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一阳来复（中）

　　梅子激动的打开肩负，翻了起来。可肩负里除了一件墨绿色旗袍什么也没有。她不宁愿宁可，拿起旗袍使劲抖，却依然，什么也没有。

　　心中燃烧的希望登时暗灭下去。她颓然地歪在了炕上。

　　呦，我瞧瞧，要绣些啥。凶女人嚷嚷着进来了，她看看梅子奇怪地问：你咋啦？还没说完就看到墨绿色旗袍，立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拎起来左看右看。

　　这就是旗袍啊，第一次见真的。悦目啊，悦目。凶女人爱不释手的端详了一番，又看看梅子，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怏怏地出去了。

　　梅子望着被她迭成一团的旗袍，万念俱灰地卷吧卷吧，扔在了炕头。突然，眼角余光中有什么工具闪了一下。她腾地跳起来，将包旗袍的淡白色肩负拽过来，铺平一看，竟然发现上面用铅笔画着一幅图，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

　　这是什么图呢，弯弯曲曲，勾勾叉叉。梅子仔细分辨着，看了半晌正在费解之际，脑中突地灵光一闪。

　　啊这不是舆图么。梅子轻轻地喊了一声。不错，正是舆图。清晰地用箭头标出来的正是她这些天来暗自计划的逃走路线，而这里越发全面详细，连玉米地有多长，去向哪里都做了标明。

　　突然，梅子看到一条稍微粗的线条，穿过玉米地，穿过公路，水渠，大片的荒原，长长的树林，又穿过一片玉米地，指向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没有标注，却画着一座戏台，梅子的心跳出了嗓子眼，按捺不住的激动，那正是日思夜想的家啊。

　　日子在一针一线中煎熬着，似乎过了一百年之久。

　　终于秋集来了。梅子悄悄准备着，而且理直气壮地提出这次要好好赶集，要买吃的，用的，穿的。今时差异往日，凶女人立刻就允许了，因为梅子是她的财神爷。一个多月以来，梅子给她带来的财富足够她在庄稼地里刨三年。

　　令人激动忐忑的日子终于在梅子的翘首以盼中来临了。这天一大早，凶女人便跑来喊梅子逛集，梅子却按兵不动地绣着旗袍。

　　凶女人嘟囔起来：不是要逛集么？又不动了。

　　梅子不紧不慢地说：不急，不急，我把手头活干完，再说到了下午，工具还能自制呢。

　　凶女人一转脑袋说：有原理。有原理。那咱下午去。

　　梅子嗯了一声，说：我要吃油糕。

　　凶女人正想开口骂什么，突然变脸一笑：诶，等着，我去称几个。那啥，你好好绣。说着颠颠儿跑出去了。

　　熬到半下午，梅子便将旗袍随意一扔，抖了抖身上的线头，整理了一下油亮的头发，在屋子中央站立片刻，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去了。

　　凶女人正在和几个婆娘打牌，男人端茶递水伺候着。谁也没注意梅子跑了出去。

　　集上人许多，吆喝声此起彼伏，人们看打把式卖艺的，看吹糖人的，看做画的，各自聚成一堆，乐呵着。路过祠堂，门开着，地上还残留着上午祭神放过的炮灰和红纸屑。

　　梅子不紧不慢地走着，没人和她说话，也没人注意她。她一直走到针线摊时，人已经很稀少了。摊主认出了她，正要招呼时，梅子快步绕到摊子后面跪了下来：救我。说完，她看看四周，一掀桌布，钻了进去。

　　摊主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惊讶地合不拢嘴。

　　这时，梅子在桌子底下说：我知道您是好人。我是白叶的女儿，我妈死后，被卖到了这里。您行行好，让我藏一会。

　　摊主啊了一声，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才说道：怪不得，上次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敢情你真是白叶的孩子。

　　梅子说：我是被后妈卖来的。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说着在桌子底下磕起头来。

　　摊主听着声音，连忙说：唉，唉。快别磕。来人了。

　　梅子马上屏息凝神，不敢转动。

　　您看点啥，我这针头线脑什么都有。摊主笑嘻嘻地吆喝着。

　　我家那女子有没有来。是凶女人的声音。

　　梅子心一阵狂跳，急遽捂住嘴。

　　你家女子？谁啊，这么多人我记不住啊。摊主回覆到。

　　就是上次问你要金银线的。凶女人着急又凶硬地说。

　　喔，喔，想起来了，那小女子啊。来过。摊主笑着说。

　　梅子闻言，眼泪和冷汗登时直冒，心想这下完了，摊主要是出卖我，还不如适才直接钻了玉米地。

　　正想着怎么对策，又听摊主说：她看了看金银线，说没拿钱，又回去了。

　　嗯？凶女人疑惑地应了一声。

　　接着，摊主不无同情地说：对了，我听小女子说要先和她妈去买衣服，都好几年没穿新衣服了，可怜啊。

　　凶女人迟疑了半天，一步三转头地边往别处去，边说：我先去看看。要是没有，肯定是你藏起来了。

　　梅子听着脚步声走远，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此时，天色徐徐暗下来，许多卖家开始收摊。摊主趁她走远了，赶忙坐下来对梅子说：你要去哪，我要回县城。这么吧，我把车赶过来，你先钻进去。

　　梅子连连允许。摊主把马车赶了过来，开始收拾工具。梅子掀开帘子一看，此时已经暮色四合，她看看周围人都忙着收拾，没人费心这边，便一溜烟钻进了马车。

　　摊主麻利地收拾好工具，迅速驾着离开村子。此时摆摊的卖家们有的朝西，有的朝东，各奔回家。

　　站住，站住！那个卖针线的。给我站住！马车走了没多久，远远地传来凶女人气急松弛的声音。

　　摊主急急赶着车。梅子紧张又畏惧，她挑起车窗帘子向后看去，只见悄悄的夜幕里，几个火炬格外明亮，快速地向这边追来。

　　梅子看看路旁的玉米地，心里一横，对着摊主怦怦磕了三个头：您的恩义我永远记得。日后如果能逃出去，一定每日给您祈福。说着也不等摊主回应，闪身跳了下去。

　　摊主刚听到声音，转头一看，梅子已经滚进了玉米地。他正想停车，却又转念一想，甩了几鞭子，快马使向前去。

　　梅子匍匐着挪进玉米地深处，看着一阵斑驳的火光冲已往，等他们走远了，立刻发足狂奔。

　　奶，你真勇敢，如果是我，可能不敢。北邪听得目瞪口呆。

　　奶奶云淡风轻地说：其实，我也怕。万一跳下去摔断腿可就完了。可我其时不想连累人家。

　　北邪望着奶奶慈祥的脸在阳光下反射着柔和如玉瓷的光，不由得心生敬佩。

　　梅子什么都顾不得，只知道往前跑。后面一阵飒飒的声音传来，她吓得不敢转头，一边用力跑，一边心里恐惧着：是不是狼，如果真是狼，吃了就白吃了。可是过一会并没有什么动物追来，她徐徐放松下来，不禁暗笑自己胆小如鼠：也罢，吃了总比被人圈养起来，做牛做马强。

　　狂奔了不知多久，梅子开始体力不支，脚步慢下来。她小心翼翼转头一看，满目黑压压的玉米杆，天上月亮半明半昧，风吹过来，叶子一阵婆娑暗影。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依旧不敢作声，喉咙干渴无比，于是摸着一穗玉米，扯掉外皮，不管掉臂地咬了一口。马上一股甜生生的津液充满了口腔，她又使劲咬了几口慢慢嚼着，继续向前穿行。

　　天色暗下来，又徐徐地亮起来，天边似乎露出曙光，梅子惊讶于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了一夜。

　　前方是一条大路，她不敢出去，在杆子丛里瞧着，东偏向阳升了起来，整个世界沐浴在酡红的光色里。此时路上一小我私家也没有，只有晨风微微送来清爽的凉意。

　　她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穿，总觉得周围的景色似曾相识。前面似乎有一个岔路口，她一时有些懵然，努力复盘着画在肩负上的路线图。

　　不经意间，已经走到了路口，一辆车停在那里。梅子赫然惊觉，赶忙停下脚步，蹲了下来。借着玉米杆的掩护，她探出头去看，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看越觉得心里激动起来。

　　没错，是董副官开的那辆车，是深刻在她脑海中的那辆车。

　　董副官，一定是他！梅子狂喜地低呼一声，正想冲出去，却又立刻缩回来，迟疑地期待着什么。

　　片刻，一个男人下车来四处视察着。梅子热泪盈眶，登时冲了出去：董副官！

　　董副官闻声转头一看，惊喜却不意外地喊道：终于等到你了！

　　梅子扑进他怀中，再也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董副官有些哽咽：真不愧是白叶的女子，太智慧了。我在这等一晚上，我知道你肯定会逃出来！

　　梅子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不停颔首。

　　董副官警觉地看看四周，连忙把她拉上车，一路狂开去了石塔。

　　刚进巷子，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路口张望。

　　外婆！梅子失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