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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忠武郭子仪

第七章 惊蛇慰雏雁

千古忠武郭子仪 丹娃 12345 2021-05-11 19:51:03

  公元757年8-10月

  却说太原留守李光弼于数月前惊闻王师大北于长安城西清渠河,深为实掌兵权之同僚郭子仪忧心不已。皇宗子挂帅印,宠宦为监军,胜则归功于斯,败则脱罪于实战领军将帅,此类典故已不鲜见于史书及当朝。故此光弼以为不久即得郭公噩耗,若非处斩,也难免削职夺权,一时就有物伤其类,唇亡齿寒之叹。加之近来王氏夫人病体缱绻,时缓时重,已经多方延医,仍无大起色,因而连日抑郁寡欢,愁容难展。所幸近来北方叛军史思明部尚无蠢动,他得以专致于修固城防,安民兴市。

  这一日,李光弼正在房中闷读兵书,只见管家李良手捧一封书信进来。口称:“郭公有信致将军。”弼难免心头一惊,听李良又报:“郝廷玉及荔非元礼两位将军求见。”弼急欲看信,便对管家付托:“请到前厅稍坐。”

  光弼不知信中是凶是吉,一时心慌手抖,险将其拆烂。待展开看来,竟是一行工稳小楷,立觉心安神定。只见上写:“王师不日再攻长安,望将军恪守太原,以防范阳史思明南下,增援伪燕。”

  光弼读罢颇觉意外,又欣然振奋,不觉大步来至前厅。两部将离座相迎,面上皆有喜色。只听郝廷玉道:“在下闻听,圣上未因此次兵败深责郭公,只去其司空一职,仍令执掌兵权。如此对吾等亦是佳音。上将军可知确实否?”

  光弼道:“确实。”

  荔非元礼叹道:“到底是郭公德高望重,天子股肱之臣。若是他人,此番恐死罪难免矣。”

  光弼闻之,略有不快,只道:“郭公也有信来。”便展信于二将。

  郝廷玉看罢,道:“郭公所虑极是。某闻那史思明自太原战败,逃避于博陵,生恐开罪于贼酋安禄山。未曾想恰逢安庆绪弑父夺位,欲笼络其父之部将而大加封赏。史贼得封媯川郡王暨范阳节度使,更赐名安荣国,于是荣归范阳老巢。先前安禄山南下一路劫掠,鸠占两京后又横扫宫中金银珍宝,一并运至老巢。如今皆为史贼所控,多用于四方招兵买马,打造更新军械,大有卷土从来之势。”

  荔非元礼观信,摇头道:“若史贼果真乘隙袭击太原,我部尚可坚守。如直奔京畿增援安贼,我则鞭长莫及矣。”

  光弼听着,凝眉无言。此时李良端一盘茶进来,于每人茶几前各置一盅,又单给元礼置一玲珑小盏,内盛雪白羊乳。光弼知是管家心细,曾听说此位羌人上将极喜奶茶,便每次必上鲜乳,还附上一柄舌形银勺。

  元礼称谢,将乳倾于茶水,用银勺轻轻搅动。猛将粗手细调,光弼一旁看得入迷。只见那盅原本碧澈清茶与乳混了,浓酽不辩颜色,不觉心头一动,口中自语道:“拨草惊蛇,混淆心智,不使其南下。”

  两将闻听不知其意,面面相觑。光弼将心中之计说与二人,皆连声称善。

  几日后的范阳城中市人忽见十几个眼生男人,衣衫褴褛。操河东口音,或寻帮工,或讨要食水。问之,皆言因太原各乡遭官军李光弼部放肆抓伕,欲攻范阳,故河东青壮皆四逃。一时城中传遍,人人惊惶。

  那日,史思明因才接到伪新皇安庆绪“圣旨”,要其调集戎马驰援两京,心中犹疑不决,便在范阳节度官衙内宅,听几个伶人讲笑解闷。其中一个名锦衣,正讲到:“那钉马掌匠人每将掌铁钉得不牢,只待主人牵马行无多远,便脱落在地,他便潜去捡回,下次另给马钉,一本万利。某次跟了许久,竟未寻得掌铁。一路痛不欲生。进得家门,却见一对蹄铁正落在院中,方破涕为笑。”讲完笑嘻嘻讨赏。思明素喜听伶人讲笑,尤爱这锦衣会谐谑,一日不离,此时却怒道:“贱奴欺某不知马耶?失蹄铁如何能行,主人不打上门,焉有下次生意?”说着,举鞭就抽。锦衣慌忙以手护面,手背立现丝丝血迹。

  可巧夫人辛氏进屋,喝退锦衣等,急煎煎对思明道:“如今坊间盛传唐军李光弼欲攻范阳,将军可有对应之策?”

  话说这辛氏本是幽州巨族千金,适嫁之时媒妁盈门,曾阅令郎秀才无数,竟无中意之人。时史思明仅是幽州都督乌知义帐下一轻骑牙将郎,管些马匹贸易。一日,思明骑马偶从辛家绣楼下路过,被辛氏一眼瞥见,不知怎的砰然心动,当下说与母亲。怙恃立召媒人探询思明底细,得知其身世微贱,其貌不扬,更无功名,且妻室新丧,留下一子,便不允女儿下嫁。哪知辛氏如着魔一般,非此人不嫁。家里自幼娇宠惯的,只得随其心意。思明喜从天降,得新妇又得丰盈妆奁。婚后几年间竟官运亨通,又连得数子,每与义兄安禄山言:“此女乃某命中菩萨,须要好生供养。”自是对辛氏敬爱益深,从不置姬妾。又爱屋及乌,看待两人头生子史朝清如天赐麟儿一般,喜爱无以复加。

  此时见辛氏不安,思明忙宽慰道:“贤妻稍安勿躁。我范阳如今兵精粮足,积财敌国,坚如盘石。那李光弼若来相犯,也是有来无回。”

  伉俪正说话间,宗子朝义及次子朝清一起急遽进来。

  史思明问:“何事?”

  史朝清道:“儿听说前番长安守将安守忠等虽大北唐军,自家亦损兵折将不菲,故上奏新皇,欲调我范阳军南下,补其兵员。父亲作何算计?”

  思明微笑反问:“依豺奴之意如何?”

  朝清立眉瞪眼道:“那新皇安庆绪本是弑父篡位,名不正,言不顺,部下多有非议。依儿之见,父亲正该乘机领兵南下,杀了那大逆失道之人,自立为帝,也算给九泉之下我那安叔一个交接。”

  思明闻听,不动声色,转问朝义:“獾奴亦是此话耶?”

  史朝义摇头道:“父亲历经数月之劳心焦思,重建范阳雄师,未得稍息,若再远征劳顿,多有不宜。且唐军李光弼虎视我范阳已久,一旦雄师南下,必来进犯。儿意不如两下静观,只多添兵买马,暂不行动。”

  史思明抚其肩,道:“獾奴之言甚合吾意。为父授兵权于汝,必严加练习。”但见一旁辛氏面有不悦之色,忙又道,“豺奴心思缜密,颇有为父之风,今予范阳钱库财政之权。獾奴一切军需用度,必先报备汝弟。”辛氏刚刚转嗔为喜。

  自此史思明盘算主意,只回复洛阳“新卒尚未成军”,虚与委蛇,按兵不动。

  *********

  再说洛阳那边。几月前,安玉丹被武昭拓架离伪皇宫后,执意与他分道扬镳。那昆仑奴以郭大娘子之命不敢违,只管紧跟不离。玉丹无计可施,只得由他远远追随。一路上二人皆是男装,看似结伴而行,实则分吃分宿,少少搭话。

  如此行走月余,武昭拓见玉丹只管白昼在乡间野处信马由缰,夜来若寻不到小店人家,便屈身荒庙敗垣,看似全无目的,心中甚是奇怪。那日实在难忍,明知问不出原理,仍陪笑问:“小娘子终日竞走,欲投亲耶,探友耶?”

  玉丹狠狠白他一眼,道:“只为甩脱你这昆仑奴!”

  武昭拓淡然一笑,道:“若非受夫人之托,我亦不敢相随。小娘子尽可不睬我,然每日餐风露宿,虫咬雨淋,恐于玉体不妥,一旦染恙,何人看顾?”

  玉丹闻听,一时愣住,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自怙恃先后离去,世事陡变,她只一心为父申雪,殚精竭虑。一旦事毕,便如同断线鹞子,失了归依。郭府断不愿回,唯恐给义怙恃招祸。这些日漂泊无定,虽生性坚强,到底是女儿身,诸多苦楚无人可诉。现在听这昆仑奴寥寥数语,不觉眼中发酸,为掩窘态,自顾策马前行。

  又是一日快要黄昏,二人来至一道山涧溪流边。只见溪水清澈透底,溪石上有斑斓雉鸡,五色小鸟嘻洗欢鸣,玉丹心中顿觉久违之欢欣畅然,于是翻身下马。后面武昭拓见溪边山体皆是净白岩石,一派圣洁气象,也随之下马,跪伏于绿茵间,顶礼膜拜。

  玉丹正口中焦渴难忍,见溪水清洌,便连连捧起,痛饮一番。又见水中游鱼三五成群,在山林婆娑倒影间往来穿梭,好不惬意,不觉童心顿起,忙脱靴濯足,又下水扑踩鱼影,只将一腔烦忧掷于脑后。

  足有半个时辰,已是夕阳潋滟,众鸟归林,玉丹方不舍上岸,欲寻住处。哪知还未走出山涧,玉丹忽觉小腹一阵绞痛,便有粘湿之物涌下,知是月水来了,慌忙转头喝止远远随着的武昭拓,自己捧腹勉强下马。方寻得一灌木深处,忙察看袴裤,已然红透。急急解开肩负,寻出净裤及月事布。不想小腹又是一阵揪心拧痛,随之大股血块伴血水涌出。玉丹只觉心虚目眩,手足抖嗦。咬牙将身上收拾妥当,卷起脏衣欲去溪边濯洗。不意才站起身,便觉天旋地转,双腿如断线偶人软瘫下来,头一着地,便人事不知。

  待醒来,已是满目星斗,草虫嘶鸣,更有阵阵烤肉香气飘来。玉丹勉强支起身,四下张望,见不远处篝火摇曳,映着一小我私家影。借着火光,见身下垫着干爽蒲草,身上笼罩一件绣金孔雀羽披风。她曾随父接见西域汗国使者,见过这昭武九姓王室之物,心中惊疑,用力坐起,却觉头痛欲裂,骨节酸软,又瘫倒在蒲草上。篝火边那人闻声过来,原来是武昭拓。

  “小娘子总算醒来。野兔已熟,且用些。”昭拓边说,将一只焦熟兔腿递过来。玉丹欲伸手,却抬不起手臂。昭拓见状,将烤肉凑到她唇边,却见她打个寒战,张嘴不开。

  昭拓略为犹豫,将手背轻触其前额,失声道:“小娘子好烫!”言罢奔回篝火处,半柱香后捧来一精致银质小盏,内盛热汤,芬芳透脑,不知何物。玉丹口中干渴难耐,就在他手中一饮而尽。又听他道:“你将寒凉溪水激了身子,提倡高热来。待我收拾起身,替你寻一客栈,好生将息几日。”

  见他汲水将篝火熄灭,牵了马来,又递过一物。玉丹接过看了,正是自己换下之袴裤,却已洗净烘干,余热犹在,立时羞得别过脸去。昭拓见状,淡然道:“谁都有个姐妹,不足为怪。”言罢将玉丹搀扶上马,走出山涧。

  二人行走足有一个时辰,仍未见店家。玉丹身热略退,仍虚弱不支,软榻榻伏于马背。昭拓看着心焦,忽见月下不远处有一山门,忙催马上前,见门匾上有三个斑驳金字,“慧光庵”,便下马前去敲门。约半柱香光景,一女尼将庵门略启,伸头探望。

  武昭拓忙退后两步,深作一揖道:“叨扰仙姑。只因我家妹子省亲途中受寒发烧,欲借宝庵暂歇,望仙姑收留。”

  那女尼由门缝上下审察昭拓,见其身量不高,面色赤黑,须发卷曲不似当地人,只是一双深眸清澈坦荡,沉毅虔诚,不由得敞开庵门,让二人牵马入内。

  那女尼约四十许,面慈语轻,将玉丹扶至一间专供女香客留宿的客房,待其睡下,对昭拓道:“贫尼庵小,无男客房。向东五里之外有一大寺,名净土寺,原是皇家庙宇,施主可投宿彼处。”

  昭拓道:“某谨尊仙姑之言。只是我这妹子还需静养几日,方好上路。”

  女尼道:“无虑。如今兵荒马乱,少有作道场者,庵内甚是清净,斋饭也可送上。”

  昭拓闻听甚喜,忙从怀中取出一枚金币,道:“如此甚好。敢问仙姑法号,也好献上供奉。”

  玉丹和那女尼同时看到那异域金币,皆甚惊讶。

  女尼连连摆手道:“贫尼慧清,不收受供奉。施主可将心意放于庵中好事鼎内。”

  昭拓于是拱手称谢,约三日厥后接妹子。

  第四日凌晨。武昭拓再次敲开慧光庵门。尼姑慧清开门出来,却反手将门掩了,和颜悦色道:“施主不必进去。女施主已求过贫尼,愿留在本庵带发修行,今后不涉凡间,也不与施主相见。”

  昭拓闻听愕然,道:“仙姑所言,令某难以置信,必得与妹子晤面问实。”

  慧清微笑道:“女施主言道,你们实非兄妹,乃同行之人而已。”

  昭拓颔首道:“仙姑既然已知,便不相瞒。某与她确非亲兄妹,乃受其义怙恃遣使一路相护。若说留下修行,某必得劈面问明缘由,索得其手信,方好回府交差。某非不信仙姑,实有为难之处。还要烦请仙姑说与妹子。”

  慧清略为沉吟,道:“如此请施主在门外稍待,老尼进去说与她。”

  武昭拓拱手相谢,立于门外。足等了一个时辰,未见回音。心中难免生疑,便上前又要敲门。可巧庵门开了,安玉丹走出来。

  武昭拓忙迎上前问道:“小娘子果真要在此出家?”

  玉丹断然颔首。昭拓颓然坐于庵门前石阶上,支颐苦思,见玉丹抬脚回庵,,只得言道:“你且听了某这几日所得唐军战事,再回庵不迟。”

  玉丹闻言不觉止步,问道:“你只去寺中住了几日,何来战事消息?”

  昭拓摇头道:“某那晚并未去净土寺投宿,只在这庵前石阶上守了一夜。天明后见有农人下地,问明此处位于洛阳伊川东南三十余里,离城不远,便趋马前去添置些途中必须。不想在酒肆内用饭时听说,戎马副帅郭子仪率官军攻打西京时,遭了贼将暗算,大北而逃。只恐如今在天子面前难保性命……”

  玉丹听得,嗡地想起生父惨死,急遽打断话问:“义父如今可安?”

  昭拓道:“你且听我一一讲来。”玉丹只觉腿脚虚软,便也坐到石阶上。只听那昆仑奴道:“我乍听也是五雷轰顶。想来你还要在庵中将息几日,便留在城中细细探询,方知郭老爹兵败是真,然天子并未重责,还命他重组王师,以期再战。”

  玉丹这才松了口气,悄悄长嘘一声,听昭拓又道:“那洛阳城中伪帝得此讯息,知唐廷决不善罢甘休。然自家已是损兵折将,恐难应战,忙给镇守老巢范阳之史思明加官进爵,命其领兵南下驰援。想你也知,那史思明原是一方枭雄,坐拥如山之劫财,号称已集得精兵健马二十余万。若其果真南下,与郭老爹对决,还不知鹿死谁手矣。”

  玉丹不忿道:“莫非唐廷再无兵将可调,助我义父?”

  昭拓道:“某昨日听说,河东节度使,太原留守李光弼欲攻范阳,令史思明不敢南下。”

  玉丹听得“李光弼”三字,先是一怔,又冷冷一笑,道:“围魏救赵,想得是不错。只恐史思明不愿坐以待毙,反倒先攻太原。义父曾说自平叛以来,各节度皆兵源稀缺,唯独太原拥雄师,可抵强贼耶?”

  武昭拓接道:“若河东失守,李光弼生死不提,只是郭老爹腹背受敌,取胜难矣。”

  于是二人各想心事。玉丹忽问:“武昭拓,你只是郭府一昆仑奴,哪里来的孔雀羽氅,另有银盏金币?你到底是何许人?”

  昭拓见问,举目远望,半响方叹道:“你既疑心相问,某便实情以告。你可知先前有唐将高仙芝诱杀西域昭武九姓之一,石国国王及其全家,并灭其国之事?”见玉丹颔首,接道,“我即石国二王子。因其时不在国内,得以潜逃。后遇郭老爹,藏于其府,得大娘子呵护,又给汉名武昭拓。武昭即昭武之隐称,昭字亦为光耀先祖;拓字乃一手举石,意在不言。某甚感其恩,留在府中,伪为昆仑奴,实为义子。”

  玉丹道:“难怪你对郭府如此忠心。然唐廷对你有杀父灭族之仇,焉能无恨,为何忧心唐与叛之争?”

  昭拓道:“实不相瞒,我原是恨不得唐廷灰飞烟灭。那高仙芝竟将我最亲近的小妹,金丝凯娅掠去为妾,极尽凌辱。我得知后,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然郭老爹对我言道,此残虐之事皆高某一人之罪恶,唐皇李隆基得知实情后震怒异常。只因安史叛乱骤起,急需一员百战猛将镇守潼关要道,故装作不知,将其留用。厥后到底寻故杀了,也算替我全族报仇雪恨。近来得知我遗族暂附依于波斯大食国,还盼来日复国兴邦。我身为石国王室唯一未亡之人,责无旁贷,也不愿负一个’拓‘字。然手无一兵一卒,又从不知战,便冀望唐廷平叛之后,郭老爹奏请唐皇,许我以王室身份返回故园,再建石国。”

  玉丹听到此,轻叹一声道:“同是天涯沦落之人耶。”默然片刻,又道,“如今你无妹,我无兄,不如今后兄妹相称,一路方便些。”

  昭拓马上展颜,问:“不出家耶?”

  玉丹摇头道:“原以为家仇得报,不欲再与浊世浑处。今听你如是说,我等若能为义父尽绵薄之力,也不枉其罩护之恩。”

  昭拓大喜道:“如此你我即是兄妹。但两个赤手空拳之人何以为助,须得仔细计议。”

  玉丹从容道:“杀安贼,曾用千军万马耶?”

  昭拓惊问:“贤妹已有主张?”

  玉丹道:“尚不敢妄言。只是如今洛阳已去不得,须另作计划。”

  昭拓略为思索,扬眉道:“听妹子之意,莫不是在范阳史思明?为兄曾听说此人狡如游蛇,狠如饿狼,绝非容易搪塞之人。”

  玉丹道:“眼下我对此人一无所知。但只用心,便可无所不知。待我进去推却过慧清法师,再于途中细细商议。”

  昭拓颔首道:“如此甚好。妹子速去速来。”

  月余之后,已是立秋时节。那一日,范阳节度府衙门前来了一对兄妹,自称大燕先帝安禄山之亲戚,方从洛阳出来,求见节度使暨媯川郡王史上将军。

  门上当值校尉见那女郎不外十七、八岁,身着男装,高挑飒爽,全不似闺中柔弱女子;男子二十余岁,着胡服,肤黑须卷,身量虽只六尺余,却昂然挺直,彪悍如牛,沉稳如山,尤其一双深邃虎目,明澈坚贞,天然一种唯我独尊之王者气派,于是不敢怠慢,忙亲自进去通报。

  史思明正在后厅炕上,懒洋洋听伶人锦衣等说坊间笑话。“东街有位八十老财主,新近娶了十八幼妾。洞房花烛夜,一树苍雪压红梅。行云布雨情浓时,老翁在上,对妾曰:‘今夜你与我养个娇儿。’妾曰:‘对不住你老,儿子是养不出来的,养个甲鱼尚可。’翁大骇,问其故,妾嗤笑答曰:‘似这缩头瘪(鳖)物,不养甲鱼养何物?’”末句未落,史思明已笑得连咳带喘。众伶人却抱头蜷缩,挤成一堆。原来素日讲笑,史思明若不笑,定是一顿毒鞭;若令其狂笑,也要赏数鞭。此时他边咳笑,手已攥住鞭柄,却听外面有人报:“洛阳来访客!”

  思明闻报煞是惊疑,略为思忖,便命请进来,随即喝散伶人。

  纷歧时,校尉引两人进厅。史思明在帅椅上正襟危坐,一双鹞眼不住上下审察,心想自家对安兄亲属无一不熟,这来人皆眼生得很,于是喝问:“尔等何人,来此作甚?”

  只见那年轻女郎从容不迫,拱手道:“我乃先唐廷朔方节度使安思顺之女安玉丹,即先大燕天子之侄女。”又指身后青年道,“这是我义兄,西域昭武九国之石国王子,汉名武昭拓。其父兄及王族大部已被唐将高仙芝杀害,因而流落中原。”

  听女郎言谈爽洁,气度昂然,全无小女子羞怯扭捏之态,思明心里先有几分相信。安禄山之堂弟安思顺原也认得,只是相互心志迥异,言不投机,一向并不熟络。当初听闻因受禄山牵连冤死,颇为其不值。对其遗属则全然不知。于是又仔细审察二人,不动声色问:“既是来投,有何凭证?”

  安玉丹不慌不忙,从衣袖中取出一龟形铜牌,武昭拓也从随身背囊中摸出一块金币,一并交与引路校尉递已往。史思明接过,一眼认出那金币图徽确为西域汗国王室所有;再看那龟牌,虽不甚精致,也认得是结拜兄弟称帝后,为文武百官进出皇宫之验查腰牌。其龟形乃模仿唐廷官员上朝时所佩之鱼形符,更有“龟寿千年,久远胜鱼”,希冀大燕国运悠长,远胜于唐之意。

  思明将龟牌重复细看,见正面铸有“大燕”及如意纹,反面刻有几行小字:“安玉丹,年十八,右腮丹红记,圣武元年,黄门颁”,便知确是皇宫内廷所用腰牌。于是唤玉丹近前,见其右腮一粒红玉般胎记,点颔首,又问:“既是先帝侄女,不在宫中安享荣华,来此作甚?”

  安玉丹冷冷道:“其中自有原理,但说来话长。我等千里来投,一路餐风饮露,如今到得史将军贵寓,尚无一桌热茶饭耶?”

  史思明大笑,命校尉立去厨下部署。就有家仆于厅里置桌安凳,请二人入座,一溜儿摆上热奶茶,并十几样糕卷酥饼。玉丹同昭拓来者不拒,欣然享用。史思明一旁冷眼看着,又催上肉。不多时,半只红亮烤乳羊置于银盘托上桌。思明见这两兄妹吃相爽快却有节制,豪爽而不失仪态,名门贵胄之气象绝非寻凡人子矫饰得来,心中越发信其所言不虚。

  一时饭毕,撤去食桌,史思明命人换了锦垫月牙凳,请两人坐到跟前。

  思明看着男装玉丹,颔首道:“真是虎父无犬女。我与你父虽不十分熟络,倒有几面之交,又常听你叔父禄山称道,他熟知兵法,善领雄师,每对战局洞若观火,声东击西,屡立功勋。只可惜忠心至愚,那唐廷昏君又不识贤将,自砍臂膀,否则禄山如何得以称帝。”见玉丹露出恨意,又道,“我既与禄山为兄弟,你便如我亲侄女一般。今日为何到此,可与叔父明白讲来。”

  安玉丹在座上拱一拱手,道:“如此请史将军听小侄一一道来。”

  玉丹并未多说父亲之死,只道墙倒众人推,唯有郭子仪匹俦仁厚仗义,念先帅赤诚效国,将她收为义女,时时照拂。然她不欲授奸人以柄,侵犯郭公,便离了灵武,投奔叔父安禄山,得住洛阳宫中。却不期撞见奸臣严庄勾通宦奴,伺机害了叔父。正欲向堂兄庆绪揭告实情,却惊见其不光知情,且默然首肯,震怒之下,不愿再留宫中,与奸凶逆子为邻。就在堂兄继位之后,悄然离开皇宫。看看一时无处可去,想起父亲曾提及,安叔与结拜兄弟史思明情谊甚笃,便思投奔。不想路遇险阻,,被武昭拓相救,结为兄妹,一同前来。

  史思明听到此处,皱眉问道:“你既窥见弑君篡位之丑事,他岂肯与你善罢甘休?”

  玉丹道:“史将军若惧庆绪追究,不敢收留,玉丹决不以为怪,自寻他处立身。”言罢,欲起身离座。

  思明心中原来确有记挂,听她这话,反盘算主意,连连摆手道:“你等且放心留下。安庆绪他虽继位称帝,对我范阳却是鞭长莫及,惧他何来!”

  玉丹重又坐定,却道:“史将军自是英雄侠肝义胆,我那堂兄原也不是恶人,皆因那奸臣严庄心机太多,十分险恶歹毒。有他时时挑唆堂兄,将军不行不防。”

  这番藏头露尾之言,史思明果真警觉,急问:“那贼子讲些什么?”

  玉丹徐徐道:“严庄对我防范甚紧,自然不露只言片语。只因内宦李猪儿是我同乡,又颇得严贼倚重,曾对我言道,那贼自安叔大行后,被封为冯翊王,野心日增,常与庆绪暗议如作甚京城聚增实力。又道范阳如今已是兵强马壮,渐不听命于洛阳,眼看另立山头,抑或谋反也未可知。遂怂恿庆绪从速调你部戎马南下,以剪除羽翼。又说,藏储于范阳之巨量金银珍宝,皆是南下雄师拼死从唐廷两京缴获,却被你史思明视为己有,坐享其成,故也须尽快索要,免被独吞。如此云云,已不记得许多。”

  话音未落,史思明已气得鹞眼圆睁,鹰鼻生烟,切齿道:“我把那弑君恶贼悦目!我为安家打天下,浴血苦战朔北河东,攻城掠地拿下大部城池,牵住唐廷上将李光弼部,禄山方得夺取两京,称孤道寡。我史某不与他争天下,已是仁至义尽,如今逆子倒来算计我范阳!”

  玉丹见状,又道:“小侄还听说,赐封史将军媯川王,又赐名安荣国皆是严庄主意,只为稳住将军,识趣褫夺兵权财宝。”

  那史思明少小失牯,贫困饥寒,常把个铜板看得比磨盘大;且因体薄貌陋,常受人欺凌,那“权”、“财”二字即是命根。此时越发深信,洛阳朝廷一直打他“命根”的主意,发狠道:“某堂堂史姓,要他黄口小儿赐姓‘安’!哪日恼得某性起,举兵废了他安氏伪朝!”

  玉丹心中暗喜,一气呵成问:“小侄一路听人传说,唐军要再夺两京,史将军何以自处?”

  思明哼了一声,道:“休想某再为安氏火中取栗。只要守住我范阳幽州,自是一方诸侯。若逼某太甚,索性归降了唐廷,也胜似受制于孺子小人耶!”话才出口,便觉言语有失。陌生小女子本是前来投奔,怎的被她引出心里话来,一时失悔不已,不觉面赤筋暴,转眼盯住武昭拓,冷口问道:“你为何总不言语?”

  昭拓微微一笑,道:“西域之人,汉话不畅,怎似将军通晓六蕃之语,又精熟汉话,还善作诗,真儒将也,让人钦佩。”

  思明其实识字甚少,却喜附庸风雅,乱吟风月,尤喜向人炫耀“文采”。此时听了昭拓之言,果真受用,便咬文嚼字道:“某新得一篓关中石榴,已得佳句,题之《石榴诗》,愿为君等一诵。”

  玉丹与昭拓同声道:“洗耳恭听。”

  思明一番拿腔作势,摇头晃脑吟道:“三月四月红花里,五月六月瓶子里。作刀割破黄胞衣,六、七

  千个赤男女。”

  玉丹听了,强忍嗤笑道:“真直如白话,风致取胜。先父曾教小侄诵诗,言道此类诗最难得,然绝妙。看来前有诗仙李白,今有史上将军耶。”

  思明闻听大喜,爽快道:“你兄妹若无去处,我节度府衙虽不及洛阳皇宫巍峨,倒一ㄇ院敞楼多。现有西院北房及工具两厢闲置,可供自住,三餐有仆妇伺候。”

  玉丹不远千里而来,本欲深入狼窝,识趣行事,以助义父郭公,闻听此言,正中下怀,却似犹豫道:“小侄生于军旅,不似闺阁之人那般矫情;我这义兄也是历尽颠沛,随遇而安之人,想着街衢小店倒也自在。既是将军诚意相邀,难拂美意,只是饮食就不劳府中人伺候,与衙门里军士同食就好。”

  史思明原非乐于自找麻烦,只是腹中打着算盘,想这名将之女及汗国贵胄投在自家门下,来日必有用处,闻听此言欣然允许,便命校尉将他们领去西院。

  三人出了厅门,才上回廊,,便见迎面走来一高一矮两人,皆戴束发金冠,绣袍外着环胸锁子甲。校尉忙闪在廊边,拱手见礼道:“两位史小将军安好?”

  那高长的二十余岁,样貌清俊,停步笑道:“好,好。正要去问上将军安。”声音温和柔缓,不似带兵恶战之人。那矮瘦的十七、八岁,长相酷似史思明:鹰鼻鹞眼,削肩窄背,自带一身戾气,全然无视众人,抬头自去。

  玉丹已猜到所遇乃史思明二子。曾听李猪儿偶然提及,那宗子史朝义宽和寡断,次子史朝清却全承其父之残暴嗜杀,刀起必有头落。现在看来,果真不虚,便向朝义略施一礼。

  那史朝义早见校尉所引二人气宇特殊,又看出其中身材修父老乃一男装青年女子,虽无花容月貌之貌,眉宇间却另有一种清朗沉静,睿智内敛,不由得心生倾慕,问道:“敢问贵客自何方来?”那校尉先答道:“回小将军,两位乃先帝内亲,方从洛阳到此。上将军付托下来,留客府中西院。”

  朝义见那两人皆无意攀谈,只得讪讪揖别,自去见父,心中却平添一抹清影。

  玉丹却视之为贼酋之子,义父之隐患,心中便也着意记下。

  一路来至西院。见院落不大,倒是齐整,厢房内也是一应俱全。玉丹随意进了东厢房,昭拓便去西厢,各自铺排不提。

  那校尉见已无事可做,道了乏便自出院门。不想正撞见大帅夫人辛氏与两个丫鬟在那里张望,忙上前行礼请安。

  辛氏望着院中,问:“刚刚进去的是何人?”

  校尉答道:“说是大燕先帝内侄,兄妹二人来投大帅,命暂住此院。”

  辛氏狐疑道:“怎地样貌如此悬殊,想必非是一母所生?”

  校尉笑道:“夫人好眼力。他二人原是结义兄妹。”

  辛氏这才颔首道:“想是女娃看不上那小子,方结为兄妹。”

  校尉不知如何作答,只在一旁垂首陪笑,等辛氏领丫鬟旖旎去了,方回府衙门上。

  *********

  东北范阳城中暗云涌动,西南扶风唐军行辕却在日夜操训,旗鼓重振。眼看时入九月,再夺帝京之日不远,而史思明并无南下增援迹象,众将摩拳擦掌,急欲开战。却有一人终日心事重重,忧郁寡言。

  那即是元帅侍卫总领王强林。他官职方于日前由从三品下羽林云麾将军,晋升正三品上神武将军,连升三级以激励其尽心护卫广平王。生为太宗时千牛卫名将王方翼之重孙,这本是光宗耀祖,立功建勋之机,他却连日沉闷,闲时避开众人,于僻静处重复摩挲一枚玉佩,大有睹物思人之态。

  这日李俶领亲兵巡营,无意撞见他正于寨栏外,独自捧着一物入迷,目中似有泪光,问他却慌忙收起,连说无事,便不禁起疑。但因随行人众,又知他虽未及而立之年,却一向老成持重,鲜露心事,就不深问。直到郭子仪练军回营,同众未来大帐与广平王商定兴兵时日后,李俶单命其留下,言及王强林今日之异,问他有何看法。

  子仪细听,凝眸沉吟片刻方道:“元帅所虑极是。有前次李承明因私愤通敌之鉴,如今又是临战之时,凡事皆须防患于未然。依臣看来,不如劈面问明缘由,以解心结。”

  李俶道:“只恐他不愿敞开心扉。”

  子仪道:“某试以徐徐导之。”

  李俶颔首,见郭曖正在帐外轮值,便命去请神武将军。纷歧时王强林进帐,见两位元帅皆在座期待,不禁心中忐忑。

  子仪请他于近旁凳上落座,和颜问道:“某见将军腰间玉佩十分眼熟,可否借来一观?”

  强林闻听,颇为犹豫,又无可推辞,只得将玉佩解下,双手递上。子仪接在手中,细细寓目一番,道:“某看此玉佩,与老妻送与义女海花之双玉佩,‘鸾凤和鸣’中那枚玉凤形同孪生耶。”

  李俶忙问:“海花是何人?”

  子仪答道:“乃仆固将军长女,因自幼丧母,认臣老妻为义母。妻甚爱怜之,视同亲生。在其十五岁成人时,赠笄礼鸾凤双玉佩,祝其出嫁后伉俪和美。如今已许配回鹘可汗之次子,王将军那边得此凤佩,还望如实讲来。”

  王强林一时满面通红,半晌方嗫嚅道:“正是仆固海花所赠。”

  子仪惊问:“将军此话从何说起?此处只有元帅与某,且军中上下情同父子兄弟,但讲无妨,也可得些主张。”

  强林注目副帅,见其眼中至诚至善,不觉娓娓道来。

  原来那仆固海花不仅美貌惊人,且性如烈火,无拘无束。那日,其父随郭子仪拥太子李亨于灵武登位,她与一众朔方军营眷属远处观礼。只见那新皇身后一位青年汉将仗剑而立,身长足有八尺,面似铜铸,眉目沉静,她竟一反常态,不说不笑静如处子,只管呆望着目不转睛。今后之后,便时常不远不近追随这位羽林将军。

  王强林天性憨厚拘谨,禁卫军多年未有艳遇,这朔方军营又多有眷属之少男少女,故先没在意。很久之后,终究察觉这位明眸皓齿,雪肤花容的女郎不时闪现,并非偶遇,实乃其有意而为,便心如撞鹿,不能忘怀。一日他独自在城外遛马,海花竟然骑马拦在他马头前,星眸闪烁,含情倩笑。一时四目相视,虽无只言片语,心曲已通。其后每每相遇,也止于以目传情,从未说破,更不知其名姓。不久天子行营移至彭原,又急遽转去凤翔。王强林也从天子近卫奉调戎马元帅麾下,驻扎扶风,两人无缘再见。

  不想就在护送两县主回凤翔行营时,强林忽见此女来迎,心中惊喜,见她与升平、华阳攀谈甚欢,方得知是仆固怀恩将军之女,闺名海花,特从灵武赶来看望挚友。

  王强林送女郎们进入行宫,无由与海花相叙,又未便久留,只得忍心离别,上马回归。哪知半柱香后,海花便在城南横水河滨追上他,再顾不得许多,便急切讲明心迹,言道此番凤翔之行实为寻他而来。几处探询,却被见告王将军已不在此处。正心烦意灰,不想巧遇。说着便取下腰间双玉佩之玉凤相赠,以为定情。强林感念至极,即将祖传金镶玉腰刀送上,也作信物,约定取二京后,便去灵武提亲。二人河滨相拥良久,不得已洒泪而别。

  子仪听罢,捻鬚问:“王将军不知海花已由其父仆固将军文定于回鹘王子耶?”

  强林低头无语,半响方道:“只在三日前方知。”

  李俶追问:“如何得知?”

  那新晋神武将军一时面红耳赤,犹豫再三,叹道:“事到如今,属下便对二位元帅尽情宣露,也好讨个主意。”说着又是一声长叹,接道:“三日前海花忽到行辕,对门卫谎说要见其父,进来后却私下寻着我,急告与回鹘和亲之事,并要我设法带她远走高飞,约在明晚凤翔城外横水河滨相会。她见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发狠道,如若明晚见不到我,便投横水,言罢掉头离去。我这里愈发不知如何是好,故而忧心如焚。”

  二帅听到此处,一时面面相觑,都在黑暗吸口冷气:大战在即,岂可再生变故!

  子仪见这八尺铁汉已是目中盈泪,于是离座走到跟前,手抚其肩,动情道:“王将军向沐皇恩,祖上皆帝国忠臣名将。眼下平叛大战在即,天下苍生望王师眼穿。相较子女私情,孰轻孰重,想必将军自有掂量。”

  王强林洒泪道:“属下亦知皇命在身,若苟徇私情,则上负君王,下亏祖德,断非大丈夫行径也。然若不赴约,又恐仆固女郎意气用事,难以收场,故而情急两难矣。”

  子仪沉吟片刻,对广平王道:“知女莫如父,此事非仆固将军不能决。”又看手中玉凤,对强林道:“此玉从今与将军无关,也请再勿将此段情愫萦挂于心,只当春梦一场。男儿不立功业,青史无名,便枉来人世一遭!”

  王强林颔首,却问广平王:“元帅不责末将耶?”

  李俶微笑抚其肩道:“本帅尚不知王将军犯了何条军规,且又遇事皆如实相告,毫无隐瞒,责从何来。如今诸事已了,下去歇息罢。”

  待王强林退下,李俶急命郭曖将仆固怀恩请来大帐。子仪将玉凤示之,说了前因结果,又道:“王将军原不知家中早已为他定下亲事,如今既知,只好完璧归赵。却因本人难以启齿,还望怀恩依约前去,见着海花,委婉相劝,不负回鹘前约要紧!”

  仆固引咎自责,又道:“元帅郭公放心,小女虽一时任性妄为,却非不听劝导之人。有如雏雁飞错,终随老雁归队。某将晓之以大义,必肯转头。”

  越日深夜,怀恩急入子仪帐中,将一柄金镶玉腰刀送上,道:“海花自是痛哭一场,遂收起玉凤,将此腰刀拿出,要某代为璧还神武将军,道是今生不复相见,便回灵武去了。”

  子仪望着那腰刀,眼中含泪,良久言道:“某实愧对海花女郎,不得已碎其一片玉壶冰心。若战事不胜,社稷不复,真不知还要拆散几多有情子女。”

  仆固闻听,含泪拜谢道:“海花若知其义父这番言语,必无遗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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