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坠楼

　　燕璟不信鬼神，第一反映就是有人黑暗作祟。

　　僧人们战战兢兢跪倒了一片，皆是冷鹤咦吖，生怕惹恼了太子。

　　人群中有人开口：“太子殿下这副想杀人的神情，莫不是想要降罪大报恩寺这些秃……咳咳，这些僧人？”

　　燕璟攥紧了拳，复又松开。

　　大报恩寺乃国寺，寺中众多高僧颇受世人推崇，便连天子陛下都要给大报恩寺的面子，燕璟又怎么敢降罪于大报恩寺。

　　若是质疑大报恩寺黑暗使绊子，那也是无稽之谈，这些僧人怎么会和皇室中人过不去呢？

　　这个哑巴亏燕璟只能咽下了。

　　“殿下不必介怀，前不久金陵城不是刚下过一场大雨吗？许是那时候蜡烛受潮了。”说话的人是昌平侯，他一番局面话说得极漂亮。

　　燕璟面色稍霁，虽然不会认可是自己不被佛祖接纳。

　　饶是如此，他今日也是颜面大失，若是传进父皇耳中，还不知如何不满他这个儿子。

　　此处燕璟片刻不想再待下去，昌平侯琢磨着燕璟的心思，适时的说道：“微臣邀请了善能大师下棋，殿下不如赏脸来做个评判？”

　　舒虞看了一眼昌平侯，昌平侯乃皇后娘娘兄长，此人空有爵位，身上却没有任何官衔，也正因为如此，才深受陛下的信任，便连皇后娘娘也深得陛下尊重。

　　昌平侯的长女是皇后亲生儿子、已故端敏皇太子的正妃，郭大女人舒虞也是认识的，那位才是真正凭据太子妃尺度培养的，自幼长在中宫，由皇后娘娘亲自教养。雍容娴静，秀外慧中，远非郭采薇所能比。

　　中宫所出的嫡子病逝后，皇后因悲痛病倒，郭家幼女郭采薇入中宫侍疾。舒虞其时还想，宫里面那么多公主，为何要让娇生惯养的侯府千金入宫侍疾。

　　如今想来，从亲子薨逝起，皇后便动起了过继皇子的念头。

　　只是那时皇后看中的应该不是燕璟，而是谨嫔所出的七皇子。舒虞还记得，那时候七皇子与郭采薇经常成双成对的泛起。

　　至于厥后燕璟为何过继给皇后，郭采薇又是何时被赐婚给燕璟，舒虞一概不清楚了。

　　想来，击垮沈家，郭家也脱不了关连。要知道，若无意外，沈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即是储君了，待天子百年之后，三皇子践祚，这朝堂可就没郭家什么关系了。

　　郭皇后怎么可能会宁愿宁可呢？

　　舒虞理清其间的关系，只觉得事态生长越来越庞大。

　　燕璟，昌平侯，威远伯，青州刺史，这些线索交织在一起，以及，燕璟另有一个未进门的侧妃方氏，方氏乃廷尉方弼的孙女。方弼卖力昭狱，审理重大案件，并主管修订律令，不知道他在沈家谋逆案中又出了几分力。

　　舒虞心知必须分而击之，不能让他们结党，否则他们只会更难搪塞。

　　燕璟与昌平侯相携离去，两人脸上都看不出任何的异样，唯有郭采薇满脸的不开心。

　　她原来想着燕璟能够点燃篝灯，她与燕璟一块儿享受着万民朝拜，谁曾想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实在是太没有面子了。

　　舒虞想了想，掐着嗓子道：“怎么好端端的篝灯就点不着呢？我可不信蜡烛受潮的说法，想来是什么人冲撞了佛祖，惹佛祖不兴奋了，这才降罪于太子殿下。”

　　一语既出，便有人赞同：“是啊，我想起来了，刚刚在大雄宝殿前，郭……”那人小声说道：“那沈侧妃的表妹是不是顶嘴了郭女人？”

　　“是啊，正妃还没进门，侧妃便有了身孕，想来是佛祖也看不外去了。”

　　“而且啊，那沈氏嫁进东宫、有身，可是在那些……尸骨未寒之际，也不知道半夜会不会做噩梦。”

　　女眷们七嘴八舌的议论。

　　人群之中的舒慧似乎胸口被插了一刀，怎么又扯到她身上了？

　　她往后面一缩，竭力降低自己存在感。

　　郭采薇一想到沈惜柔比她先一步进东宫，便觉得心里憋屈，胸口堵得慌，对所有人不予理会，冷静脸下了楼梯。

　　众人也开始如潮水一般散了去，舒虞踱步到窗户前，临窗而立，俯瞰着面前的风物。

　　站在塔顶，可以将整个秦淮区尽收眼底。

　　苍翠的山色，山腰间氤氲的薄雾，远处广漠无际墨蓝色的湖泊，天边漂浮不定的云彩，间或有一点两点白色掠过，那是展翅飞过的候鸟，脚下浓墨重彩一般的佛寺，似乎组成了迷茫辽阔的画。

　　她思绪徐徐放空，胸襟涤荡，咆哮而过的风声，缥缈清脆的铜铃声，空灵的撞钟的声音，汇织在一块儿。

　　舒虞又想起了幼时的情景，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恐高。七岁那年，她第一次爬琉璃塔。

　　结果刚刚爬上三层，就双腿发软，扒着扶梯，死活不愿上去，彼时湛暝渊那家伙在她身边讥笑她。

　　她不平气，提着一口气蹬蹬蹬的爬上去，然而当她好不容易爬到顶层，照旧感应畏惧，总觉得站在云端，下一秒就要坠下去。

　　小沈清虞外貌上装平静，实际上只有自己知道，两条腿都在哆嗦。

　　好可怕呜呜，她再也不要来大报恩寺了。

　　“胆小鬼！”湛暝渊那厮讥笑她，然后走到窗户前，推开窗，凉风灌了进来，“哇，阿虞，你快过来，这边风物好美！”小少年惊呼。

　　沈清虞不愿已往，听说琉璃宝塔高有近八十米，这要是失足坠下去，定然要摔成肉泥。

　　“渊哥哥，转头你将风物画下来给我看，我就不外去了。”她隔着几步的距离说道。

　　湛暝渊却过来牵起她肉乎乎的小手，“怕什么？不是另有我吗？我会拉住你的。”

　　沈清虞紧紧闭着双眼，由着他牵着来到窗户前。

　　“渊哥哥，你不会把我丢下去吧？”她躲在湛暝渊身后，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往下望，妈呀，好高呀，下面的人就跟蚂蚁一般，她越发畏惧了，手心直冒汗。

　　“在塔下不是还挺凶吗？怎么这会儿倒是怂了？”湛暝渊弹了下她的脑袋。

　　沈清虞不平气，故意放开他的手，扒着窗棂往外面看。

　　她见到的即是神奇缥缈的景象，她从未见过的雄浑的景观，远处峰峦如聚，遮天蔽日，将天地一分为二，山南山北阴阳分界，天地间自有一种造化和力量，似乎非人力所能主宰。

　　在大自然面前，似乎一切都显得格外的渺小。

　　她也忘记了自己恐高一事，赞叹于大自然的巧夺天工。

　　见她探身世子，湛暝渊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拉了回来，“刚刚是谁畏惧到不敢睁眼？又是谁抱着楼梯怎么不愿上来？”

　　沈清虞嘴硬，噘着嘴道：“总之不是我，或许是一个叫‘沈红虞’的小女人吧。”

　　湛暝渊拉长了声音：“哦——”

　　“你想讥笑就讥笑，干嘛这么阴阳怪气！”说罢一跺脚，作势去掐他腰上的肉。

　　湛暝渊笑着躲开，无忧无虑的二人就在这琉璃塔顶追打皮闹。

　　舒虞看着外面的风物失神，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背后突然被人重重推了一把，舒虞脚下踉跄，步履不稳，整个上半身往外倾去——

　　风声自耳边咆哮而过，舒虞心神俱裂，一瞬间脑中一片雪白什么都想不起来，这是种濒死前的惊异体验。她手臂撑着窗棂，然而还没站稳，身后又有更重的力道传来！

　　她身子轻飘飘的如鹞子一般，就这般从九层的塔顶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