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
烛火。
如一朵花蕊，含苞欲放。
可花的美眸里，却已忽地渗出了泪。
烛泪，也是花泪，更是人泪。
花既已有泪，人岂能无泪？
如花的人更绝不会无泪。
人如花，花似人，名也似人。
慕樱的眼有泪，泪已成掬。
一掬之中既是珠泪，也似落花。
红消香断的落花。
花为谁而落，泪——为谁而流？
人，虽然是人，也只有人。
只有人，才气值斯人为其而神伤，而惆怅。
慕樱为谁神伤，为谁惆怅？
为土地子。
一个称谓普通，却连真名也无从晓起的人，男人。
她既已决心为他雪耻，为何又突然如此黯然销魂？
难道，她又因什么而触景生情？
事实正是这样。
睹物思人，往往比见到他死去更为怆然，也更容易涕下。
不外她现在却并非睹物思人，而是睹人而思。
睹谁？
这小我私家，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人。
这里是个隐蔽而不起眼的洞窟，寒山上这样的地方绝不在少数。
这小我私家也一身青衣，和慕樱在棺材里看到的人一样。
一样的青衣，一样的女人。
唯一差异的，也许就是她比那个她更丰韵，更成熟而已。
她已嫁作人妇，更非那个她少女怀春般的痴情，虽然是会如此。
她不甘寥寂，红杏出墙，她惊闻噩耗，她仓惶，她逃走。
在逃走的时候，她也许忽起了一线未泯良心。
所以她救了她。
她是朝凤姬，凤仙鸣的老婆。
她虽把她救了，可却也许一时忘了，她是她的对头。
慕樱很少有对头，可朝凤姬却不得不说正是其中一个。
慕樱虽没有看到土地子怎么死的，可却清楚知道，是眼前这个女人，另有她那三寸长的老公。
是他们杀了他。
慕樱现在的手中已有剑，短剑，一把可屈可伸而变化无穷的短剑。
梧桐深院的人虽如梧桐清秋般哀愁，但也可以让此外人比他们更哀愁。
能杀人的剑，虽然足使人愁。
剑，就在这儿。
人也是。
非但慕樱，另有朝凤姬。
她正倚在一张石榻边，怔怔入迷。
她是在痛恨，痛恨？
为自己的不轨痛恨，为自己的无耻痛恨？
可无论如何，都已无济于事。
她没有泪，却比有泪人更憔悴。
她不愿动，只想这么静静待着。
可她已不能不动。
因为她已听见有人在慢慢接近，一步步而极重地接近。
她晓得是谁，对方也不想掩饰。
所以朝凤姬已突然问道：“小姐想杀我？”
慕樱的眼神已轻柔如丝弦，现在却已绷得很紧。
她的语气低长而坚绝：“我不得不这样做。”
“”可，我是你的恩人呢。”
“我不否认。”
“但你还要杀我。”
“是。”
朝凤姬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一个温婉贤淑的少女，想不到也有这么坚执己见的一面。”
“人是会变的。”
朝凤姬认可。
她也不得不认可，因为她正是这样一小我私家。
她心若稳定，怎有此情，又怎有此景？
“所以……”
“所以怎么样？”
“所以，我非杀你不行。”
慕樱的神色和语气，简直与往昔不太一样。
所有人对江湖都是充满理想和美好的，可一旦真已到了江湖，就不得差池残酷的现实低头。
纵能高风亮节，也不能不在灯火照不尽的阑珊处，悠然叹息。
慕樱绝不低头，也不再叹息。
因为叹息对她而言，已唯有徒增悲戚。
她不愿再软弱，她要使自己坚强起来。
至少她要做一次这样的人。
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对得起死去之人。
为她而死。
朝凤姬脸已惨然，忽道：“你杀我，难道就没有一丝一缕的不忍？”
“我不愿杀人，今天却是例外。”
“你没杀过人吧？”
慕樱认可。
自小生长在深院中的她，再穷凶极恶之徒也奈何不了她，更不敢拿她怎么样。
“那我岂非很有幸？”
朝凤姬已更惨然。
慕樱已不看她，握剑的手却更紧。
有幸也分许多种，若一小我私家成了另一人第一次杀的人，就不知是有幸照旧不幸？
朝凤姬突也站了起来，她已面对慕樱，语气平静：“你可以杀我，也不必感应内疚。”
慕樱有些惊奇。
朝凤姬凝视着她，目中忽已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心情：“幽昙的醉人酥骨香向来没有失手，所以她也大意了。”
“那女子名叫幽昙？”
朝凤姬颔首道：“她绝没料到，你的武功比她想象中还要令人意外。”
慕樱心头一动，道：“
你已晓得我可自己脱身。”
“虽然。”
“那你还要救我？”
“她若是男人，你脾气再好置β也要废了那双手，她纵不是，我也怕她会欠好过。”
“她也未必不是我的对手。”
“她简直不弱，可却不是未卜先知的人。”
慕樱银牙紧锁：“你怕我偷袭她？”
“她既袭你在先，这又有何妨？”朝凤姬一脸若无其事。
“如此说来，你是想我杀你时，杀得轻松一些，不要有任何肩负？”
朝凤姬默然。
她被丈夫追杀，人在世上另有什么乐趣？
慕樱盯着她看了很久，才狠了狠心：“我会给你痛快的死。”
“我相信，你绝不是个会折磨人的人。”
朝凤姬的眼已闭上，人如木立，似乎一个引颈就戮的监犯，期待着那一刀。
痛快而意识疏散的一刀。
慕樱也不愿再多延误，她怕自己的心会软，到时也许就下不了狠手。
她已到了她面前，剑已举起，冷光闪处，鲜血溅起，如落花凋零。
死人虽然有血，可落花真已凋零？
花虽也许已凋零，可人却未必。
再粉嫣如花的女人，究竟终究还不是花。
不是花的女人，往往就会很可能突然酿成一江祸水，一条怪物的混淆体。
蛇跟蝎子。
人如蛇蝎，脱手也如蛇蝎。
看着这张已不想活的脸，慕樱的剑竟缓了一下。
就这一下，朝凤姬的人已动了。
她眼尚未开，两袖里已突然射出数十道冷光，比蛇蝎还毒，比剑光更厉。
剑光如匹似练，卷起一阵阴风，烛光摇曳，人影重重，也宛若鬼影叠叠。
谁是人？
谁是鬼？
摇曳的火花咋开又灭，四周已一片黑暗。
黑黑暗，一道剑光蓦已斜刺里飞来，似乎地狱鬼卒手里的追魂幡。
追谁的魂？
落花尽时，烛火重现。
朝凤姬的人仍在，咽喉处也已被一把剑锋抵住。
可这把剑的主人却并非慕樱。
是另一把剑，另一小我私家。
柳折絮的人，柳折絮的剑。
剑锋入肉三寸，直抵朝凤姬咽喉。
“她受伤了？”
柳折絮本淡雅如猗竹般的脸，已有掩不住的惊讶。
“是……”
死人般的唇，死人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