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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故事之文明的细胞

第五章 小偷

小镇故事之文明的细胞 陶荃 4081 2020-12-14 19:16:31

  90年代初的一个夏天早上。

  二伯挑着一担刚摘的桃子下了班车,四下看了看走到火车站广场边的一根路灯前,把两个筐子往前一摆,蹲在路灯杆下吸烟。火车站来往的人多,桃子卖的快点,多出点力还花车票挑到市里可以比小镇多卖不少钱。一支烟都还没抽完,金不换从天而降般的蹲在了二伯旁边。

  “老哥哥刚上来?”

  “哦,大兄弟啊,来,抽支烟。”

  “不抽了,大清早的连口饭都没吃,兜里一空就不想吸烟。”

  “哦……”

  二伯缄默沉静了数秒,然后从上衣里面的口袋掏出所有的六块八毛,抽出了五张一元。

  “这才刚到,筐子都满的,还没开张,零钱我留着,这几块大兄弟别嫌少,去吃个早饭。”

  “那兄弟就不客气了。”

  金不换接过钱头也没回走了,他是小镇一个村里的,神偷,有名的贼头,一年大多数时间都在市里晃悠。

  或许一个小时后金不换从二伯身后又冒了出来。

  “给,老哥哥趁热吃。”

  金不换递给二伯五个大肉包子,一起递过来的另有折起来的一张五元纸币。天麻麻亮二伯没用饭就去摘的桃,包子一块钱五个,其时还很大,成年人吃五个能撑着。

  “宽敞了?”

  “宽敞了,在包子铺顺手拿了点,来,抽这个。”

  蹲在二伯旁边,金不换递过来一支红塔山牌香烟。其时二伯抽凤壶牌香烟,两毛钱一盒,是最自制的,红塔山一块钱一盒。金不换点上烟抽了口,把头上的帽子拿起来松手落到头上,拿起来又松手落到头上,如此三下,然后接着吸烟。

  不到一分钟,三四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围在了二伯的桃子摊前,二伯以为买桃子的还没招呼金不换先开了口:

  “有看好的吗?”

  “有,一直盯着,等上车的时候就下。”

  看起来最大的少年弓着腰说,其他几个没说话的少年也都半弓腰看着金不换。

  “现在就去下了!”

  “是。”

  少年转身就走。

  “回来,这位你大爷谁敢动我打折他的腿。”

  “是。”

  少年们都瞄了一眼二伯转身走了。

  “兔崽子,教了几多次都不长眼。”

  二伯蹲在一边吃包子,始终没说话,这局面也没法说话。金不换属于各人都认识,也知道干嘛的但谁都不愿去惹的主,甭说把五块钱还回来还赚了五个大肉包子,就是不还那也什么话都不能说。

  但金不换在小镇却属于老实人,这个老实是指他从不在小镇下手,也从差池在外碰到的小镇人下手。小镇农人去市里服务或者卖土特产,如果被偷一般就两种选择,默默接受或去火车站周边找金不换。只要给他一说丢的什么,在哪丢的,什么时候丢的就行,无论在不在他的土地或是不是他的人干的,他都能找回来,只是时间问题。甚至有些农人没丢工具,就是被欺负了也会去找金不换,究竟单纯的农人认为没人比他更熟悉城里的三教九流,这也是金不换还愿意被小镇人接纳的唯一原因。

  抽完烟金不换起身就吆喝起来:

  “来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刚摘的鲜桃子,水多味甜,家人吃,送朋友,不甜不要钱……”

  农人卖土特产都是默默期待卖主,基本不吆喝。一方面偶尔才卖一次不知道怎么吆喝,另一方面在自己不熟的情况也不张扬,况且另有相关部门巡查。结果刚到中午二伯的两筐桃就卖完了,往常差不多要一天。

  金不换十几岁初入社会干的不是偷而是骗,属于“马”和“彩”的行当,江湖有十大骗术:蜂、马、燕、雀、瓷、金、评、皮、彩、挂。

  蜂,就是像蜜蜂一样团伙出动,主要目标是贪官和巨贾,行骗时间长作案人数多,需要一定的专业知识,但往往会骗走巨额财富。好比NBA球星“石佛”邓肯,被私人财物照料骗走了2500万美元,而“狼王”加内特受骗了7700万美元,最后讼事还打不赢,字是你自己签的,一分钱都没进人家账户怎么能算骗,顶多属于投资失败。

  马,就是单枪匹马出动,这个成本低但收入却纷歧定少。金不换初入行跟的师父就是干这个行当。小镇有人中过这招,好比前来收购水果的外地客商会寻找一个当地人作代庖,凭据收货吨数给一定的佣金,属于挣钱很快的一个衍生职业。有匹“马”伪装成客商,看好目标就凑上去说要收货,愿不愿意今世庖。然后用饭喝酒,让你带他去银行取收购款,一开口就是几十万,银行虽然没现钱,预约好时间让几天厥后取。客商会说先定一批打包纸箱,钱款从银行还没取出,要不你先垫一下,只要你垫了钱,客商拐个弯就人间蒸发。

  燕,就是颜,美人计。酒店门缝给你塞张小卡片,如果你没忍住联系了那可能已经上钩。可以让你先去洗澡,然后把财物洗劫一空溜走,除了一个黑户电话什么都查不到。或者你脱光了,一堆男人推门而入举着手机就拍照,还喊“强奸”,先把你打一顿才说钱的事。你都不敢跟别人说你受骗了,那你到底是干没干那事。也有种种针对富豪的高级名媛,好比NBA巨星“德国战车”诺维斯基,被个惯犯骗的神魂颠倒,和诺维斯基在结婚前一个月旧案事发被捕。“真理”皮尔斯和“T-Mac”麦迪(就是姚明在火箭的队友)更绝,这两位巨星中了同一个女人的美人计,事发后警方视察,他两还都尽力否认和美女有过关系。

  雀,就是缺,缺口,以前指官位的缺口。偶尔就会在新闻上看到一些团伙假扮部委大员或巡视组到某地方去视察或者暗访,然后某些官员就会在“无意”中得知消息,为了升迁或者平息心虚就送钱,宁静起见送钱的时候可能面都不见。事实上都是经过事前视察,选择好目标后有备而来。现在孩子上学也是缺口,每年秋天总能爆出一些人能搞定学位的事,然后有家长十万八万的掏钱。雀对行业要求的专业化水平最高,至少要完全了解事情的运作方式,还要懂行业知识和心理战。

  瓷,就是碰瓷,这个直接导致行车纪录仪成了车辆的必须品。

  金,就是算命,以前在天桥和医院旁常见,城管发威后逐渐淘汰,厥后发现都跑到寺庙和景点周围了。

  评,就是说评书。不知这个为什么会被归入骗术,现在都算艺术,评书艺人都快消失了。厥后想明白了,以前没有电视网络,识字的人也少,要听故事就得上茶室或者街头听评书。听到起劲处都打了赏,结果第二天说书艺人跑了,因为他会的几段都讲完了,需要换个路口。你就会骂句“骗子”,倒不是说他骗了你的钱,是用故事骗走了你的心。

  皮,就是狗皮膏药、跌打药酒,俗称卖鼎力大举丸的。现在还能见到,像虎骨或者苗医藏药,疫情后允许在路边摆摊,我就看到有个摊在卖膏药拔火罐。是不是行骗得问体验过的患者,不体验识别他们也不难,只要挂出“包治百病”的招牌就是骗子。

  彩,就是变戏法,现在叫魔术。地上三个棉球用两只碗扣住划拉,让你押注猜碗里几个球,猜对了他给你1:1赔钱,猜错了押的钱归他。高中结业那年,在桥上不到五分钟我就输掉了五十元。金不换就玩过这个。

  挂,就是街头卖艺,什么胸口碎大石、吞剑、吐火,有点马戏的意思。如果演出完拿着笸箩让观众打赏,喊着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小我私家场,这类算卖艺不算行骗。行骗的是那些卖完艺不需要打赏,而是拿出一些包治百病的药丸给宽大中老年朋友推销的班子。

  常在河滨走哪有不湿鞋。金不换因行骗进了牢狱,认识了狱友丁老头。丁老头是个小偷,他告诉金不换偷比骗要容易。金不换就给丁老头展示了自己腿上被狗咬过的痕迹,说自己行骗前也偷,但被狗咬了两次就怕了。丁老头就告诉了金不换所有能让狗闭嘴的要领。

  枪、弩之类的自己就是个危险物,不用。

  高强度手电,去掉散光玻璃对着狗连闪几下,强光会暂时闪瞎狗眼,让它短暂眩晕,这招可以用来逃命。

  带麻醉剂的飞针也是个好措施,用管子一吹狗就昏厥了,动物园的老虎狗熊都能被驯兽师这样制服。

  最好的要领就是扔两块“狗难缠”。把蒸熟的粘糯米和长头发搅拌到一起,滴上香油,团成疙瘩,在油里炸一下。翻墙入户前先扔进去两块,狗听到工具落地闻着香油味就能找到。只要吃到狗嘴里就可以随便进院子,到你离开狗都不理你,它会一直趴地上剔牙,上面缠满了头发。油炸是为了拿着方便,不至于装兜里时五个掏出来粘成一个。

  于是在牢狱金不换拜丁老头为师,学了种种偷窃手法。出狱后两人合资行动,没几年自己就不再脱手,让徒子徒孙打天下。所有得手的钱物没有人敢私吞,全都交给金不换和丁老头卖力给所有人分配,同时划分每小我私家的势力规模,维持小偷间的秩序。厥后丁老头去世,金不换就成了老大,他生长出了一个扒手团伙,常年聚在火车站周围专挑外地人下手。

  某个夜晚,金不换正在一个小摊前吃烤串喝啤酒,一个便衣中年坐在了他的劈面。他虽然认识打过多次交道的队长。

  “走,老金,换个地方,隆运酒楼,今儿我请客,你就当是朋友间喝酒。”

  “……丢了什么工具?”

  “一个棕色公牍皮包,中午刚出火车站就没了,里面是份学术论文。”

  “你等一个小时。”

  四十分钟后原物送到了队长手里,里面什么都没少。

  当地待腻了金不换也会到其他都市去体验生活。有一年流窜到了玉泉山景区,晚上睡觉做了个梦,梦里他回到小镇,在观音寺前的柏树下一直转圈,眼冒金星的时候看到了菩萨,和观音寺大殿供奉的菩萨一模一样。菩萨说她的宝瓶丢失多年,如今就在你的身边,如果帮她带回去,可以给他积点阴德。

  醒来后金不换开始琢磨,想起小镇的古刹观音寺。观音寺始建于宋,一直香火兴旺,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听说菩萨手里的宝瓶丢了,那是几百年前的文物。

  平白无故做这样的梦,必有缘故。金不换转悠时在玉泉山上看到了一座道观“玉泉观”,观内有座亭子,亭内有口古井。游客排队品尝井水,据说是甜水,如果花五块钱就可以提走一桶井水。亭内立着块高峻的石碑,碑上刻着两个鲜红的草书大字“玉泉”,碑前有个石台,台上罩着透明的玻璃罩子,里面供着个瓷瓶。看到瓷瓶金不换名顿开,难道是我们菩萨的宝物?

  偏殿香客不多,一位小羽士坐在旁边神游。金不换磕了头,在好事箱投了张大钞,张望着四处和小羽士聊天。

  “这观得好几百年了吧。”

  “是啊,一直很灵。”

  “泉水好喝吗?我看许多人在排队。”

  “嗯,几百年了出的都是甜水。”

  “那碑是谁题的字?看着好有力。”

  “不知道,几百年了一直立在那里。”

  “前面罩着的瓷瓶是什么啊?”

  “不知道,也几百年了一直在那里。”

  “不会吧,我小时候来这里玩的时候记得没瓶子,我这是故地重游。”

  “……不知道,我来观里才三年。”

  当天夜里玉泉观的瓷瓶不翼而飞。

  当年阴历六月十九日,小镇的观音寺举行了浓重的法会,迎接遗失几十年的菩萨宝瓶重现寺院。

  金不换捏着三支香,和许多人一起跪在观音寺前的柏树下,没人知道宝瓶是如何重现的,因为金不换想了许久后决定悄悄的放在菩萨像前。

  金不换是个王老五骗子,七十多岁去世,临终前把分给自己的宅基地和耕地捐给了村团体,去世后村委出公账买棺请人发送了他。

  

陶荃

前四章是系列故事,此章为独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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