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一阳来复（下）

　　梅子终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

　　外婆一连几天都重复问她是怎么逃出生天，而梅子也不厌其烦得一次一次复述着。

　　福生似乎又长大些，每到此时，总是静静地听姐姐说话。

　　唉，真是吓死人，那么远，你说你一个小女子怎么跑了一晚上呀。每次听到最后，外婆都市以这句话结束。

　　其实外婆心里另有一个担忧，就是怕那家人找上门来。不外，她已经想好了对策。

　　记得那天董副官临走时说：如果那家人找来，问他们要契约。如果有契约，问他们要签字的人。如果都没有，那就来点花样，他们那些人贪财怕死。

　　花样，贪财怕死。外婆一直琢磨着这个词。想来想去，她已经有主意了。

　　梅子并不知道外婆的计划，她也很担忧，却没有说，一则因为不想再让外婆担忧，二则因为还没想好对策。

　　担忧的事终于照旧发生了。一天上午，外婆和邻居大婶在院儿里的菜园子中摘菜。

　　突然，一伙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外婆抬头一看，来了有七八个陌生面孔，立刻便明白咋回事。急遽对大婶悄悄说了几句。

　　大婶点颔首说：哎呀，你家来这么多亲戚，那我就不打扰了。说着快步出了院子。

　　为首的正是凶女人，她凶神恶煞地叫嚷道：梅子呢？梅子呢？

　　外婆走出菜地，拍了拍身上的土，淡淡地问：你是谁？

　　凶女人指了指自己说：我是梅子她婆婆。赶忙叫她出来跟我回去。

　　外婆摇摇头说：你怎么来的？

　　凶女人一愣，立马说：探询呗，鼻子下面有嘴。

　　外婆嗯了声，一个箭步冲已往，甩手就是一巴掌。

　　梅子躲在屋里悄悄张望着，她被外婆突如其来的一招吓住了，心想：外婆那小脚居然能跑这么利索，真不简朴。

　　凶女人脸上登时五个手印子，热辣辣的红着，她鱼眼大瞪，正要回手去搂外婆，却感受脸上刺刺的疼起来，一下子不能忍受，半边脸也肿胀起来。

　　外婆没有理她，一矮身坐在了当院儿的长椅上等着他们说话。

　　梅子不敢作声地看着。

　　凶女人旁边的男人不是她丈夫，显然是他们村里的人。只见他一捋袖子叫嚷道：给我抢！给我砸！

　　梅子心里蓦地一紧，生怕他们冲进来，赶忙抱住福生。福生更是不敢吭声。

　　七八小我私家应声赞同就要动手。外婆尖声一喝：谁敢！你们要人？有契约吗？！

　　七八小我私家立时愣住，看向凶女人。凶女人被来了个下马威，脸上刺疼无比，心里早就恨的牙痒痒，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拿给旁边的人。

　　旁边的人抖开一看是张纸，可他不认识字，不知道写着什么。一时有些犹豫。

　　外婆冷笑一声，又问：签字的是谁？！

　　凶女人也不识字，被问的有些懵然，急遽向后看去，七八小我私家都摇摇头体现不识字。

　　这时从门外进来十几小我私家，为首的是一个披着袄的老头儿，戴着眼镜，看起来颇有学问。

　　来，让一让，让一让。一个壮男人扒拉着凶女人带来的人。

　　凶女人一伙显然已经气势弱了下去，不由得让开道。

　　十几个村里的壮男人鱼贯而入，站在了外婆这边，门口还留着几个把门，手里抄着家伙。

　　凶女人抖落抖落契约，硬逞着说道：我是真金白银买了的，另有契约，你们说赖就赖？

　　戴眼镜的老头儿对她一伸手，和气地说：别忙，别忙，我来瞧瞧。写着啥。

　　凶女人急遽缩手说：你是谁？

　　旁边一个壮汉说：哪来的疯婆子没规则，这是我们村长！

　　凶女人撇撇嘴，审察着老头儿，不情愿地把契约递给了他。

　　村长看了一会，手指弹弹纸张，说：这上面签字画押的是女警察三个字。谁是女警察？

　　梅子听见女警察三个字，忍不住一乐，心里突然有些谢谢后妈。

　　只见外婆噗嗤笑了，那十几小我私家也都笑起来。

　　凶女人张目结舌地楞在就地，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被人耍了。懊恼，恨愤一齐涌上心头。

　　差池！她猛然想起来，当初画押时，媒婆也看过，不是这几个字。

　　怎么差池？村长问道。

　　明明不是这几个字，当初媒婆看过的。我可是给过她利益！凶女人叫喊起来。

　　那是什么字。村长笑道。

　　凶女人结巴了半天，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当下囧得脸一热，越发刺疼不已，捂着脸直叫唤。

　　村长看看她对外婆说：好了，给她点教训就行了，快看看吧。

　　外婆哼了声：看在村长面子上，饶了你。说着走已往抬手往她脸上一抹，凶女人下意识躲了一下，却没躲掉。

　　村长接着说：你们就没有一个认识字的？这明显就是女警察三个字。就算不认识警察，女字总认识吧。

　　凶女人此时已经好了许多，脸上的红肿退却不少，她看看身后，有个男的怯怯地说了句：我认识女字，我去过城里的浴池。知道女字咋写。

　　众人一阵哄笑声中，凶女人把他拽过来。他拿起纸一瞧，又一瞧说：没错，是女字。

　　村长点颔首说：这就对嘛，你看，签字的谁也不认识，你找不着这儿，我看啊，该找媒婆去。

　　凶女人闻言忽地一声大哭，吓了众人一跳：天杀的，哎呦啊，不能活了。媒婆丧尽天良，你那后妈丧尽天良，骗我钱啊。

　　村长皱皱眉头，对她说：你看啊，原来么，这事虽然不道德但也是相互情愿的。可这画押的不是王新基，白叶，也不是人家后妈，更不是她外婆，这就是差池卯了。你呀，就别耗着了。

　　凶女人哪听这些，哭得更起劲了：合着我就白花钱了，不行！给我抢！

　　跟她来的几小我私家看看周围又看看她，都犹豫着不敢动。

　　外婆心想这不是措施，要隔三差五来这么一出，哪受得了。于是她也大哭起来：哎呀呀，我那苦命的梅子，每天干得什么活，给人家当牛做马。

　　啊，梅子心里喊了一声：这不是我大的声音么。

　　凶女人被外婆唬了一下，止住哭声看着她。

　　村长奇怪地看着外婆：你这是？

　　外婆没有停下，嗓音变得粗起来，完全不是她的声音：你这个凶女人，老子生是警察，死了是鬼差，你猪油蒙了心，花钱买我女子，还动不动给脸色，打骂，哄着我女子替你赚钱。

　　众人惊奇之极，凶女人也惊奇无比地听着外婆数落，嘴巴都合不拢。

　　你从我女子身上赚的钱够买三个了。不信？我来算一算，光手帕你就赚了两百多大洋，另有零散的，加起来也有快三百。算起来你还倒欠我女子。外婆俨然一副男人模样：把多余的拿出来！她猛地大叫一声，径直向凶女人冲来。

　　凶女人有些惊惧地退却几步，却没外婆跑得快，被她一把抓住，张开手掌朝另一边脸上就是一抹。

　　诶呦！疼死了。凶女人叫起来。

　　众人被外婆这招镇住了，村长更是不行思议地看着她。

　　拿来！杂货铺掌柜的亲口对我说，你从他那里赚的钱足够买好几个女子了。外婆继续吓唬道。

　　凶女人顾不得疼，心里吓得直哆嗦：你到底是谁啊。

　　不等外婆说话，村长接口说道：这是王新基啊，不放心他女子，回来找你算账的。

　　凶女人知道这个名字，梅子后妈说过，可他明明死了……她越想越惊恐地瞪大眼睛说：不，别找我。我没，没。

　　外婆仍旧不动地盯着她，直盯得她心里发毛，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了。

　　村长过来打圆场：我说，就算了吧。真想找回钱财，不如去媒婆那里讨公正。这边你不怕？万一被缠上……

　　不等村长说完，凶女人连连颔首说：不了，再不来了。不来了。说着连滚带爬，带着人走了。

　　村长叹口气，捡起掉在地上的契约，抖抖烟杆点燃烧成了灰。

　　梅子大大地松了口气，连日来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院子里人们都没动，也没说话。过了半晌，有人跑回来叫道：走了，走了，出村了。那女的吓得够呛，一张脸肿的猪头一样。

　　外婆这才长舒一口气。村长笑呵呵地说：她外婆，照旧你有措施，恶人最怕恶人磨。

　　外婆摆摆手说：没措施的措施。我老婆子也是拼一下。

　　哈哈。拼的好，拼的妙啊。万恶的人性。村长大笑着一挥手，带人走了。

　　今后，那凶女人再也没有来过吗？北邪问道。

　　没有。咱们这也有庙会，救过我的针线摊主每次都来，一来外婆就请他家里吃好的。听他说那凶女人被吓的一病不起，脸肿的找了不少郎中，都没治好，死不死活不活。我一想，也差不多了。就让外婆拿了解药。让摊主捎给她。奶奶回着话，平静的像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

　　那董副官呢？北邪又问。

　　董副官很久没来了。梅子念叨道。

　　外婆说：古话说啊，说曹操，曹操就会到，今早喜鹊叫了几声，我想一定有贵客。

　　果真下午的时候，董副官来了，他提了许多几何吃的，来看娘三人。

　　梅子兴奋地张罗着准备留他吃晚饭。

　　谁知董副官却说：下次吧。我要走了。

　　迟些回去也没啥吧。梅子说。

　　不，我要去找杨老师了，是很远的地方。董副官看着她，笑了笑。

　　去哪？杨老师也在？梅子不禁好奇起来。

　　他叔。还回来不？外婆问道，她已经把董副官当成了自己人，亲切地称谓着。

　　是的。还会回来。董副官坚定所在颔首，平和地说：等我回来时，梅子应该就是大女人了。福生也是巨细伙子了。到时外婆就享福喽。

　　梅子不舍地说：那，那，她哽咽起来，一想到最亲的人要离开，心里充满了惆怅。

　　董副官拍拍她的肩膀，亲昵地抚摸了一下她油亮的黑发，便转身出门了。

　　外婆抱着福生和梅子一起送他到路口。

　　此时的太阳已经隐入了晚霞之中，绚烂如锦，金红的光照在董副官身上，有一种光线四射的感受。

　　梅子一直望着他，他微笑得摆摆手，一步一步走进了华彩之中，直到和光融为一体。

　　梅子瞬间想起母亲一直说的神仙老虎狗，于是拉拉外婆问道：外婆，你说，真有神仙么？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