我。如果不是他一次次给我允许,带给我希望,我也不会一次次越发绝望,我不想这样的,是他逼我的。所以他只配获得这样的待遇,他不配获得我的爱。”将自己理想过无数次的场景描述给一小我私家听,这照旧第一次。

  我木然抬起头,对着Sean露出一个缓慢的笑容,我发自心底希望他喜欢这个故事,“您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Sean并没有被我故弄玄虚的神情吓到,反而如孩童一般捧腹大笑。他整小我私家又靠回到椅背上,越笑越往后靠,险些要连人带椅翻下去。他这样倒是把我搞得莫名其妙,我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徐徐冷冻住,身体变得僵硬万分。这样的大笑断断续续,连续了一分钟之久,Sean甚至抹抹眼角的泪,“原来谭小姐喜欢这样的失常故事啊?”

  “可惜,我不喜欢。”

  我因为他急转直下的态度慌了神,他说的这句话总让人觉得熟悉。

  没错,是他。

  Sean前不久刚出书的那本新书《最后一次时机》,里面的男主人公周游,最初就是这样一个喜欢捉弄别人的形象,“可惜,我不喜欢。”是他在书中最常说的一句台词。而我不是书中骄纵肆意的林琳小姐,面对他无礼的话语,我无法一笑置之,再说出那句“我不在乎你喜欢与否。”

  “您喜不喜欢这个故事都没关系,重点是我似乎讲出了您想听的秘密,不是吗?”

  Sean摊开手掌,他的笑容像是指缝间的阳光,流失得极快。

  “嗯,你说的没错。”

  “那老师,我们能不能谈谈……”

  就在我准备掀开那份弃捐已久的方案书,进入今天的正题时,保姆再一次过来了。“先生,您的约客时间已过,该去书房写作了。”

  他放下手中的红茶,微微笑着:“怪不得,茶都凉了,原来延长了这么久。”

  眼看Sean闲闲起身就要离开花园,我急遽追上了他,努力把那份连夜完善的方案递到他的面前。“老师,我可以尽快归纳综合一下我们的方案。”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压根没听懂我在说什么。“方案?”

  我看着他的脸色,仔细推测着其中代表的寄义,每个字都是经过了小心翼翼的斟酌,生怕哪一点说的差池就让他彻底抬腿走人了。“我们出书社虽然名气不大,但是可以偏重于您的意向来做作品包装,没有太大的局限,如果您同意听听看,保证是双赢的相助。”

  他微微颔首,如梦初醒一般,“哦,相助啊。”他顿了顿,“我不想。”

  Sean现在恶劣的笑容就如同走廊里那些跳出来讥笑我的画影一般,而我因为他戏谑的口气心中倍感羞辱,还未等我将他们压制下去,想再做一番努力,试图用最好的口气挽回的时候,一边的保姆已经摆出了送客的手势。

  “那您刚刚和我谈的秘密,只是为了找些乐子吗?”

  “是啊,你才知道吗?”

  看着我难掩气愤的模样,他竖起一根指头,轻轻搭在唇边比出噤声的行动,语气温温柔柔的,却如同一把利剑:“谭小姐,你先别说话,我怕听到什么不喜欢的字眼,心里会留下创伤。”

  见我噤声,他继续道,“我想你来之前也对我做过一番视察,我也就不必再赘述我现在的商业价值有多高,既然如此,你也可以猜到,有几多知名的出书社早已对我抛出了橄榄枝,而我还要在其中犹犹豫豫,兜兜转转,没能做决定。你们出书社的名字是我第一次见,我还特地去检索了一下,出书的多数是不入流的快餐小说,试问我该如何信任你们,和你们相助呢?口头支票吗?”

  说到这里,他脸上一直挂着的虚伪笑容消失了,不再像一开始充满伪装好的亲近和热情,我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Sean。不屑于所谓的高光伟正,恶意地玩弄别人才是他最爱的戏码。

  “谭小姐,我能抽出这点时间跟你聊天已经是你莫大的荣幸,你应该知足,而不是跟我去要求更多的工具。”

  莫大的……荣幸?

  我看着他桀骜不驯的模样,一阵可笑的情绪涌上心头。

  知足?要求?21世纪的中国了,你当自己是贵族而我是平民吗?

  我笑了一声,却没有胆子说出这句话:“可是您确实对我的故事感兴趣不是吗?我所说的故事要比您的推心置腹字数长多了,可否请您看在这个份上,过目一下我们的方案设计书?不是向您要求一定要与我们相助,只是可能您会对这里面的内容感兴趣,不是吗?”

  他利落洁净地拒绝了我,不带分毫的犹豫。

  “不要,这样的垃圾就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我感受自己的牙齿快被咬碎,心中的恼恨就快要脱去我身上文明的枷锁,我心里的野兽已经在咬着铁链,铁链一旦松绑,我就会化身茹毛饮血的野兽,上前啃咬他的脖颈,抓住他的头发,恶狠狠撕咬开那张人皮面具。

  “您如果没有意向,为什么还要白白占用我的事情时间?”我的声音弱弱的,明知道没有任何希望,照旧执拗地继续对话。

  Sean佯装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没想到做人还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田地。

  “你不是也白白喝了我的红茶,我有说些什么?”

  “你!”

  “现在吐出来也还来得及,你说呢?”

  他明显对我发生了倦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谭小姐,请你尽快离开我家,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没时间和你延长了。”

  在我被彻底扫地出门之前,我所有的郁气直冲大脑,迎着耀眼的眼光,我像一条落水狗一般,尽管落魄十分,仍然冲着岸上看戏的人晃动自己的尖爪,“Sean老师,您和您笔下的周游一样刻薄,只是小说中他有好结局,您纷歧定会有。很歉仄延长了您的时间,还喝了您昂贵的红茶,最后……”

  春日暖阳之下,我难得露出了盈盈的笑意,抬手间冲着Sean做出了一个国际老例的羞辱手势,“祝您下一部作品大卖!”

  一路迎着街边五彩斑斓的灯光,我的脑海里照旧Sean最后错愕的神情,他似乎欺负惯了别人,没想到我会那么无礼,他的心情可笑又滑稽。是啊,他不知道我是没有明天的人,没有明天的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我哈哈大笑了老半天,路过的人看着我披头散发地笑着,肯定将我看成疯子。手机未读短信有好几条,都是总监问询结果的讯息,见我没有回复,他也猜到结果,爽性在短信上破口痛骂起来,“敢不回我信息?明天就给我滚开!”

  我还在笑着,直到我笑得肚子疼,抱着上半身坐在酷寒的花坛边上时,肆意疯狂的笑容再也牵不起僵硬的嘴角。我知道自己错了,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没完成的事情,还和那样的知名作家无礼坚持起来,这些都意味着我不仅要失业,而且只要Sean有心,我在整个出书业都混不下去了。

  一切是为了什么?只为了那一瞬间的出气。

  我真是……我真是……

  我揉搓了几下酷寒的脸颊,拔着自己的头发尖叫了几声,心头的懊恼在这一刻无以言表。都是一个成年人了,怎么还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要想想结果啊,要想想结果啊谭文!

  “回家吧,陆旷……陆旷还没用饭吧。”

  我喃喃自语地起身,摇摇晃晃,像是一只刚学会走路的旱鸭。

  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禁抱紧自己的双臂,右手摩擦左膀,左手摩擦右膀取暖。

  赶忙回家吧……回家之后,纵然“家”是一间破旧的地下室,至少陆旷还在那,纵然他什么也不会,不会事情赚钱,不会扫除做家务,不会甜言蜜语地慰藉我……

  可至少在那间地下室里,他会躺在我的身边,陪着我一起望着天花板发呆,盯着灯泡直直垂下地那束光中间漂浮的灰尘,那些细小的灰尘慢慢飘落,飘进我们的呼吸道,飘进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

  这些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只是想要一个小小的港湾,足够我这一艘破烂的小船停靠。

  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前走,我路过了一家简陋的酒吧。看见那块摇摇欲坠的招牌,我生平第一次犹豫起来。男人在外面遭受了事业上的重创,最常见的方式就是吸烟喝酒泡吧。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地赚钱,维持整个家的运转,也算是半个男人了吧?所以,进去喝一杯解解愁也是理所虽然的事。

  这间酒吧狭小很是,空气中弥漫着烟雾、浓浓的酒气、男人们冲鼻的汗臭、女人们浓郁的香水味。但我并不在意这些。说白了,这个世界上除了陆旷,也没有什么值得我去留恋的了。一杯又一杯的廉价酒精涌入肠道,眼前的世界慢慢变得晕晕沉沉起来。

  “老板,再来一杯!”酒还没上来,一只蒙着纱布,泰半血迹染得透红的大手将其拦了下来。

  “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到这样的地方来,你不畏惧出意外吗?”

  他教训人的口吻就似乎是我的某位亲人,实在算不上好听。迷蒙如烟的灯光下,我眯起眼向他凑近。

  这人的眉眼,真像陆旷。

  鼻子也像,嘴唇也像。

  他似乎他。

  不外又不是他。陆旷不会出门,也不会管我这么多条条框框。

  “我乐意,关你什么事?”可他照旧拦住我要去拿酒的手。

  他皱着眉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但并不影响他悦目的容貌。

  “快回家吧。”

  “跟你回家吗?”我笑笑,能遇上搭讪,看来我也不算太差。虚荣心作祟,我把手搭上男人的肩膀,故作轻佻的靠近他。

  他将我的右手拿下去,似乎并不为我的举动有所触动,我抽了抽鼻子,嗅到他身上尼古丁呛呛的气味,那些气味深深嵌进他所穿的衣物。

  “你醉了,家在哪?我送你。”

  家?我家在哪?我有家吗?我懵懂地眨了眨眼睛,像是没听懂这句话,茫茫然的大脑中突然扎进了一根尖锐的图钉,正中最脆弱的神经。红色,大片的红色画面如同似断非断的电台信号,在我的影象中接通又闪断,不停擦出黑白雪花。眼泪突然刷刷地掉落下来。

  “家……我家……”

  我像是一只失去族群掩护的小兽,在酒精的作用下毫无忌惮将最脆弱的肚皮展现在猎人面前,又像是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向过路人讨救。

  他会救我吗?

  又或是像其他人一样,折磨我、讥笑我、或是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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