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真心难表露
王微安觉得张之琛有点奇怪。他看她的眼神有种密查的意味。她觉得好奇，于是认真审察他的脸。张之琛被王微安看得有点欠美意思，低下了头。但随即又抬了起来，还故意挺了挺胸脯，使他挺拔的身材显得更挺拔了。
“你在李白甫老师的办公室待了很长时间啊。”他用略显尴尬的语气说，“他找你什么事？你们都谈了些什么？据我了解，这应该是你们的初次晤面吧？”
王微安依然审察着张之琛，没有立即应话。她觉察到张之琛有点紧张，但却猜不透他为什么紧张。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而且说话时声音另有点哆嗦，似乎在故意克制某种情绪或情感。
“歉仄，”他又神色不安地说，“我似乎不应问这些问题。”
“没有什么该不应的，”王微安终于说话了，“我们只是随便聊了聊。”
但话音一落，她就意识到这样的回覆并不妥当。很显然，智慧人一听便知，她想用随意的口吻掩饰重要的事情。王微安知道张之琛是个智慧人，因此陪同着话音结束，随之而来的就是她恬静的面庞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红晕。虽然这丝红晕泛起得那么短暂，张之琛照旧敏锐地注意到了。他感受自己的心在往下沉。其实，王微安脸上闪现的那丝红晕没有任何其他的意味，只是说明她为自己适才说了言不由衷的话而感应羞愧而已。但张之琛却情不自禁地赋予了其别样的寄义。这就是他心情极重的原因。他觉得他的完美计划已经被不行制止地打乱了。眼前的这个女人看似离他如此之近，实际上却遥远得不能再遥远了。之所以遥远，现在已经不光单是另一个女人横亘在他们之间，而是又一个男人横亘在了他们之间。这一切让张之琛感应绝望和无所适从。他还这么年轻，而他面临的问题却如此庞大，庞大到他积累的全部智慧都无从解决。似乎当智慧遇到情感问题时，那种智慧该起的作用就失效了。这是一件何等奇怪的事情啊！
“微安，”张之琛吞吞吐吐地说，“其实在你刚来学校那会儿，我就认识你了。”
一听此话，王微安突然笑了。张之琛却感受莫名其妙，因为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但接下来从她玫瑰色的双唇吐出来的话，让他名顿开。
“你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暗恋上悦馨了，”王微安微笑着说，“但一直不敢对她讲明？”
张之琛皱了皱眉头，漂亮的五官抽搐了一下，然后又各就列位。
“完全乱套了。”他心想，“她以为我是因为暗恋赵悦馨，因而在黑暗窥探她的生活，才认识她的。殊不知，我是因为迷恋她，才不得不勉强冒充爱上赵悦馨的。”越想他的脸色越阴沉。“这都是我的懦弱导致的可悲结果。我自认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其实比一条蚯蚓都无能，只会匍匐在假象的背后，整天自怨自艾。”
“你是这样想的吗？”随后张之琛用凄凉的语气问。这种语气让王微安感应惊讶。她噤若寒蝉，因而没有搭话。
王微安不是一个三岁的孩子，她已经二十一岁了。有些问题她能一眼看穿。况且她又博览群书、满腹才气，比一般人看问题看得更透彻。此时现在，张之琛的神态以及说话的口气让她的心感应一种莫可名状的不安感。她内心清楚得很，这种不安绝对不是无中生有、空穴来风。这是有原因的，而且原因正在逐渐显露。她有感知，有直觉，正是这种意识让她体会到问题的严重性，因而感应恐惧不安。每小我私家的行为都是有动机的，而张之琛现在站在这里和她攀谈的动机却令她迷惘。她真切地感受到这个青年被一种他所不能掌控的力量驱使着在做一件令他、也令她感应惊慌的事情。她觉察出他是那么忐忑不安，但看她的目光却熠熠生辉、炯炯有神；他的神态虽然拘谨，满身却抑制不住地流泻出一种充沛的激情。
“他这是怎么了？”她不禁在心里自问，“就像快要犯癔症似的。”
“我虽然是这样想的啦。”随即王微安故意学着赵悦馨大大咧咧的样子，说道，“事情很明显嘛，为了追求悦馨，你开始关注她的生活，然后发现她有一个亲密的同伴在图书馆事情，这样你就自然而然认识我喽。”
张之琛一言不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微安，脸上泛起出一种因为不被理解而感应痛苦的心情。这种痛苦的心情王微安尽收眼底，但她冒充没看见，依然装出一副傻呵呵的嬉笑样子。
“微安，”张之琛攥紧没有拿书的那只手，抽动了一下嘴角，又意味深长地说，“许多事需要透过表象看本质。”
张之琛还要说什么，但王微安连忙接过话头，语气很是认真严肃：
“我和悦馨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我比你要了解她。她家境殷实，从小娇生惯养，却没有养成那种目无下尘、颐指气使的坏毛病。这说明她天性质朴纯洁。不管怙恃如何溺爱娇惯她，她始终是个善良、温柔、体贴、谦逊的女人，而且善于为别人着想。当我们刚步入青春期的时候，悦馨就曾不止一次和我理想过她未来恋人的样子。悦馨喜煌ｋ入非非。她的这种喜欢理想的性情我很欣赏。爱因斯坦不是说过么：逻辑只会把你从A带到B，但想象力却可以把你带到任何地方。你知道吗？因为我曾无数次听到她如何描摹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所以当她今天上午兴高采烈地把你带到我的面前时，我就知道你正是她所倾心仰慕的那种类型。她崇敬你，因而爱你。我很庆幸你们相相互爱，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事情比两情相悦的恋爱更令人幸福的了。因此，我打心眼里为悦馨感应兴奋，我希望你们能一如既往地走下去，因为我比任何人更希望悦馨能获得幸福，长恒久久的幸福。像她这么好的女人不应该被辜负，生活应该善待她，而她的恋人更应该善待和关爱她。”
张之琛在听王微安说话的时候，脸色凝重，双唇一直抿得紧紧的。就似乎畏惧控制不住自己，因而说出什么不应说的话似的。其实他一直在做思想斗争——这是一场理智与情感的斗争——因而王微安的话他只听进去一半。他不是故意走神的，而是当他如此近距离地和他深爱的女子攀谈时，他基础没措施集中注意力。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以及脸上的心情和说话的声音，每一项都是让他神思飘忽、神魂颠倒的原因。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有时机与她近距离接触，而且周围没有其他人，在他看来这一刻世界是属于他们俩的。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她，他根天职不开心去想其他一切和她无关的事情。而之前他只敢在梦里梦到她。
但不管怎么说，他至少照旧把王微安的话听进去了一半。因此，当王微安语重心长地和他提到赵悦馨的种种之好时，他不禁想道：“她为什么突然要和我说这些？难道她已经明白我的真心，并看穿我装模作样演的这场虚情冒充的戏了吗？”他紧紧地盯着她的脸，却得不到令他满意的答案。然而，她的最后一句话像一把尖锐的尖刀一样刺在了他的心窝上，让他痛苦不堪。他立刻忙乱地移开目光，向远处望了一眼，然后又迅速地收回目光，但并没有直视她的脸，而是盯着地面。现在他不敢正视她的脸，是由于心里有愧。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了，良心上的羞愧不安让他无地自容。
说到底他不外是个年轻的男人，有时盲目自大，有时又自私自利，这都是难免的。况且他又深陷在恋爱的漩涡里无法自拔。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在他眼里之所以完美无瑕，只是因为他还没有获得她，或者说自认为永远也不行能获得她，所以他就认为全世界的百媚千红，他只爱她这一种。他不会善罢甘休，也不会轻言放弃，他希望他的计划能得以实现，那是他刚刚开启的人生其最初的梦想。他认为只有这个梦想实现了，他才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所以，他虽然觉得心里有愧，觉得对不住那个被他利用的女人，但他照旧有万千理由追寻自己渴望的理想恋爱，追寻梦寐以求的理想生活。于是，他抬起桀骜不驯的头，盯着王微安的眼睛，很是理直气壮地说了下面的话：
“我们都还年轻，基础不能保证什么。世事无常，生活又充满了变数，只有轻率的人才会轻许诺言。而我不是一个轻率的人。”
王微安的心紧揪了一下。这种疼为的是赵悦馨。同样身为女人，她为她感应可悲，也为自己感应可悲，因为她自认为她自己也逃不出这样的宿命，更为她们曾一起憧憬过的那种梦幻般的恋爱感应可悲。一层迷雾挡在她的眼前，使她现在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赵悦馨之所以可悲，是因为有她王微安这小我私家的存在，而王微安之所以可悲，是因为她所憧憬和理想的那种恋爱只适合憧憬或理想，在现实生活中，那种恋爱是基础不存在的。无疑，张之琛同样是可悲的，因为他现在也把王微安理想化了。而想要拨开那层遮挡所有人眼睛的迷雾其实也很简朴，只是时间和阅历的问题而已。
王微安凄然一笑，然后平静地说：“所以我只说是希望。”
“她对我有看法了，”张之琛领悟到这丝凄然之笑的深意，心想，“我必须换个话题了。否则会让她开始对我发生反情感绪的。”
“你应该知道悦馨的论文通过了审核。”随后他机敏而巧妙地换了个话题。
“我知道。”
“她很可能会去美国继续深造。”
“我为她骄傲。”
“你以后有什么计划？”他紧接着问。
“我？”涉及到自己的问题，王微安显得极为惊讶。但在张之琛看来，对王微安而言，也许这更是一个迫切需要解决，却既不敢面对又不知该如何解决的切实的生活问题。这个问题使她感应不安。“目前还不得而知。”她想了想，轻声回覆。
“最需要你考虑的问题，你却不知道。”张之琛一本正经地说，“你已经成年，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在小我私家身份上，你没有家世配景；在生活上，你没有依靠；在血缘关系上，你没有亲戚。在这个世界上，你孑然一身。一小我私家吃饱，全家不饿，倒一ā心。但我敢肯定这不是你想要的。一小我私家想要好好地生存，必须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而你现在还没有这种本事。我知道你一直很努力，但不管在任何时代，努力纷歧定能取得你希望取得的成就。有时努力也是徒劳无功的白忙活。我无意伤你的心，但这是事实。”
“你究竟想说什么？”王微安忍不住问。语气有点不耐烦。
“我想说，”张之琛面红耳赤地说，“如果有时机去美国接受优越的正统教育，你去不去？”
王微安不禁失笑。她觉得张之琛的这句话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我去美国接受教育？”她重复说道，“连做梦我都没有这样想过。”
“我说的是如果。”张之琛认真地强调道。
“我不想在假设条件下建设自己的生活，”王微安郑重其事地回覆，“生活对我而言就是一步一个脚印，这才踏实。我认可，你对我的那些方方面面的分析都是事实。我也认可，我简直为自己以后的生活担忧过。但是，我又明白，未来只是一种设想，有没有未来照旧一个未知数。在生活中，我们所犯的配合错误就是：今天还不知道该如何不留遗憾地好好过活，就开始忧心忡忡地设想计划未来的生活。我们总是习惯于忽略现在，而一门心思考虑那并不属于自己的未来。也许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认为未来是个未知数。我这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这样认为。现在，你和我面劈面站在这所美丽校园的一条甬道上，我们神色凝重，心情沉郁，谈论着生活的苦恼和未来的渺茫。也许明天我由于身体某个部位不舒服，去医院一检查，医生告诉我我是癌症晚期，他的一句话就判了我死刑。你认为我另有未来吗？也许我上街买早点，横穿马路时，被宿醉驾车的司机撞得昏迷不醒，灵魂顷刻间归了天国。你认为我另有未来吗？这就是我眼中的未来。我一直认为我所能掌握的就是今天，现在。现在不虚度，今天不枉活，对我来说就已经很知足了。至于其他时间，都是不属于我的。所以，我不愿考虑那么多，我也不想想那么多。退一万步说，即便我真的有幸能活到鹤发苍苍的时候，最差劲的结局也不外是轻易偷安。许多人不都是这样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