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无为

　　“两百来年前，漠渚迎来了一位暴戾重权的魔尊，人族君主君权式微，不敌让位，自此，漠渚成为了魔族的天下，而世代栖居在此的人族则沦为魔族的奴仆。”

　　“随着时日的推移，漠渚人族不堪重负，不少人开始逃离漠渚，可从法力高强的魔族手中逃脱谈何容易，再者，逃到那边去才足够宁静，而不至于被再次捉回去？这些……都是难事……”

　　“先辈们不懈谋划……终于在天亦三千六百一十九年，也是锦都建都同年，定居在此。”

　　“无巧不成书了……”妙华想说的巧，不是巧在先辈们看中同一处地方，而是巧在锦都正正好于这一年建都，在此前，锦都各方势力盘据，并不统一。

　　这么一来，也能解释为什么无铄黑市虽在锦都境内，但自初建日起便不归属也不将归属于锦都。

　　二者本就各占一方土地，虽说锦都人此前就世代栖居在此，但谁叫没统一，势力疏散，没事先划好土地，教无铄黑市有了可乘之机攻其不备了，也算是吃了个闷亏。

　　冷恂不置可否，继续道：“为躲避漠渚魔族的追捕乃至于追杀，先辈们利用锦都地利灵脉将无铄黑市建在那隐秘之处，方使族人得以休养生息。”

　　“纵然今后百年无铄黑市并无大乱，也很少受到魔族的侵扰，但……”他苦笑了声，“这印入血脉的饕餮纹奴印却世代传了下来，时刻提醒我们来自那边。”

　　“久安必乱，无铄黑市同锦都百来年的共存……在十六年前被打破，”冷恂耳尖染上血红，声音轻颤略带哽咽，隐有恨意嗤道，“而那时我却是只个草包，呵，谁也护不住的草包。”

　　四下昏暗，只有墙角燃着根光晕微弱的黄烛。

　　妙华看不清冷恂的神色，但她莫名有些感怀，在她看来，冷恂为人光风霁月，精明果决，老练持重。

　　与之相交，妙华将他视为挚友更引为良师，确实学到了许多。

　　无论是冷恂讽辣恃傲的自信——

　　“城主以为，我掌管黑市这么多年，就这么不堪一击？才几天功夫便可受缚于人？那也确实够草包的……”

　　照旧他胸怀若谷的豁然思明——

　　“父上常说母上是妇人之仁，几多是有失偏颇了，母上仁爱有余但也通透广达，思虑之久远是我所不能及的。”

　　抑或是他分寸不让的决绝——

　　“排除异己。漠渚魔族敢将主意打到我的土地上来，还敢引诱我那单纯不经事的弟弟，不剐层皮下来，休想全身而退！”

　　……她所认识的冷恂，从未这么卑微自嘲过。

　　但这份无能为力的自我怨恨、厌弃，她也深深感受过，至今犹不敢忘。

　　他们一时相对无言。

　　在短暂的静默后，冷恂复平淡道：“所幸，无铄黑市境内的化灵池乃锦都灵脉脉心，神尊予神谕指引……我方于绝境尔后生，虽仍不敌锦都，但于锦都攻陷无铄黑市亦是艰难，此番僵持了一旬，双方都已经耗不起了，议和无疑是最佳出路。”

　　他忽深深看向妙华，轻笑道：“适逢县主出生，天降祥瑞，无论锦都抑或无铄黑市，皆以为佳兆，此战也终于结束。县主生来就有大好事，该有福报的。”

　　妙华赞同着无所谓笑道：“我认真想过怎么样才算是有福，是一生顺遂平安阖家圆满，照旧转败为功吃穿不愁，抑或是那雪中炭锦上花……时至今日，倒有些明白了。人情展转闲中看，客路崎岖倦后知。我现在很知足。”

　　“那就好。”冷恂轻应了声。

　　“可是少主为什么要和漠渚魔族相助？”妙华疑惑道。

　　冷恂默了良久，声音沉沉：“若我说无铄黑市只是个幌子，我实则想借锦都重创漠渚魔族，县主会怎么看。”

　　怪不得说是无铄黑市和漠渚的联军，实则以漠渚魔族为主，而无铄黑市更像是提供通道之便的。

　　只是这一招祸水东引，坐收渔利，未免太凶险了，单是骗过漠渚魔族同意相助，并防范漠渚魔族反水皆是极难。

　　妙华眸光扫过冷恂身上惨烈的伤，不得不说，冷恂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作为朋友我该夸你好战略？”妙华微有些揶揄，“但作为锦都人，知晓锦都被当枪使，遭逢这无妄之灾，我应该恨你。”

　　冷恂不做反驳，只是眼底难掩一丝落寞。

　　“少主接下来作何计划？”

　　冷恂木木看向妙华。

　　“你没想过吗？！”妙华有些难以置信，这人谋算了这么多，哪有不给自己留后路的。

　　想过，但不重要。

　　他所背负的旧怨已了，现已是个废人罢，唯有这一条破命来送还欠下的新仇。

　　就在他这儿终结吧。

　　妙华从冷恂这般毫无生气的反映中，模糊间明白了过来。

　　这人，不会和她一样，都做好了赴死的计划吧？

　　她几欲开口，可话到嘴边，愣是说不出来。

　　直到她找到了她认为的突破口，她尽可能平静地谈判道：“此次无铄黑市战败，定不会再以简朴的议和来解决，与昼那边的意思是将无铄黑市收归南暻，暂由锦都统领。”

　　“虽有栩氏、暮家、祁氏、迟家的斡旋，无铄黑市究竟是收归南暻照旧一如往常，抑或由其他势力接管，都不是定数。”

　　“但显然，无论何者，无铄黑市都将不再仅属于你们漠渚人族，倘使有朝一日，你族人再被他人驱逐，又该如何？”

　　妙华此话落时，冷恂终于给出了些反映，但说出来的话语，却还无求生欲：“若真有这一日，我也无暇顾及了。”

　　“县主不必过于为我族担忧，现下漠渚受到重创，我族依附一方势力反倒是件好事，这点锦都先祖何尝不是此般想法。”他淡淡道，“我族人本就漂泊无依，无铄黑市所设四层地界，向来不光单为我族人所独占，多为外界之人避世，这四大世家的介入，也多数是因这一缘故。”

　　话已至此，妙华没有理由再劝了。

　　“我原来还以为会是我先走。”妙华嘟囔道，闲着的手不禁理了理衣衫，“那我一小我私家去化灵池怎么进去？”

　　她有些颓丧，尽管并不是太显。

　　哪怕早已知道诀别不行制止，但总归是令人难受的。

　　“有鹤生在。”冷恂道。

　　“……是啊，有鹤生。”妙华重复道。

　　“县主若是想，可以让他陪着。”

　　妙华顿了一下，才反映过来冷恂说的“他”是自己那等在门外的良人——时闻。

　　不外，这话的语气怎么听着有点怪怪的，另有，化灵池不是只有历代无铄黑市的‘主子’才气收支吗？

　　她迫于一些因果，受神尊指示进入其中。

　　至于时闻，她真的可以拖家带口吗？

　　“真的可以？”她迟疑道。

　　冷恂轻笑了声，回道：“我说谎了，不行以。”

　　他称自己说谎时，带着分少年气的矜傲，就像同妙华讲：你看，我也是会说谎的。

　　“好啊，都临了了，你还同我开玩笑！”妙华亦是可笑道，多嘴问了句，“这是你第一次同我撒谎？”

　　“不是。”

　　“什么？！”妙华故作夸诞，大惊小怪道，“你刚刚不会都在骗我吧？”

　　“上一句也不是第二次。”冷恂微垂着首，“县主满意吗？”

　　“干嘛说这么绕，少主直接说你从未骗过我就好了，”妙华满上了两杯酒，敬道，“来，敬我们真诚相待的友爱！”

　　冷恂徐徐伸出伤势相对较轻的左手，轻轻碰上杯身，实验靠掌心和小拇指握起酒杯，在碰撒不少酒后，强装镇定地对上妙华，饮下这一杯略带苦涩的蜜酒。

　　上一句不是第一次，不是第二次，而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

　　“就当我这个朋友送给城主即位的贺礼。”

　　情缘一事上，他没有那么漂亮，他不宁愿宁可止于朋友。

　　可是……

　　仍止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