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自出机杼的恋爱理念
是的，这对刚刚互诉衷肠的男女就似乎来自外星球，其内心想法是如此不合乎地球人的婚恋规则。
李白甫是这样想的：
“我是真心爱这个女人，但是我该如何看待她呢？我要不要再结婚呢？我已经对婚姻不抱任何希望。我很是认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看法，他说许多人都否认家庭责任。而我就是这‘许多人’中的其中之一。我更认同叔本华的看法，他说结婚意味着用尽我们所能用的一切措施来成为一个让相互感应恶心的工具。我再也不想当一个丈夫，更不想当一个父亲，尽管我也是一个女人所生。她把我生得很优秀，但是我不能保证我的孩子会和我一样优秀，或者比我更优秀。教育孩子在本质意义上是在冒一个很大的风险，教育好了是天职，教育欠好却成为肩负，既是自己的肩负，也是社会的肩负。我只想自由自在、毫无羁绊地去爱一小我私家，并被这小我私家所爱，单纯的唯一的爱就是维系我们配合生活的纽带，而不是一种捆绑式的婚姻关系。我不想被约定俗成的社会理念玷污我们的恋爱，我不想被婚姻的琐事取代倾心相爱的历程。是啊，上帝，我再也不想结婚了，但我渴望恋爱，并愿意支付恋爱。可她是怎么想的呢？她还这么年轻，她的想法一定会被世俗看法所左右，她的人生就是别人人生的重复，她一定认为像大多数人那样生活才是人生该有的样子。此外女人结婚，她就该结婚，此外女人生了孩子，她也该生孩子，不结婚、不生孩子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的，这个历程就是她人生的全部要素。如果她知道我并不想结婚，只是想毫无牵绊地和她相爱，她又会作何感想呢？她一定不会同意的，她会认为我在欺骗她的情感。我该怎么办？我该用什么方式向她讲明我的思想焦点呢？我该如何告诉她，不结婚并不代表我会轻易抛弃她，或者不爱她。我要告诉她爱和结不结婚没有关系，爱只和灵魂是否匹配有关系。如果我们的精神一致，灵魂高度契合，那么我的余生都不愿与她疏散。可是这太难以启齿了，她虽然比一般女人智慧，但思想还远没有到达这个深度，她是不行能理解我的。这一切太难解释清楚了。”
王微安是这样想的：
“今晚他会不会要求我履行我在那张白纸上写的那个字的那种义务？我知道如果他真的要求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我并不想这样做，我对这种事没有任何兴趣。我爱他，但不想和他做那种事，我只想待在他的身边，让他高尚的心灵和富于哲理的思想指引我过那种有意义的生活。一小我私家生活太孑立了，我只希望像今天一样，每天可以两小我私家一起用饭，一起说话。我已经一小我私家生活了多年，我并不怕苦，也不怕累，但我畏惧孑立。和他在一起，我心里踏实，内心感应温暖。知道这座屋子里另有一小我私家，一个我信赖并喜欢的人，我看书都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能融会领悟。他结过婚，妻子自杀了，也许他愿意再结一次婚，但就目前来说，我并不想当个依附丈夫的妻子。我只希望自己永远都有自由意志，是一个独立自主、自食其力的人，不管在任何时候都有绝对的自由实现自我生命的意义。像柏树一样四季常青，没有茂盛期，也没有衰败期。永远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我太爱自由了！我虽然渴望真爱，深深地喜欢这个男人，但我更爱自由。可是我该如何告诉他我的想法呢？我怎么告诉他我是十分愿意和他住在一起，但我并不想成为他的新娘，不得不履行作为妻子的某些责任。我希望他能尊重我的想法，永远不强迫我屈从他的想法。我们相相互爱，配合生活，但思想是自由的，精神是独立的，谁也不要要求对方为自己改变，谁也不必委曲求全为对方改变自己。我们只可以把对方看成是指引自己人生偏向的指南针，把对方看成照亮自己孑立阴郁生活的明媚的太阳与皎洁的月亮，在一起我们只能变得更好，而不是变得更坏；在一起我们绝对没有痛苦和折磨，只有眷注、爱、理解以及相互扶持。这就是我希望的。他能满足我的要求吗？我又该如何向他陈述我的看法呢？不，我什么都不能说，他是不会理解的。走着看吧。”
对人生，每小我私家都有自己的理解；对生活，每小我私家都有自己的认识。有几多小我私家，对这个世界就有几多种看法。因此，有几多个大脑，就有几多种想法。想法一致的人，我们称之为志同道合。志同道合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最理想的关系。但是，一般来说，志同道合的人很少，因此人与人之间总是充满了敌对与不理解。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普遍存在，所以王微安和李白甫都认为他们的想法对方是难以理解的。即便真的理解，也不行能做到完全理解，只能理解一点点。然而理解一两点对整个局面来说于事无补，所以最好什么都不说。于是担忧解释不清楚，发生矛盾，心理上发生隔膜，他们虽然想把自己的内心想法毫无保留地告诉对方，但思前想后，为宁静起见，最终并没有这样做。王微安没有向李白甫坦露心迹，李白甫也没有向王微安吐露真心。但正如李白甫所说，王微安总是让他受惊。因此，王微安知道有些事情直接说不容易张口，却可以间接说。所以她做了这样一件事情：
“你看过《安娜·卡列尼娜》吗？”她撇开他温暖的胸膛，坐直身体，望着他炯炯有神、闪烁着恋爱光线的眼睛，问。
他点颔首。
“你说，”她又问，“为什么安娜和渥伦斯基一开始那么相爱，最后会是那么一个令人伤心的结局呢？”
他凝视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只是微笑着，没有搭腔。
“说嘛！”她故意撒娇道，“快告诉我。”
他又忍不住把她揽在怀里，抚摸着她线条柔美的背部，反问道：“你是怎么看的呢？”
她再度挣脱他的拥抱，又打开《安娜·卡列尼娜》，翻到扉页，并说：“我给你念一段话。”
他眼带笑意，轻轻所在颔首，眼神充满了像疼惜孩子般浓浓的爱意。
她语调婉转、声情并茂地开始念道：
“最近她的醋性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他都畏惧起来，而且，无论他怎样设法掩盖这一事实，她太过的嫉妒照旧使他对她冷淡下来，虽然他也知道她嫉妒是因为爱他。他对自己说过无数次，被她爱就是幸福。如今她像一个把恋爱看得重于生活中其他所有幸福的女人那样爱他，可比起当初从莫斯科一路跟踪她来的时候，他却离幸福越发遥远了。那时他觉得自己不幸，但幸福就在前方，可现在呢？他觉得最幸福的时光已经成为已往。她完全不像他最初见到时那样感人了。无论是精神上，肉体上，她都大不如前了。她身子变宽了，她提到那个女演员时，恶毒的心情使她的脸变得扭曲。他望着她，就似乎一个男人望着一朵摘下已久的干枯的花，再难寻觅当初诱惑他采摘它、因而也是毁了它的那种美的痕迹。不外虽说如此，他照旧感受到，当初在他恋爱强烈的时候，要是他痛下决心，另有可能把这种情感从心底抹去；而现在，当他觉得自己不怎么爱她的时候——就像此时现在——他却知道他们的关系已经无法隔离了。”
王微安把想念的段落念完了，她抬起眼望着一直聚精会神倾听的李白甫。她发现李白甫的目光虽然看着她的脸，但并没有看到她。她明白他在想事情，而且想得很是专注，并没意识到她已经念完了。
李白甫简直正陶醉在忘我的沉思中。就像熟读《圣经》的人，别人一提到某条戒律，他就知道这条戒律出自第几章第几节一样。当王微安开口念第一句话的时候，李白甫就知道这段文字出自《安娜·卡列尼娜》第四部第三章中的某段内容，因为这部小说他认真地读过不下两次。对曾经引起自己共识的那些段落影象犹新。而王微安正在读的这一段，当初尤其引起了他强烈的共识。托尔斯泰对人的心理的分析简直可以说是无懈可击。作为男人，尤其是恋爱过并结过婚的男人，他知道渥伦斯基的心理正是天底下所有男人的心理。正是因为他畏惧当初的激情最终酿成厌恶之情，因此他拒绝和妻子进行肉体交流。因为他知道，一旦肉体的激情消退后，所谓的恋爱就形同虚设了。没有肉体交流的时候，至少还心存理想——也就是渥伦斯基在感受自己不幸时所坚信的那种就在前方的幸福——那是一种无可取代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最美妙的理想，一旦这种美妙的理想酿成实际的体验，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所以他很是困惑，王微安为什么要念这段话给他听，她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就目前来说，从她的行为可以看得出，她对这段话也发生了共识，只是他还不明白她的共识来自于哪个方面。
“我之所以给你念这段话，是想告诉你，”她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我永远不会发生安娜的那种可怜的嫉妒心理，我永远都不会把恋爱看得重于生活中其他所有的幸福。而且，我永远都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即我爱的和爱我的男人某一天会认为无论是精神上，照旧肉体上，我都大不如前了。岁月如梭，朱颜易老。每小我私家都市老去，但是我永远也不会让别人把我看成是一朵已经干枯的花。我始终相信美人之秋亦美！因此，为了让我不愿发生的事情永不发生，我可能会做出一些你无法理解或者无法认同的事。如果你现在就接受这样的我，那我们就开始相爱，如果你不能接受，那我们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今后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李白甫惊讶地望着王微安，好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覆。因为在最初的一瞬间，他被她的这些出乎预料的话震懵了。当他逐渐平静，恢复思考能力后，他简直喜出望外。因为他已经完全明白，这个女人的思想和他的竟然不约而同。他太开心了，他们的思想不仅一致，而且灵魂相契。他既兴奋，又激动，简直不能抑制自己的情感。他站起身，在地上飞快地踱起步来，似乎只有剧烈运动才气缓解他过于激动的心情。也许这样做真的有用，几分钟后，他觉得他能正常应付一切事情了。于是，他回到她的身边，俯身托起她的脸，凝望着她的眼睛，动情地说：
“微安，你听我说，你就是你，不需要为任何人改变，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我会倾尽一切把你箍在我的灵魂上，永远不让你离开我。我爱你，微安，你基础无法想象我有多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