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雾气在周围聚集着，阳光不知道在哪里，但光线却并不暗。
脚下的泥土湿滑，草根扭结，叶条茂盛的草甸柔软而富有弹性。
草地被水洼隔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五彩的野花娇艳盛开，他在雾中迷失了偏向，这世界只是雾的世界，他疑惑着向那边去。
转眼间，野花开始干枯，雾气开始散去，原野上生长出成片的新奇的草来。
它们不到一尺高，细细的茎上，嫩绿的叶子轻轻地舒展，带着玉质的光泽。
草茎的顶端上，浅绿的叶子包裹着白色的花蕾。
但是，大地却酿成了红色，血一样的红色。
那流水，那天空，世界突然统统酿成了血红色。
身体中有一种工具在涌动，如即将破茧的蝴蝶在作最后的挣扎。
他看到了一张脸，那个被他杀掉的无名者捂着被切断的喉咙，咧嘴笑着。
那人松开手，血液突然向他飞溅过来，他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
怦怦，似乎鼓声在黑夜中响起。
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低语，但他却听不清楚。
所有的声音酿成声浪涌来，心跳的声音变得难以忍受。
这些声音在敦促他，他却不知道该向那边去。
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瑜非坐了起来，晨光已经在东方隐隐展现。
子鸢蜷在皮裘里，还在熟睡。
她的睡姿十分美丽，睫毛轻轻发抖，像风中哆嗦的花瓣。
“怎么了？”林野睡眼矇胧地坐了起来，有些担忧地盯着他。
这已经是瑜非连续第三个晚上突然大叫着醒来。
“做了个噩梦。”瑜非喃喃地解释，三个完全相同的梦。
他的心脏还在胸膛里猛烈地跳动着。
不远处，长城深色的轮廓已经若隐若现，这个横亘在北方的雄伟修建，像个孤苦的怪物静静地伏在时间的河流里。
林野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长城，震撼和激动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蜿蜒的长城是两个世界的分界线。
在它的另一侧，一个蛮荒的世界存在了千万年，血腥和神秘似乎是那个世界所有的一切。
至少对林野来说，确实如此。
“不知道城墙的那一头是什么样子。”林野感伤地说道。
“草原，沙漠。”瑜非仍然为梦境困扰，神不守舍地说道。
“另有匈奴人。”
瑜非点了颔首。
子鸢听着他们说话，睁开了眼睛，看着二人。
自从那晚离开安塞山，她就一直随着瑜非和林野。
她一直不愿说家在那边，更不提回家之事。
每次瑜非和林野问起她，她即是摇头，什么也不说。
她倒是赖上了二人。
瑜非和林野既然拿她无计可施，又要提防那些林中怪人，只有将她带在身边。
幸亏子鸢既听话又吃得苦，各人相处得很愉快。
林野听说过许多关于匈奴人的事情。
以前听追随上将军卫青出征漠北的士兵曾说过，匈奴人逐水草而居，穿毛皮，露宿荒原，食肉饮血。
又听说匈奴人婚俗怪异，父亲死后，儿子居然娶自己的继用为妻。
在汉人眼中，实在是鄙陋至极。
“匈奴人真的会娶自己的继母和嫂嫂吗？”闲谈能缓解紧张。
虽然已经远离安塞山，但是，那些中怪物是不是还在身后穷追不舍？
有时候，他们在夜里，会把呜呜的风声看成那林中的哀号。
洪雨等人濒死的叫声，至今仍然响在耳边。
“自然是真的。不仅匈奴人，西域各国也有这样民俗。西北与关中差异。汉人男耕女织，居所国定，若是有些什么困难，邻里乡亲都可以相互扶持。但西北各族长年游牧，居无定所。”
“遇到风雪严寒，灾荒疾病，靠的是同族的亲戚子弟。匈奴人不耕地，不种田，饲养牛马羊之类的牲畜，得些肉、奶和毛皮，除此之外，还要靠着狩猎贴补过活。”
“离了男人，女人不容易过活，所以，一个男人死了，他的兄弟和儿子自然是要收留父兄的女人。若是都随了汉人的习惯，草原生活艰难，这些女人如何活得下去。你们汉人的圣贤们整天只知道摇头晃脑地念书，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西北天高地阔，各人何不开垦些田地，也如我们汉人一样生活？”
“此地和关中的大纷歧样，加上冬风凛冽。禾黍之类的农作物不易种植。即便种了，几年之后，土地便荒芜，产不出什么粮食了。”
林野点了颔首。
此地如此严寒干燥，自然不及关中土地肥沃。
子鸢没有来过北方，听了瑜非的话，模模糊糊也似乎明白点。
北方虽冷，景致荒芜，却别有一股浩荡的滋味。
“这样说来，有朝一日，令尊驾鹤西去，你也要……不外，婚姻之事，你倒不需过于费心了。”
林野年纪尚轻，面皮还薄，对这类问题实在有些问不出口，但心下好奇，照旧忍不住问了。
子鸢一听，更是来了劲头，一双大眼睛把瑜非盯得有些欠美意思。
“我孤身一人，既无怙恃，也无兄弟姐妹。娶妻之事，只有自己多加努力才是上策。”瑜非微微笑着回覆。
林野没有想到瑜非竟然是个孤儿，想到自己如今也是孤零零一小我私家，不禁同病相怜，更觉亲近。
“瑜非年老，你我在这世上都是孤苦之身，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弟。你看如何？”林野一个念头突然窜了出来，未及多想，脱口而出。
瑜非自幼独自一人，经常想自己若有个兄弟姐妹该是如何之好。
这些时日他与林野旦夕相处，早已把他视作兄弟一般。
此时听林野一说，心下十分欢喜，连声允诺。
二人都是爽快人，也不用什么香蜡烛火，就让子鸢作了见证，在长城之下，坯土为香，结下金兰之义，瑜非年龄稍长，自然就是兄长了。
子鸢见二人成了兄弟，想到自己孤苦伶仃，心里羡慕，眼圈不禁红了。
林野见状，便说：“子鸢，你若是个男子，我也和你结拜，你看可好？”
子鸢知道自己心事被人看破，便有些欠美意思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