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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精岛

第5章 突突

地精岛 使青 4756 2020-10-16 11:08:59

  这么没脸没皮的按门铃,铁定是那青皮。我揉着脖子,打开门,冲着嬉皮笑脸的青皮嚷嚷道:“玩门铃儿!玩门铃儿!我看你按错门了怎么跟人解释!”青皮似乎刚冲满了电一样,每一块肉都在得瑟,兴奋的模样与早上瘫在床上的要死的货完全派若两人。

  我喜欢这样的青皮,活过来的青皮。他手里攥了一摞花花绿绿的钞票,那是比索。

  “看见没?Peso!哈哈——晚上吃大餐!我请!”他将一捆钱在我眼前晃了晃说,

  “见到向导了?”我问,

  “那虽然!威尔森啊!我失散多年的亲戚!还留我吃了午饭。”说着,他将桌上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别扯!藕粉送到了?”我又问

  “早给了,我说小妮子托我给他带的,老兴奋了!”他说,

  “咋就成了拖你带的了?咋照旧你远方亲戚了?”我问,

  “聊得来呗!”他神秘的笑着说道。

  青皮把话藏了半截,我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他干瘪的恋爱,又被他从角落里捡回来,擦了洁净,重新当宝物疙瘩一样供起来。不上进的青皮,如今又有了上进的理由,我打心里乐着,虽然这理由飘忽不定,又不太确定,可这终归是个理由罢。

  我的午饭早已过了饭点,点了客房服务送餐。门铃响起,咖喱鸡饭来到,圆坨坨的一团

  白米饭扣在锣一样大的瓷盘上。旁边一摊淡黄色粘稠的汤汁上,堆砌了几块险些熬化掉的土豆,另有鸡块。我用20比索小费打发走服务员,这是入乡随俗。

  窗外,斜阳西下,火一样的晚霞红了异国的半边天。我在上海漂泊了近十年,少少见过这种令我无限忖量家乡的景象,简陋是早出晚归,头不见朝露,晚不见夕阳。我竟有些羡慕与日落同息,可以驻足看尽晚霞的人。曾经看过一部韩国的影戏《边山》里面有段小诗:

  我的家乡是废港,

  我的家乡太过贫穷,

  唯有彩霞可以示人。

  我重复读着,直到读的泪流满面。西山也有这火一样的晚霞,只是漂流了多年后在异乡看到才将她想起。西山的晚霞,那是七彩的霞,那是一幅美丽的油画。我忘记的是晚霞,连同自己也一并忘却。漂泊的日子里问题总是叠着问题,我散尽了那七彩的霞,只剩了白。

  我与青皮沿着酒店门前的路,顺着晚霞,一直向前走着。直至夕阳完全浸没在天边,夜色升起,迎面开来的车灯明晃晃的耀眼才止步。青皮在后面随着,双手插进裤兜,一路上踢着街边的小石子。

  “去哪?”青皮问,

  “要不,喝点?”要不是眼前的彩霞,勾起了我内心的西山,原来这趟我不计划沾酒。

  “就那吧!”我指着前面的酒吧说。

  “成啊!”青皮有些惊讶,因为向来不喝酒的严兵,今天竟破天荒地要喝酒。

  简直,我向来不会用酒把自己灌醉,也就这点儿前程。今天差异,因为这个怯懦的灵魂要做诗人,要做一个离家十年只回了一趟的诗人,我心里自嘲着。

  门前霓虹灯闪亮的酒吧掩映着里面长长的一条街,街里传来劲爆的音乐声,通告着那里热闹特殊。我与青皮直穿进去,不太宽的一条街两边,并排开着许多家酒吧。门里种种颜色的探照灯机械的晃动着,扫过的烟雾幻化着了七彩的颜色。超强的音乐震撼着我的每一个细胞。狭窄的街弯弯曲曲地裹着徐徐移动的人群,两边的酒吧门户大开,里面舞台上炸音的喊麦招揽主顾。我无心在这里祭祀彩霞,与青皮兜了一圈,选择了稍平静的一家户外酒吧坐了下来。

  这里的酒吧贩卖的酒类许多,酒师介绍有San Miguel Light (生力轻啤)味淡,tiger(虎牌)劲足,San Miguel Pale Pilsen(生力皮尔森)味道有点苦,RED HORSE BEER(红马)烈酒,小妮给的攻略上提到这种“红马”的烈酒,建议少喝。虽然另有中国的青岛与雪花。价钱嘛,自制些,不到8比索,合下来人民币不到4块。

  “青皮,喝啥?”我问,

  “都行!”他说,

  “这里没有都行这种酒!”

  “五种啤酒一样来两瓶,大份水果沙拉和蔬菜沙拉各一份!”我对服务员说。青皮瞪圆了眼睛,我今天可要令他另眼相看了。

  “青皮,你知道适才路过那条街我的感受吗?”

  “想死啊!”他笑着说着道。

  “滚你的!那里就像个收割的机械!”我说,

  “什么机械?”他问,

  “掏空你这儿的机械!”我指着自己的脑袋说,

  “你说peso?它在我这,他们掏不去”青皮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

  “不是那玩意儿,是你的精力!”我摇摇头说,“等你歇斯底里完了,一觉睡醒后什么都不会记得!”“西塘酒吧一条街你忘了?”我继续说,

  “喝醉那次?”青皮问,

  “嗯,住宿老板还给我们弄了个粉红情趣房!哈哈……”我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啤酒说道,

  青皮拿起啤酒,一口气干了半瓶,打了一个长长的嗝道:“好喝!”

  “另有脸说,原来我约方小妮去的,她死活不去,结果你来顶她的岗!”青皮埋怨道,他没说,或许他并不在意当民宿老板把钥匙给了住在情趣房的两个男人时那种惊奇的心情。

  我看看青皮手里的酒,与我一样,RED HORSE BEER(红马)。

  “这酒烈!”我说道,

  “烈的跟方小妮一样!”青皮晃了晃剩下的半瓶,剩下的半瓶也见了底。

  我从这有点辣口的红马里品不到方小妮。酒像一只手,她撕开了青皮的另一面,而这一面,我没有。

  红马在玻璃瓶子里,红的像西山的晚霞。我把冒着霜气的晚霞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下肚子。不知是酒气上窜顶的泪湿了眼,照旧因为心里泛了酸,眼里竟涌出些水来。

  “我的家乡是废港,我的家乡太过贫穷,唯有彩霞可以示人....”我念叨着,小时候,我总坐在西山坡上望着晚霞。晚霞下,山坡上有母亲的坟。有迟到接我放学的父亲,另有草甸上我放的成群的羊。如今这些已经久远,远到像这烈的红马,猛地灌下去,凉到胃里,化成一片火红,涤荡着内心,泛起一丝暖意。

  有酒有故事,才让人醉。酒像一只翻箱倒柜的手,它把你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从心底一件一件地翻腾出来。让你错了顺序,乱了逻辑,竟说给自己个听。尤其是酒的后劲上来后,那些个往事在扎堆似的在脑子里排着队,只不外不争气的嘴唇越来越厚,没有用的舌头打着结。心里清楚,嘴上糊涂,愈发心急,愈发车轱辘话转圈说。而到酒精融汇到血液里,给心脏提了速,劲完全上来后。脑子里就如同这堵得水泄不通的马路。插队的只管插队,飞驰乱窜,如跳蚤一般的突突(三轮车)。说了上句,忘下句,想到哪句说哪句,单个字儿往外崩,还不得不用上早缓慢了的肢体语言。真是:

  “摇头晃脑乌拉呜,看啥都比平时粗,几杯猫尿灌下去,有人唱来有人哭。”。

  我是最没有前程的,下了肚的晚霞向上窜着酒气,映红脖子,又映红到了脸。青皮指着我那如同晚霞一般的脸讥笑道:“你个兵痞也臊红了脸!真难看!像个猴腚!”我想象着公园里上窜下跳的猴子。捉住它,把那一圈白毛中间那个红通通的猴腚按在青皮的脸上。我乐着,皮肤有些黝黑的青皮,瘦的就像个猴子,霓虹灯光映在脸上,活脱脱的一只红腚猴子挠着屁股痒,我心里乐着。

  没有诗,彩霞窜完了酒劲就沉入肠底,聚集在膀胱处。等着我憋了尿急,哗啦啦地将它排泄进肮脏、气味熏天的异国便池里。干瘪的灵魂不会沾了酒就会复生,怯懦货就是怯懦货,也不会沾了点酒就会勇气大增。我就那样呵呵、哈哈地傻笑着,看着青皮,看着过往的、熙熙攘攘的人群,没人会在意你酒后的丑态。

  “青皮,你看!突突——”我指着身边开过的一辆全身涂成黄色,边上绕着蓝色扶手的突突说,

  “一个三蹦子有啥悦目的!”他抬起一只眼皮,扫了一眼道,

  “你仔细看啊!”我嚷嚷道,

  “一个摩托,外加个跨斗子,就是翻版的日本鬼子的“陆王号”!”青皮提高了声音嚷道。

  “哎呦喂——青皮也成了文化人了,都知道“陆王号”啦!”我带着酸腔说道。青皮的面前已经空了三个瓶子。

  “你爷爷不也有个吗,小时候你偷倒里面的油,跟我拿着出去焚烧玩!”他说,

  “烧了杨大喇叭家的麦垛!”我说,

  “还不是因为你,偷的油!”他埋怨道,我歪着脖子,眯眼看着青皮。

  “对!我偷的油,哪个王八蛋手抖,点着了草垛!”我说,

  “我俩给逮着了!回家吊起来,使劲的揍!”青皮气着说道,一瓶酒,灌下去半瓶子。我乐着,青皮记得可真清楚。可能是真真的被揍的疼。是啊!两个肺都快气炸了的爹,眼睛里着着火,头上冒着烟。心里的气就像那杨大喇叭家越烧火越旺的的麦垛,柳条、扫把使劲的揍,越打越不解气。旁边直跺脚的爷爷,嘴里不停地喊着“别打了,照旧个孩子啊!”

  “厥后你爷爷卖了那车……好长时间都没让咱俩一起玩!”青皮高声的嚷嚷道,

  提起爷爷,酒气从我的心底往上翻,一直酸到了眼底。爷爷不算老红军,也没加入过长征。算是抗美援朝志愿军的预备役的兵。他年轻时驻守在渤海里一个叫海洋岛的地方。整整一个连,险些都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属爷爷年纪最小。八月十五中秋节,还想家想的偷抹了泪。

  我只记得小时候,爷爷是个木匠,他有血栓,一半身子不大听使唤。经常骑着跨斗子在镇上卖自己做的板凳。他总说自己是老红军,有个小木匣子,我常不厌其烦的翻看,里面有几颗很长的子弹、粮票、铜钱、圆大头、半本红色的志愿军证。仓房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凿子、刨子、锯子、锤子、斧头和手工做的种种高的、矮的、宽的、窄的板凳。

  爷爷没有真正上过战场,那个时候我经常说“爷爷骗人!没上过战场算哪门子兵?”爷爷很疼我,总用卖板凳的钱给我买糖吃。脑海里最后一次对爷爷印象极为深刻的是中秋节。夜晚又圆又大的月亮挂在天上,亮的跟白昼一样。我与泼皮们在西山下疯跑,经过一棵大柳树下,看见爷爷一小我私家坐在柳树下,吃着五仁月饼,看着月亮。爷爷叫我:“小兵啊!过来吃月饼!”我头也没回的跑开了。厥后我问爷爷:“你真的是老红军吗?你都没打过仗哎!”说完拿着树杈做的机关枪,对着爷爷“哒——哒——哒!”。爷爷说他没打过,班长打过,刚打完仗的战场上低洼的地方都是血,断了胳膊腿的哭着喊着,那些惨叫声混着腥臭的味道,让你一辈子想忘都忘不了。电视上演戏的战斗,看不到真正的杀戮与血腥。我吓得一溜烟跑开了,告诉了母亲。母亲还埋怨爷爷给我讲那么吓人的事儿。

  现在对爷爷的印象,只剩下了那个帮我去惹了祸的跨斗摩托。也就是青皮说的“陆王号”。

  “陆王号”实际是97式军用侧三轮摩托车,这车前面有个小锅一样大的灯,动力强劲,日本人侵略中国的时候常用的交通工具,抗日剧里也很常见。但凡日军小队以上规模出动,就是凌驾十三小我私家以上的行动、侦查、出击,都市跟上一辆或两辆这种车,侧斗上多数会配置一架轻机枪,或者坐着佩刀的指挥官。而菲律宾无论走到哪里满大街的都是这种摩托车带个挎斗的突突。

  各式各样的突突,上面有加了棚子的、外面包了壳子的、加装行李架的。我指给青皮看的那辆黄色的,就是加了棚子的。通常三到五公里也就收费十到二十比索,合下来人民币两块到四块,很是自制。拉人、拉货,远程、短途都能跑。突突,在菲律宾已经成为都市一道靓丽的风物线。

  “青皮,你就是个突突!”我指着又已往的一辆突突。他桌上的空酒瓶,已经整整齐齐地摆了五个。一个红马,剩下都是青岛和雪花。青皮下巴枕在胳膊上,望着走过的人群、远去的突突,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我捏起盘子里的花生豆,不停地砸着青皮的头。他厌烦地用手挥舞着,重新发里揪出花生豆,擦把擦吧丢进嘴里嚼。

  “你才是那个侉斗子呢!”他说,正如青皮说的,我倒真像个突突。一个包了层壳子,加了行李架,刷上一层新漆的突突。最多只能坐下两小我私家,多了又压趴了跑不动,人畜都能拉,完全在喝着油出卖着体力。虽然狡黠地能插个队,多绕个圈,在交通拥堵的都市里,见缝插针一样的在世。可就这么大点能耐,因为就那仨轮子和不太大的内燃机缸,只能输出这样的动力。哪天趴窝了,人家马上就换个新的来。有几多人与我一样,在陌生的都市里,四处奔忙,漂泊着在世。外表看似是出卖着脑力,实际却在耗着体力。这不是自嘲,是当你发现与自己过于相像的工具时,便会同情。或许叫同病相怜?呵!竟是与一个破烂的机车。

  实际我讨厌突突,或许是心底被戳了个洞,如那都市里穿梭的突突箱底破了油,积攒的那点情感,在东奔西走中露了个精光。我由此开始讨厌突突,因为我讨厌内心那不堪一击的、软趴趴的灵魂。我讨厌火越烧越旺的杨大喇叭家的麦垛,我讨厌那顿毒打,我讨厌那碰洒了的油,讨厌爷爷的侉斗子。因为我成年后,一想起孑立的爷爷坐在柳树下吃着月饼,内心就没前程的啜泣,似乎自己坐在那里。

  不上进的青皮酒劲也随着不上进。他的五瓶酒干洁净净地见了底,酒劲才慢慢悠悠地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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