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晋交给裴休的任务很简朴。
让他查过信息来源后传话给刑部尚书严武:无需等大理寺判决,直接进高府拿人,治罪名谋逆,连坐九族,务必保证高家的人全都死绝。
他没有说那封信的内容,可裴休简陋也猜到了七八——高阳的这个秘密,应该是结结实实触到了蜀王逆鳞。
于是他不再规劝,甚至还拱手抱拳,恳切诚意道了一句“王爷英明”。
裴休虽然没有担任过宦臣的职务,却有着天下宦臣皆少不了的玲珑心,生平最明白察言观色和审时度势。
果不其然,他话一出口,李晋的脸色很快有了缓和,抬臂挥了挥袖,似乎是疲惫,消减了不少戾气,“退下吧。”
这一回他没有再叫住裴休嘱咐什么,只是负手站在昏暗的光线里望着裴休远去的背影,茕茕独立,形影相吊。
又突然变得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工具般失魂落魄,黯然神伤。
“十六年了。”
他冲着黑黑暗悄无声息的人自言自语。
……
……
裴休脚刚踏进高府门前的那条线,人便一改先前面无心情,自然而然的带上了一个无比真诚的微笑。
忙有仆人脚底抹油,飞驰去向高阳报信。
裴休仍旧面带微笑的不紧不慢向里走,也没有站在外等通报,一脚便迈入了府中。
又走几步,很快见到了高阳从远处急遽赶来的身影。
高阳本是个胖子,纵使近来几天因着冒犯太子被弹劾的缘故略显消瘦,也仍另有二百斤之重。
他跑起来就像座移动的山,投下的影子里能装进三个裴休去。
可体格上的优势并没给高阳多增添几分气场,他面对着裴休,忙挤出一个谄媚的笑,迈着碎步小心翼翼凑已往,轻声询问,“裴大人,不知大人来此是为何事?”
“高御史。”裴休敬重一拜,眉眼浅笑道,“来替王爷回个口信给您。”
见裴休这幅态度,高阳略放下心来,笑容满面抬手往里相迎,“裴大人,咱们进去说。”
裴休却摇了摇头,“恕下官失礼,王爷那边此时还在急等下官复命,今日实在延误不得。”
高阳尴尬扯扯嘴角,心底又开始紧张起来,“不知是为何事,竟如此着急……”
裴休忙抚慰他,“大人别急,王爷对您此回的遭遇深表同情,已命了刑部尚书严武来与您商讨后续,一会儿便到。至于臣…不外是个跑腿的而已,不值一提。”
裴休这番话总算让高阳再度放下心来,拍着胸脯长吁一口气,“怪不得世人都言王爷宅心仁厚,是最肖像陛下的皇子,如今来看果不其然。也辛苦裴大人了。”
“哪里哪里。”裴休笑着摆手,将话切入正题,“不外,既然咱们现在都是一家人了,下官有什么话也就直说了。高峻人应该知道您给王爷写那封信的分量和影响吧?”
高阳连连颔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臣,惊骇。”
裴休道,“不外王爷也并没有怪您的意思,只是遣下官来问问,御史是否还曾将此事……”
他话说一半,意有所指。
高阳心领神会,忙道,“请王爷放心,此事绝无第二人知晓。”
裴休却笑了,“这话御史就说错了。”
“这事既然没有第二小我私家知晓,那御史又是如何得知的呢?总不能,是王爷亲自告诉您的吧?”
高阳只好尴尬陪笑,“只是机缘巧合而已……具体如何,我,我也有些忘了。”
“原来如此。”裴休哈哈笑起来,温和替他扫了扫肩膀落灰,又拍了拍以示抚慰,“高峻人忘记也没关系,不外闲谈而已。”
春日的风夹杂着花香柔柔吹来,温度刚恰好。而高阳却在这阳春天里慢慢流下一股冷汗,纷歧会儿便打湿了衣襟。
汗水在他如圆盘一般的脸上流过,恰似碎开的裂痕。
高阳脸上的笑再挂不住了,只有从怀中掏出帕子来,不停拭汗。
随着东风一道传来了小儿子的哭闹声,愈演愈烈,叫人心烦。
裴休没再说话,但不知为何,高阳在这诡异的缄默沉静里愈觉察得有些不安。
他终于兴起勇气,开口计划问些什么,可裴休却已在拱手说要告辞了。
“御史大人好福气,子孙满堂。”
裴休笑了笑。
高阳怔了怔,下意识开口,“不知裴大人可想要下官过继给您一个儿子,以传续香火……?”
裴休脸色一变,收敛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有些冷漠,“好工具御史大人照旧自己留着吧。”
说罢,转身离开了。
独留高阳一人立在院中,他山一样的影子在徐徐矮下去,陪同着几声仆人的惊呼,那座山轰然塌陷,重重摔在了地上。
裴休没有理会身后喧华,抬脚踏出高府大门。
严武正立在那里。
他很矮,很瘦,此时身后随着数十小我私家高马大的刑部官兵,愈显得他羸弱。
裴休却不敢怠慢,忙行礼问安,凑近了严武低声道,“高阳不老实,大人捉人的时候可要清点好人数,莫错漏了哪个。”
严武面无心情的点颔首,抬手一挥,刑部人马很快随着他气势汹汹闯进了高府之中。
裴休很快便听见了美妙的尖叫声和求饶声,他享受的微眯起眼,一脸餍足。
那些嘈杂的喧华声中还夹杂着适才那个哭泣的男童的声音,哭声愈发响亮了,似乎在喊着什么。
喊着什么呢?
裴休侧耳仔细辨认。
似乎是…爹爹?
……
……
“爹爹。”
李容与带着几分欢喜走向刚下朝回宫的李庸。
听见女儿声音,太子脸上原本凝重的心情顷刻间有所松动,眼底的恼怒也徐徐转酿成了慈父的柔和。
元仪忙上前行礼,“臣参见郡主。”
现下元寿还在养伤,如今太子身边只剩下他一个近侍,自然要更懂事些。
于是主动遣散了太子身后卫军,只留下几个心腹在旁。
见父亲神色差池,李容与问,“父王今日怎么了?似乎不大兴奋?”
李庸道,“高阳被严武抄家了!”
声音带上了几分悲愤,“这另有没有王法可言了?王宜的审判结果还没下来,他严武怎敢现在就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