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盲贼
在唐正说到“盲贼”二字的时候，唐立听成了是“毛贼”二字。颜作乐走近的时候，唐立才看清这人的长相：颜作乐并不算太高，穿着连体的黑衣，脚踢乌黑的布鞋，一双手粗拙而宽大，手背上尽是写烫疤，而他的脸部是红麻密布，纵然是借着火折的微弱灼烁也能看清他的脸有些残缺。在看见颜作乐闭着的眼睛的时候，唐立算是明白作甚“盲贼”了——这颜作乐就是个瞎子。
如此一来，倒是也可以解释他为何要在黑夜中穿行、为何要等有风起的时候才行动了。据说眼盲的人，听觉都是异于凡人的灵敏。
离唐正另有几步路的时候，颜作乐站定不动了，他皱了皱眉：“你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唐立看了一眼唐正，此时的唐正确实是可以说是衣衫褴褛到了极点，衣襟里头满是褐色的血迹。然而转念又一想，唐立才醒悟过来，这颜作乐瞧不见人，自然说的不是唐正的衣衫，他所指的，应该是唐正的伤，究竟，唐正呼吸已经不如往常一般顺畅了。
那看来唐正现在这样说话也是硬撑着的了。唐立见跳动着的火焰给唐正的脸添上了一层基本的血色。“被一个小孩暗算了。”唐正笑了一声，他刚说完，唐立就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看向杀意的来源——此时颜作乐又把杀意收敛了回去，只消一听唐立的呼吸声，颜作乐便肯定暗算唐正的不是这个小鬼。颜作乐骂了一声：“有事就想起你爷爷来了。”
刚骂完，颜作乐闪到了大车旁，用力扯烂了束着箱子的皮筋，以手为刃地劈开了木箱，摸出了好几只银锭后就一脚把大车给踢进齐人高的草里。大车翻腾了好几下才跌下坡去，直至撞到一棵大树，发出了令人胆怯的巨响，还连同着一片鸟叫声之后才静下来。在此期间，颜作乐转身，又一脚一个地将地上的尸首踢进草丛里头，几个来回，所有的尸体都给杂草丛给吞没了。之后，颜作乐又将散落的没沾上血的暗器收回。他能够凭借声响就记着所有暗器的方位，着实不简朴。在唐立心里是一阵惊叹，这样的武功和本事，不花费一番心血是练不成的。
做完了这些后，颜作乐手一抬，几粒石子就自他的手心弹射而出，尽数击在了唐正的穴道上，在射出石子的同时，颜作乐提气轻身，扛住了要倒地的唐正，又对唐立道：“跟紧。”话音刚落，颜作乐就向前跃出了四五丈。变故一生，也容不得唐立犹疑，只能咬牙抓牢封剑跟了上去。
在一开始的时候，唐立还能勉强随着，可他轻功基础太薄，在山间只转了几圈，就徐徐地落后了下去，而他只知道颜作乐大致是往着哪里走的了，而一拐弯，瞧不见草拨动的痕迹的时候，唐立就心慌了起来，究竟大黑夜的，在林子中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猛兽，或是踩中了谁的领土。
失了踪迹之后，唐立在原地打转，一滴滴冷汗直从他的额头中沁出，再一转头，他看见颜作乐不知何时背着唐正又站在了他面前。颜作乐面无心情隧道：“跟紧。”说完，又往前跃去。
这一次，颜作乐像是配合着其身后的唐立一般，无论唐立跟的是快是慢，他们之间总有那么两三丈的距离，不知道掠过了多远的距离，唐立只觉得身子是越来越沉，肺部也越来越疼的时候，颜作乐慢下了脚步，唐立遇上时，已经是满眼金星，四周又是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他不停地喘着气，摸出火折子来，晃亮了之后一看，面前的是一间草棚子。
说起来，这草棚子也就只能容下一小我私家，实在是简陋到了极点，顶上是好几层草，还夹着些瓦片，四周是两三张草席子叠一块来挡风，里头又铺着一张草席，就连门也是草束成的。唐立悄悄审察着自己能睡在哪里。
这人到底是不是瞎子啊？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唐立实在是很难相信一个瞎子能够一路飞驰到这里来，想着想着，又不假思索地悄悄靠近颜作乐，想把火折在他面前晃了晃，可火折刚递出去，颜作乐便闪电般脱手扣住了唐立的右手，“痛！”唐立叫唤了一声，火折也脱手摔落在地，又给颜作乐一脚踏熄：“不用试了，我看不见。”
鬼才信呢！尽管颜作乐只扣住了唐立一下就松开了，后者仍是觉着手腕处痛得就像是断开了一样。“扶他进去。”颜作乐轻轻放下唐正，唐立咕哝了一声：“我看不见。”但他到底照旧和颜作乐一起把唐正扶到了草席上，唐立和颜作乐能够听声辨位差异，他只能靠着适才的那一下印象来做。
而当唐立想问那他今晚睡在哪里的时候，颜作乐却一皱眉，探指摸了摸唐正的额头：“他烫的厉害。”说完，他就站起身来，朝唐立道：“你守着他，我去去就来。”说罢，也不等唐立允许，颜作乐就纵身跃去，然后不见身影。
这时，又是只剩下唐立唐正两人，唐立突然觉着刚刚看见杀人和在山间中穿行的事都恍如隔世，带上了一种不真切的感受，随后而来的是一阵困乏感。唐立刚打了一个哈欠，巨想起唐正的情况来，睡意一扫而空。
刚刚颜作乐是趁着唐正不留意间用石子击中了他的穴道，这点唐立还算见得明白，可是他对于穴道一事是一窍不通。虽然在早些时候，唐渲有说要教授他点穴之法，可其时唐立是不屑一顾：“既然我能打中他，用剑不是会更好么？”可他既是不会点穴手法，就说明他没学过认穴，自然也就不识得解穴的手法了，现在唐立是忏悔已经来不及了。
听着林子里的树叶簌簌地被风吹不停作响，偶有鸟啼声起。唐立叹了一口气，又打亮了另一只火折，转头一看唐正时，他险些被吓出尖叫声来——唐正此时正直勾勾地睁圆了眼睛在瞪着他。
看见唐立注意到了自己的眼神，唐正眼珠子朝下一看，唐立瞬间便意识到了唐正是想指示自己如何去解穴。点穴无非是用自己的功力来堵塞他人气血，而解穴也无非就是或利用自己体内的功力冲穴，或是借他人之力震开点穴之人的功力。前者困难在气血堵塞，能调动的功力少少，任你如何武功超群，被点中穴之后想要只靠着折损自己的功力来破开，至少都得费上一刻钟，尔后者则困难在于对解穴之人的认穴能力要求较高。
循着唐正的眼神，唐立先摁住了唐正的胃部，唐正闭上了眼睛，唐立试着往上走走，唐正照旧没睁眼。唐立迟疑了一下，改往下走，唐正仍未睁眼。唐立寻思着唐正出不了声音，多数是喉咙出了问题，其手指一点就点中了唐正的咽喉，只是一瞬间，唐正就睁开并瞪圆了眼睛，眼神中也尽是怒火。唐立慌忙放手，咽喉本就是一小我私家的要害，唐立这一指若是再稍用多数分力度，或许就能直接送了唐正的性命。唐正再度往下看，唐立就将手指移向唐正的锁骨之间，唐正盯住了他，唐立会意，运功在指尖一按，就震开了堵塞穴道的功力。
穴道已解，唐正就先长呼出一口气，低声骂了一句，又指示着唐立如何拍打才气够解开他身上的其他被封穴道，也得亏颜作乐是用石子来击打唐正，而不是如判官笔或是手指点穴，要否则就凭借唐立这点功夫要解穴照旧一件极费时间的事情。
在解穴时，唐立也感受得出唐正全身发烧，心里也不自觉地替唐正感应担忧。唐正盘腿坐起，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他自己也清楚，在运功前，同唐立道：“你到外边练你的剑去，少来这里烦我。”
刚说完，唐正就潜自运功，不管唐立说什么也装作听不见。唐立从草棚中徐徐退了出来，他的心中全无主意，既然是唐正叫他出来练剑，他也只能是顺从地拔出封剑，站到一块较为空旷的地方，凝息想着剑式，舞剑时也不带功力，只是空使剑。
“啧！剑法糟糕得很，倒还不如一屠夫。”一声冷笑传来，颜作乐不知何时又站回到了草棚前，头没有朝向唐立这边，却似乎看见了唐立练剑般。
这次唐立垂下了剑，也不言语，他刚刚确实是没有用心地去练剑。颜作乐也不知是从哪里摸出了两粒药丸，轻轻地摇了摇唐正：“别装了，快吃下去。”唐正眼皮也不抬一下，但仍是张嘴咽了下去。颜作乐站起身来，粗声粗气隧道：“可惜我不懂你们内功的法子，要否则……”
当颜作乐转身面向唐立的时候，唐立下意识地握紧了剑。颜作乐却是冷笑了一声：“你是怎么在他旁边的？定是你个小子拖累了他，现在修理你尚不妥，待明日一早……哼！”唐立听得怒火中烧，已经巴不得扑上去砍他几剑，可颜作乐的武功到底是摆在了那里，就是十个唐立上也无济于事。
他说的倒也没错，确实是我碍着了唐正。想到这里，唐立握紧的剑尖微微地打着颤，唐正轻咳了一声，颜作乐也就没再说什么，而是也坐下来盘腿运功。唐立用力地呼吸着，“嚓”地一声收了剑，险些划伤了他自己的指头，他也学二人般盘腿坐下，心里颇有些惆怅地想着排除杂念，入定运功。
天亮的时候，唐立是被一束光给晃醒的，这束阳光不偏不倚地照射在了唐立的眼睛上，他躲开这束光，伸手捏住了封剑的剑锷后，伸了个懒腰——他站起来的时候全身枢纽咔啦作响。
“接着！”
一道声音传来，唐立循声转身，只见一物飞来，唐立伸出双手，便接了下来，显然是掷工具的人用了巧劲所为，这倒也不失是门功夫。唐立抬头一看，掷工具的人不是颜作乐又是谁？唐立掀开手中油纸包着的工具，看见是张油腻腻的大饼，夹卷着些肉和葱。若是寻常，唐立只嫌它又油味道又冲，但现在他是饿了一晚上，这手里的工具着实成了美味佳肴。
究竟是别人的工具，唐立犹疑了一下，看见唐正端着只钵盆，里面像是有白粥一样的工具，唐正在喝的时候，略微所在了颔首。这下，唐立只谢谢地看了眼颜作乐，就啃起了大饼来。
等唐立啃得差不多了的时候，颜作乐踏步过来，朝着唐立道：“吃了我的工具，也该清清账了。”闻言，唐立差点噎住：“什……什么？这不是你……”“我是让你拿着，可没让你吃。”颜作乐咧嘴一笑，唐立侧头望了一眼唐正，唐正没言语，他喝完了工具就恢复成盘腿打坐的模样，似乎又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颜作乐不用顺着唐立的目光看，也能感受出唐立不说话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他笑了一声，道：“这样，你来陪我过上几招，我若是过瘾了，便当做请你吃了饼。”
也不问唐立如何，颜作乐先攻了一掌，唐立缩身一躲，右手慌忙地去拔剑。颜作乐只在心中“啧”了一声，心想这小子功夫到底是要比唐正差远了。若是唐正在此，不拔剑也要先卸开他的掌势，如让使掌的人前几招打出了感受、占住了势，到后面其掌力大盛的时候便更为棘手。
然而颜作乐并没有要催急掌力之意，他是想摸清唐立武功崎岖，没想杀了他。唐立长剑在手，脚步就不往退却了，朝着颜作乐掌心、面门和胸腔疾刺数剑。颜作乐只在心中哼了一声：这些招数倒是阴损得很。唐立猝不及防间使出的剑，是剑法虚浮、剑剑落空。颜作乐压根不用凝神去听，都能够分辨得出唐立剑使往那边。
本想打慢些许，让唐立好发挥出实力。颜作乐踏后一步，让过了冲他胸腔去的一剑，忽而转念一想，双指闪电般探出，夹住了封剑剑身。虽然颜作乐是用双指夹住了封剑，但唐立却感受封剑给铸进了铁山里一般，无论他如何用力抽剑，剑的那头都是纹丝不动。唐立一急，右手就使上了功力。原本应该是功力不停流入封剑，然而，此时却有功力自外部而聚于封剑剑身之上。
也就在这时，颜作乐“咦”了一声，双指松开，急急地往后面退了数步，满脸惊诧和不解。唐立徐徐吐出了一口气，双目紧盯着颜作乐的胸膛，他徐徐地踏出了一步，在另一只脚落地的瞬间，提气蓦地一跃，右手平平地递出一剑，剑上金光一闪，数道剑气盘旋着如凤凰利喙，直刺入颜作乐胸膛，颜作乐倒也不慌，身子猛地向后一跃起，右掌直直推出，掌风大盛——其掌力实是已到了收发自如之境。
掌风遇到剑气，发出极难听逆耳的破空响声，之后，便如一个顽童憋足了气，一口吹得满空金粉一般，掌风剑气二者一同消失。
一招化去，颜作乐落地时稍稍拿定了桩，凝神想从那声巨响后听见唐立移动的声音，也就在这时，两道剑气劈来，颜作乐听得明白：剑气来处略有差异，当是那小子接着剑气破空声响时走动的缘由。一念之间，剑气已经迫近身前，颜作乐侧身避开。
刚想听清唐立人在那边时，又有几道剑气袭来。唐立将颜作乐刚刚的行动瞧得明白，而他就是要挑颜作乐躲避的时候使剑，好让源源不停的剑气破空声故障颜作乐，使其听不见自己的衣衫翻动和他轻功点地时发出的声响。
从剑气判断，颜作乐知道唐立是越来越近了，他稍作沉吟，不再退却，只是躲避着剑气，唐立挥剑越多，离他就越近，他也就越容易听清唐立的喘息声响。为此，颜作乐还要克制住自己，漏去七八次能够逼退唐立的时机。
就在唐立离颜作乐不外几步时，唐立劈出最后一道剑气，就站立不动了，他盯着颜作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已离你不外三步，举剑就能取你性命。”闻声，颜作乐愣了一下，心中回道：你这小子以为离爷爷近就能轻易取你爷爷的命了？他手中扣着一粒刚刚翻身避开剑气时从地上摸来的石子，若是真有人能像逃离般贴近他的身边与他缠斗，他定教这粒石子从那人咽喉入而从后颈出。而若唐立真的近身了，他便用石子来弹开唐立手中那柄封剑——他自信凭借自己的指力能够做到这点，也好教唐立瞧瞧他的本事。
但是现在唐立在三四步的时候就停了下来，还要回剑入鞘，反倒显得颜作乐是即将要败在他的手上，而唐立是美意地先收了手。颜作乐看不见唐立心情几何，只听见唐立收剑入鞘的声音和一声“承让”，就知道不能再死缠烂打。颜作乐仰头大笑了几声，将手中石子在谁也不留意之际弹远，方微微颔首：“武功了得，剑法也不错，嘿嘿。”
虽然，唐立是不会留意到那粒能随时震开他手中封剑的石子被颜作乐弹了去的，他只当是这几日武功又有了上进的结果。而颜作乐自然也不会与一个小孩盘算这些事情，对于败给了一个小孩，他也并不十分在意，全当此事未曾发生过一般。
到了中午时分，唐立又吃完了颜作乐带回来的食物后，颜作乐方凑近他，问他们是为了什么事情要到这里来。唐立见唐正未曾同颜作乐言说过这件事，而且也尚未恢复过来，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不应说。
望着唐立犹疑的神情，颜作乐嘿然一笑，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唐公端为何会与我这等人来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