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府

　　晚饭事后，张瑞达邀请赫拉克多西和狗蛋在厅上小叙，狗蛋不愿理会那西域人，但碍着张瑞达的面子，便应了下来。张窦氏让人收了桌子，和司盈到后屋去了。主屋里只留下了张瑞达、东方够胆和西域人。

　　老张坐在正中的榻上嘬了一口茶，道：“赫拉克多西兄弟，刚刚在厢房里，我这老弟有些失态，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

　　“不打紧”赫拉克多西道。说完，他见狗蛋神色有些不忿。摇摇头，便不再说话。

　　老张看到二人神色有异，心道自己这老弟年纪照旧太小，但他实在有要紧的事情问西域人，于是便道：“赫拉克多西老兄，前几日我问你的问题，现在可以说了吧？”

　　狗蛋却突然打岔道：“你这名字也太拗口了，叫着着实不方便，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可好？”

　　张瑞达登时心惊肉跳，生怕东方够胆一句话说欠好惹怒了这西域人，便道：“老弟，你莫——”

　　“不打紧”西域人出言打断了张员外，看向东方够胆，道“你待给我取个什么名字？”

　　狗蛋道：“我问你，你叫赫拉克多西，是也不是？”

　　西域人答道：“是”

　　狗蛋狡黠一笑，便道：“赫拉克多西，若是连起来读的快了，即是三个字，何可去。我觉得你不如更名叫何可去好一些，究竟你只会逃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说完，颇为自得的看向西域人。

　　谁知赫拉克多西听到狗蛋的话后，怔了一怔，竟默默的低下了头。东方够胆微微蹙眉，他原本是想故意挤兑一下这人，但自己刚说的话，明白是勾起了他的心事。

　　张瑞达在旁看到西域人的反映，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屋内的气氛就这样尴尬了起来。片刻后，只听赫拉克多西道：“何可去？何可去，真是个好名字，我很喜欢，谢谢你。”

　　狗蛋伸了伸脖子，张了张嘴，有些不行置信。难道自己适才讥笑的不够明显？难道这人听不出来自己是在骂他？

　　张瑞达只道是西域人有些恼了，便道：“赫拉克多西兄弟，我这老弟究竟年轻，你不要放在心上。”

　　西域人却道：“员外不必如此，我是真心谢谢他赐名，这名字真的很好，你若不嫌弃，叫我何可去即是。”

　　张瑞达见他神色竟颇为老实，心下一奇。一旁的狗蛋心里也泛起了疑问。张员外怕狗蛋再打岔，遂转过身来，对他解释道：“前些日子你昏厥之时，赫拉...这位何兄弟到了咱们家。”狗蛋听到他说‘咱们家’，心里一暖，脸上多了一抹笑。张瑞达继续道：“那日，我问他那些凶徒的来历，他只说要等你醒来再讲。老弟，你难道欠好奇那伙人的来历吗？”

　　东方够胆哪能欠好奇，他自然无比迫切的想知道那些人的来历。可是却不禁有些疑惑，问道：“好你个何可去，为什么又偏要我醒来才说？”

　　赫拉克多西盯着狗蛋道：“因为你杀了孟相鼠，所以这些事情你必须要听。”

　　狗蛋被他看的心里一怵。

　　“那天你杀死的那小我私家，叫做孟相鼠。是天府下属的宫堂中第一门派，颍川宫蓝派的大门生。”赫拉克多西徐徐道来，“而天府，则是一个存在了近千年的武林组织，近日以来发生的一切，都因天府而起。”

　　狗蛋和张瑞达疑惑的对视一眼，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说‘天府’这个名字。

　　“八百年前，一个男人无意当中发现了四把神兵利器，继而他又发现这四把神兵利器当中蕴藏着一个惊天大秘密，谁知道了这个秘密，就拥有了足以改朝换代的能力。岂论你什么王位皇权，精兵良将都得在这个秘密前俯首称臣。”

　　“啊！？”张瑞达惊呼一声，“此话认真？”

　　狗蛋原来是不信的，还想出言讥笑。可赫拉克多西湛蓝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加上那西域人的心情十分严肃，于是不由得也信了三分。

　　只听赫拉克多西道：“虽然是真的。那个男人，就是汉高帝刘邦身边第一谋臣，张良张子房。”

　　张瑞达又惊呼一声。

　　西域人继续说道：“张良先祖为了守护天下平安，维护汉家山河秩序，同时确保这个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于是他便用武力征服了许多江湖门派，将他们统领起来，建设了天府这个组织，而他则以府主自居。据我师父说，张良先祖最初的目的，是荟萃全天下的最强武力来守护这个秘密。往后数百年的时光里，无论天下局势如何改变，天府一直存在着，那个秘密也随着四把武器的传承，在历任府主之间相互通报着。而天府内部的门派，也如大浪淘沙一般，不停的更替，最后，只留下了两个堂口，一个卖力处置惩罚所有日常事务，其中门派以颍川宫蓝派为首，便唤做‘宫堂’；另一个则是以青州飞羽剑派为首的杀堂，也叫羽堂，专门卖力杀掉那些府主认为对天下有威胁的人。”他顿了顿，道：“不外，天府历代府主均认为，天府这样的势力，不应该太过加入到王朝更替之中。所以这宫堂和羽堂虽然存在，但是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各自在自家土地上练功授徒，各干各的事，除非府主召唤。所以，天府的名号只在武林中流传，基本不显于世。但不得不说，长江南北的大门大派，多数都是天府的麾下。”

　　张瑞达徐徐颔首，他今日是第一次听说，这世上竟有这样一个组织存在。

　　一旁狗蛋忍不住问了：“那照你这么说，倘若真有一个足以改朝换代的大秘密，只有那什么天府的府主知道。他又怎么能保证，其他门派的人不会为了这个秘密杀了他呢？”

　　话刚刚问出口，他就敏锐的感受到，劈面西域人的目光黯了一黯。

　　只听那西域人继续说道：“府主的所有传承都是由上一任府主独自完成的，独自挑选徒弟，独自培养徒弟。武功一脉相传，秘密也一脉相传。想要不让下属门派的人反抗其实很简朴，且不说许多门派基础就不知道有这回事儿，就算知道了，他们也打不外府主，究竟基本上所有天府下属的门派，都是历任府主出去打服了才加入的。历任天府府主，武功都是天下第一。”

　　张员外道：“原来如此。”

　　“老哥，你原来如此什么啊？”却是狗蛋嗔怪一声，张员外不解的看向他，只见狗蛋皱着眉头，连珠炮似的问道：“所以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那些宫蓝派的人又为什么要追杀你？另有，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西域人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能知道这些，是因为我师父即是上一任天府府主莫忧之。”

　　“你就是天府的人？”狗蛋问道。

　　“没错”西域人答道。

　　“可既然你师父是府主，为什么宫蓝派的孟相鼠还要杀你？”狗蛋不解道。

　　“因为...”赫拉克多西闭上了眼睛，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想回忆的事儿，片刻后才徐徐道：“因为我师父被他们杀了。”

　　狗蛋愣住了，张瑞达也愣住了。他硬生生的把原本很想多问的那一句，‘你适才不是说天府府主武功天下第一吗？’给憋了回去。因为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当自己问道如何防范下属起异心的时候，西域人的眼神变了。想来，肯定是那些手下贪图这个秘密，联合起来把西域人的师父给杀了。

　　至此，他已经完全信了西域人之前说的所有话。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先前他问西域人“死你一个又何妨”的时候，西域人会有那样的反映。他应该另有大仇未报，所以不能便死。想到这里，东方够胆心中有些忏悔，却再也劈面前的赫拉克多西生不起半点讨厌。

　　而事实跟他料想的，一模一样。

　　只听赫拉克多西回忆道：“我出生在大地的另一头。我的父亲，其实是罗马帝国，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大秦国的天子，我父亲的名字，用这里的话应该叫希拉克略。”

　　狗蛋惊道:“哈？这么说你是个皇子？”

　　赫拉克多西摇了摇头解释道：“不，算不上皇子。我的母亲不是他娶回家的女人。用中原话来说，我是庶出，用我们的话来讲，我只是一个私生子。”

　　“父亲一直把我养在富贵的宁静之城。八岁那年，崛起的波斯国打到了宁静之城，母亲在战乱中被掳走了，我也成了敌人的俘虏。可因为我是个小孩子，基础没人看管我，所以不久之后，我便乘隙混在一个商队里跑了出来，一路随着他们向东，抵达了西域的楼兰国。也就是在那里，我见到了我的师父，天府府主莫忧之。那时在楼兰，他见我可怜，便收我为徒弟，给我吃给我穿，教我说这里的语言，教我念书识字，还把一身的本事倾囊相授。”

　　回忆起自己的师父，赫拉克多西脸上难得泛起了一股暖意。东方够胆看在眼里，心里涌现了一股同情。悄悄想到：这何可去的师父于他，应当就像阿爷于我一般吧。

　　紧接着，赫拉克多西话锋一转：“可就是一年多之后，因为天子失德，全国各地揭竿而起。这时候，天府的内部竟然有人认为，天下大乱，应该顺应时势也起兵造反，究竟以天府之能，夺得皇位如探囊取物。可我师父始终觉得，夺取国家大宝背离了天府的初衷。而且天府擅长的是谋害、合纵，并不擅长打仗，所以直接拒绝了他们。甚至在争吵之中，脱手杀了两个已经起兵叛乱的帮派首领。”

　　“原来他们已经死了心了，可偏偏我师父信错了人。那时，师父有一个心腹叫吴相伦，师父一直把他看成接班人培养，两人没有师徒之名，却早有了师徒之实。可那家伙看到师父收了我当徒弟，竟然生出了怀疑之心，以为师父要传位于我，以为他自己当不了府主。于是就私下联合了险些所有的帮派首领，告诉他们，我师父保留着一个秘密，一个足以影响山河社稷的秘密。再然后，宫堂羽堂各门各派都动了心，加上其时的天子被那叫宇文化及的给杀了，所有人都觉得是时候动手了，于是由那吴相伦带头，给我师父下毒，夺取了四把武器。你知道吗，在他们给我师父下毒的前一天夜里，师父还对我说，天府现在人心有些涣散，他要我好好练功，以后全力辅佐吴相伦治理天府。哈，哈哈哈。”西域人咬着牙笑了几声，“师父发现中毒之后，立马带着我逃跑，但因为中毒，终究是被他们追上了。然后，然后师父把我藏了起来，一小我私家去面对他们，被他们残忍的...”

　　说到这里，赫拉克多西有些哽咽。狗蛋听的入了迷，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恨恨的道：“那叫吴相伦的，真不是个工具。”

　　张瑞达也叹道：“令师实在是看走了眼呐。”

　　赫拉克多西点了颔首，继续说道：“可惜，他们就算获得了四把武器，也破解不了里面的秘密。再厥后，吴相伦便推举了宫堂第一门派宫蓝派的掌门唐弼当了新府主，他们还找来一个傀儡天子，名字唤做李弘芝的。可很快，吴相伦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这天府之中虽然门派众多，武功更是花样百出，但说道打仗，人人都是一窍不通。所以唐弼当府主，仅仅蹦哒了三年，就落入了薛仁杲的圈套之中，被人围歼杀死，宫堂的那些杂鱼也死了一泰半。加上前些日子折在雍县的那几人，这颍川宫蓝派，已经名存实亡了。”

　　“你们猜唐弼死后，吴相伦那贼人找到了谁？”西域人顿了顿，问道。

　　东方够胆和张瑞达自然不知，只是看着他。

　　然后，只听西域人一字一顿的说出了一个名字：“李，建，成。”

　　“什么！？”一老一少不约而同惊叫作声。

　　张瑞达脸上的肉止不住的颤，他甚至有一种想要拔腿逃到后厅的欲望，因为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他已经不太确定自己知道这件事儿自己到底是好是坏了。

　　狗蛋倒没想那么深，只是惊讶的追问道：“那不是，那不是当今圣上的哥哥，高祖的太子，已故的息王吗？私塾的先生讲过的，说他被当今圣人给...”

　　“对啊”赫拉克多西点了颔首，“吴相伦发现，他们用这种手段拿不到天下，于是竟然想到了其他主意，他拿着四把武器找到李建成，告诉他这里面有一个天大的秘密。李建成自然动了心，可是以他那猪一般的脑子，怎么也参悟不出来，最后实在没措施了，吴相伦才把注意打到了我的身上。”

　　“那，那你知道那个秘密吗？那秘密到底是什么？”十四岁的少年急遽问道。

　　西域人淡淡的笑了笑，道：“我若是知道那秘密，还用的上东躲XZ的吗？”

　　张瑞达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没有听到那秘密，对他来说反而轻松不少。旁边狗蛋也点了颔首：“想来那吴相伦，也是急病乱投医，破罐子索性破着摔了。”

　　“是了，之后李建成发动所有的势力找我。那时我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就在南方躲着，苦练师父教我的武功。几年之后，我武功小成，便北上去了京兆，投奔我师父的一个王爷朋友。可我怎么都想不到，那一晚，我在那位王爷贵寓，见到了李...嘿嘿，见到了当今圣人。”

　　狗蛋和张瑞达又惊呼作声。

　　“彼时，当今圣上还在苦恼如何面对李建成的打压，我权衡利弊，便跟他们讲了吴相伦的企图。知道有这么一个关乎社稷的秘密，而且打开秘密的钥匙还在李建成手中之后，当今圣上动了心思。他想当天子，我想报仇，于是我们约好，第二天在他们上朝的路上，杀了李建成。”

　　只听“啪嗒”一声，却是张瑞达不小心把手中的茶碗打翻在了地上。

　　“怎么了老爷？”门外一阵脚步响起，却是一名仆人听见茶碗被打碎的声音，跑到了门口。

　　张瑞达颤着声道：“没，没事儿，你们全都去后面吧，没我的付托，不要靠近！”

　　那家仆诺了一声，便走远了。

　　屋内东方够胆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当今圣人即位的消息，自己就是突如其来的从京兆传出，官府更是三缄其口，对外只说建成太子失德被斩。而民间早就传的有鼻子有眼，都说是当今圣人脱手杀了哥哥，就连他以前上私塾的先生也都这么说。但今日从西域人口中听到，原来此间另有这种秘辛。

　　听那仆人脚步声远了，赫拉克多西才继续道：“杀了李建成，即是一举两得。那时，李世民还允许我，只要他当了天子，便帮我剿灭天府。于是第二天，我卖力当诱饵，引开了所有天府黑暗掩护的妙手，而李世民则带着他手下的妙手们轻松杀了李建成和李元吉，夺到了四把武器。”

　　张瑞达一把抓住了坐榻的扶手，他心里竟有些痛恨，恨自己好奇心太重，惹上了赫拉克多西这样一个煞星。若是适才那两句直呼圣人名讳的话传了出去，他这一家子都要人头落地。

　　“圣人之名，不行直呼。”东方够胆提醒道。

　　“是了，我怕你们接受不了，一直不愿直呼，刚刚是我嘴快了。但说起来，我直呼他的名字又有何妨。”赫拉克多西平静的道。张瑞达忍不住和东方够胆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均想：是啊，若是没有他，皇位也纷歧定轮到当今圣人，他便直呼其名了，也不算什么。

　　想到这里，张瑞达终于作声问了最要害的问题：“那...既然，既然如此，赫兄弟，你，现在不应该是在京兆宫中吗？怎么还会被天府之人追杀呢？”他说话磕磕绊绊，显然刚刚被吓的不轻，还没缓过神来。

　　只听赫拉克多西颇为无奈的道：“真要那么简朴便好了。李世民登位之后，我本以为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但谁能想到，短短十天之后，突厥雄师进犯，一路打到了渭水河滨。李世民带人去对阵，这一走，便险些抽闲了整个京兆，吴相伦瞅准京兆没有妙手，又让孟相鼠带了六十小我私家来京兆抓我，他们人多势众，我自然没打过，而我那当王爷的朋友，更是差点就命丧于斯。为了他全家宁静，我只能再次逃跑，带着那群人在关中平原上兜圈子。前些日子才进了岐州地界儿，只是我也想不到，他们为了逼我现身，竟然开始对无辜黎民下手。厥后的事，你们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