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百词集
进入“文渊阁”内，方知此楼外看两层，实则分为三层，可踏梯而上。
一楼摆有诸多书案，藏有经部与史部书籍，另有编撰的种种书稿，二楼藏子部、集部书籍，三楼藏有民俗文籍。
因书架高峻，每层各配有一把云梯，直通到顶，方便放取。
厉承修带晚娘走向书架，明显放轻了脚步。晚娘只觉一进来，墨香扑面而来，就连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好闻的书卷气。
她既紧张又期待地仰着头，扫视满屋子的书籍。这照旧她生来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书……
这即是爹爹当初当值的地方。
此时，大理寺掌院闻讯赶来，约莫四十岁的年纪，朝她躬身行礼道：“微臣参见公主殿下！厉少卿！”
“掌院大人，快快起来吧。”晚娘虚扶一把，道。
厉承修与之相熟，笑道：“刘掌院，许久未曾造访你，近日可好？”
那掌院起身后，也朝厉承修敬重道：“一切都好。小厉大人，顾卿和厉大人可还好？”
“老师老当益壮，父亲身体康健，下回可约上他二人与你一同切磋棋艺。”
“哈哈哈哈……好啊，哦对了，孟大人在二楼编撰书稿，见你们来此，定喜不自胜。”
晚娘忽想起厉老夫人的家世配景，翰林院前任掌院就是她父亲，如今她的兄长，也就是厉承修的舅舅也在此处任职，没准与爹爹相熟，倒是可以问一问他。
二人外交了几句，晚娘便乘隙上前，道明了此番来意：“刘掌院，本宫此番前来是来找书的。”
掌院一面引她进去，一面介绍道：“这里藏书十万余本，皆可供学士参考，撰写文稿所用。殿下，您要找什么书？可见告微臣，臣派人帮你找吧，否则要费好些功夫”
“我……哈哈哈，不必了，本宫随便看看，随便看看。”晚娘一怔，连忙摆手道。
她可不想为寻一本未知的书籍，劳师动众，打草惊蛇。
“刘掌院，你就让她自己找吧。”厉承修作声道。
说话间，有官员上前寻那刘掌院，厉承修瞥了眼殿下，继续朝他道：“你若有事，先去忙吧，稍后再去找你。”
“好，那下官就不打扰了，你们请自便。”
掌院略一颔首，之后随那官员一同上了二楼。
晚娘收回视线，来到一人来高的书架前，马上双眼发亮。太多名师文籍了，许多几何重金难求的书，在这儿居然都能找到！
“这本《新衡书》这里居然也有，果真是皇家学问最为渊博之所！”晚娘惊喜地叹息道，奈何这书放的有点高，只好踮着脚去够。
《新衡书》是有关前朝黎民衣食住行的一些精华收录，爹爹经常督促她看，会是它吗？
看着她努力的背影，厉承修惶惑地注视着她。
据闻向阳公主从来不看典著，如今看来，她对书是极为喜爱的。
一小我私家怎会如此性情大变？就连喜好和习惯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可他重复确认过她的真实身份，没有易容的可能，那又是怎么回事？她身上确实疑点重重，但他照旧愿意相信她，相信她定有什么苦衷。
晚娘伸长胳膊快要够到时，只觉身后有道阴影逐渐笼罩过来……正欲转身一探究竟，耳畔衣袂掠过，鼻端已飘过一阵熟悉又好闻的清香，沁人心脾。
温热的气息围绕在周身，让人情不自禁地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双颊泛红，胸腔里的心脏开始小鹿乱撞。
她的个头只及厉承修肩膀，如今她就似乎背靠大山的一棵小树苗，身体被象征性地“环”在他胸前。
一抬头便可见他捧着书，修长骨感的手指。
晚娘听着纸张的摩挲声在耳边响起，厉承修仍未走……似乎一转身，就会陷入他温暖的怀中，感受那衣袍间的清风徐来，墨香盈袖。
“他莫不是……故意的吧？”晚娘暗想。
这些天他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似乎带着些许探究。
自从那次浴房内讲明心意后，她就一直有所芥蒂，府里劈面见到她时，可他却像个没事人般，完全忘了那茬事，反倒令她心思紊乱！这算怎么回事啊？
“你……你拿到了吗？”
须臾，厉承修终于往退却开，把书递过来。晚娘深呼一口气，故意岔开话题，问道：“要不要去造访你舅舅啊？”
厉承修道：“稍后去便好。”
晚娘接过，或许翻了翻《新衡书》。果真没有那么容易，撰写者并非爹爹，自然也没有他的字迹。
晚娘蹙眉，摇摇头，朝他问道：“这里的书可有翰林院学士编撰的？”
“陛下让翰林院内部编撰的书，应该都在此处。”
“要是被官员外借，可会留下纪录？”晚娘边走边问，眼神不离书架上的书籍。
“嗯，文渊阁里的书向来考究有借有还，都有文书纪录的。”厉承修也走动起来，跟在她身边。
既然都有纪录，那就好办多了。先找到爹爹编撰的书，看看上面的字迹是否与书信上的一样，再查阅借书纪录，便可锁定陷害爹爹“通敌”之人！
“不知公主殿下和驸马要找什么书呢？”有人浅笑作声，打断了晚娘的沉思。
此人声音嘹亮，中气十足，晚娘往后一看，见一官员妆扮的中年男子自楼梯上徐步下来。
身穿深蓝色官服，气宇轩昂，眉眼间倒与厉老夫人有几分相似。想必这位就是老夫人一母同胞的弟弟，厉承修的舅舅吧。
“舅舅。”厉承修上前抱拳行礼。
果真……是他舅舅孟乾元，孟学士。
晚娘亦上前，道：“舅舅好。”
上次厉老爷生辰宴上，她曾见过他一面。
自古官职大于辈分，孟学士点颔首，随后往前一步，忙行礼道：“参见殿下，厉大人。”
“快起来吧。”晚娘浅浅一笑，道。
“舅舅，借一步说话。”彼时，厉承修将孟乾元拉到一边。叔侄俩兀自叙旧，晚娘也未便打扰，转头继续看书。
……
“推行，你今日来翰林院，恐怕没有造访我那么简朴吧。”孟乾元瞅瞅厉承修，率先道。
见厉承修欲言又止，孟乾元了然一笑，继续道：“说吧，有何事要我相助？”
“果真不瞒舅舅慧眼。”
厉承修皱眉，下一刻认真地问道：“不知舅舅是否知道杜有衡这小我私家？”
“杜有衡？嘶……这名字有些熟悉。”孟乾元想了想，道：“他应该是以前的翰林院学士，我比他晚了一级。”
厉承修一听，忙问道：“正是！那如今文渊阁中可有他曾经编撰或是他代笔的书稿吗？”
先前，他早已猜出那擅闯案籍库的“小太监”正是公主殿下。而在他被故意挟持，送她宁静离开大理寺后，他又曾返回案籍库，检察现场。
发现杜家灭门案的案卷被人翻动过，可见殿下在秘密视察此案……不想让人知道。又或者说，若被人知道，恐会对她有危险。
稍一联想，先前她对此案和杜有衡此人也体现出异常体贴的态度……实在是奇怪！堂堂公主殿下为何会如此在意一介平民之死？
他凝望了眼殿下的背影，心中暗忖——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在意一件事……
她与那扬州杜家定有着一定关系，否则不行能以身犯险，潜入大理寺，专程去看此案的案籍。如今又来翰林院搜集资料……通过推论和分析，他早已猜出她此行的目的。
既然她不能坦诚相告，那他便靠自己查出来！
所以此次，他假借造访之名陪她一同前来翰林院，不光是为帮她掩护，转移他人的注意力，也是为了找出她与杜家人的直接关系。
“有！推行，你随我来。”孟乾元回忆了一下，突然记起来，引厉承修已往。
他走到第三排书架前，从左数第四格里抽出一本书，交于厉承修道——
“我记得这本书是王皇后在世时，授意翰林院收录天下文章编撰的。若是没有记错，其时就是交给了杜有衡这人书写的，要想确认，你可以看看首页署名。”
厉承修低头一看，此书名为《百词集》，厚厚一本，以靛青纸为书封，以棉线封册，有些年头了。
轻轻掀开一页，第一页书名右侧有行小注，上面果真写着“杜有衡书”四个正楷小字。
确实是他所写！
殿下找的应该就是杜有衡留下过大片字迹的书籍了，其目的不言而喻。想必就是要把这里的字迹与通敌卖国书信上的字迹相比力，以此证明他的清白。
可是，厉承修越想越气闷。
伉俪一场，身为她唯一的良人，殿下本应与他讲清楚事实，若真是有什么难处，他也可以相助。如今竟然还在瞒着他，难道是不够相信他吗？！
厉承修致谢：“多谢舅舅。那这书本我就先借走了。”
如今，只有让她足够相信他，由她自己亲口对他说出真相才好。
孟乾元点颔首，从书后抽出一张纸条，道：“好，在借阅条上签完名便可拿走了。最多两个月为期，记得定时送还，逾期可是会被扣俸禄和追责的。”
厉承修接过，还特意扫了眼此书的借阅名单，在上面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心中马上排山倒海。
关于借还时间和姓名，他统统暗自记下。随后写下自己的姓名，将书藏进袖中。
……
离别舅舅和刘掌院，晚娘被厉承修拉了回来，因为早上去翰林院无功而返，而闷闷不乐。
原本坐在窗边，暗自烦恼。忽听一人从外面进来，看了看是厉承修，便继续发呆思忖。
“这本书我觉得写得甚好，特意借来给你看看。有空多看看，学习一下诗词技巧。”他径直朝她走来，伸手递给她一本书，口中道。
“《百词集》？”她悠悠看去。
当看到上面的小注时，晚娘手上一抖，忙接过《百词集》掀开，小心翼翼地捧着看了许久……
确实是爹爹的字迹没错！
她心下激动，努力忍住眼泪。这也算是爹爹留下的遗物，这照旧她重生以来头一次碰到与家人有关的物件。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时光！
《百词集》……收录了数百首历朝历代名家的诗词歌赋，这书中涉及到的字太多了，要伪造多封信完全可以！这样一来，临摹字迹的战略也就变得合理了。
欣喜若狂之后，晚娘忽觉得蹊跷得很。
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她正愁没找到爹爹写的书，一转眼，厉承修便送来了此书。
“难道他早已知晓我在找杜有衡写的书？”看了眼厉承修在一旁品茗的惬意样，晚娘暗忖，又觉得不行思议，低头继续看书。
厉承修见那头认真看书的女人，想起在此之前，付托小试去做的事。
……
“小试，苏虞曾经借过《百词集》，你派人去视察一番，他在去年五月到今年三月之间，可有找过擅长临摹字迹的文案到过贵寓？或是他出府找过这样的人？”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