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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秘史

第十四章 变故

贞观秘史 王度崖 5254 2020-06-06 15:56:32

  雍县城南一座极大的府邸之中,主人张瑞达,东方够胆,另有赫拉克多西坐在屋内,陷入了短暂的缄默沉静。

  对于张瑞达来说,西域人所说的一切都太过于耸人听闻,他原本天真的以为那天发生的一切,不外是一场江湖仇杀而已。但现在听起来,这件事儿明白已经触碰到了整个王朝最高统治者的神经。他先前辞官不做,住在雍县,自然就是为了远离朝堂纷争,过他的安乐日子。他与官府交往多年,深深的明白一个原理,知道的越多,便越是危险。所以在听到这些之后,尤其是想到赫拉克多西口中所谓的“惊天大秘密”之后,他本能的有些恐慌。

  而东方够胆则完全是另外一种心情。

  刚刚西域人话中有许多细枝末节都被轻描淡写的带了已往,可仔细想想,那背后涉及到的,又岂止是几条人命?就算除去那天死在他面前的宫蓝派恶徒,另有死的冤枉的王仁表朝通润以及雍县城中的许多黎民之外,肯定另有成百上千,乃至成千上万数不清的好人坏人都因此而丢掉了性命。十四岁的他有些不能理解,当天子便有什么好了?山河社稷便有什么滋味了?怎么就有人能忍心动手杀了自己的师父,能煽动那些立室的人起兵造反,还能无情的杀了自己的哥哥弟弟?那些人为了那个什么劳什子秘密,竟然连家都不愿意要了吗?

  如果没有家,就算是天下的荣华富贵放到面前了,又有什么滋味呢?

  突然,张瑞达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赫兄弟,既然圣人与你有旧,在那宫蓝派恶徒死后,你又为何不去京兆?”

  赫拉克多西无奈的笑了笑,道:“就像我适才说的,真要那么简朴,便好了。他之前许诺我时,照旧个被逼到绝路的皇子。可一日之后,就成为了天下圣人。你若是天下圣人,不,就算你不是圣人,你只是你。现在你知道有一个秘密,解开之后便可以轻易的夺走你所有家产,甚至夺走你的衡宇,你的妻子。你又会怎么想?”

  张员外一愣,瞬间明了,喃喃道:“我自然会想把这个秘密掌握在自己手里。”

  西域人点了颔首,道:“这即是了,自打他登位那日起,便一直在追问我究竟是否知道那四把武器背后的秘密。虽然碍于他叔叔,也就是那王爷的面子,他逼我逼的不紧。可你想想,当朝圣人如果怀疑到你头上,你又怎么能有好日子过了?”

  张员外也默默点了颔首。

  西域人又道:“所以,适才这东方小兄弟给我起名叫何可去。我心里是真的喜欢这名字。何可去?何可去!武林之中有天府想抓我,朝堂之上圣人也想要我,这天下之大,我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

  说到这里,赫拉克多西的脸上洋溢起了一阵萧索之意。

  东方够胆马上觉得自己很幸运,朝通润死后,张瑞达匹俦对他知恩图报,认他为弟弟。自己虽然是有地方去了。但这西域人,却真的是何可去?他又能去哪里呢?想到这里,心中忍不住劈面前的赫拉克多西有些亲近了。

  可继而东方够胆又想到,何可去为什么偏要在他醒来之后说这些呢?为什么又要选择留在此地呢?

  他于是问道:“何老哥,你又为什么要把这些讲给我们呢?尤其是,为什么要等我醒来才讲呢?”

  何可去用他那深邃的蓝眼睛看向东方够胆,看了半晌,看的东方够胆有些莫名其妙之时,才徐徐道:“因为这两年以来,我已深深的明白,靠我一人之力,对天府无可奈何。而若是靠朝廷之力,又会给自己带来许多麻烦,所以我现在想问问你,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向天府复仇。”

  东方够胆周身猛的一震。显然是被问懵了。

  “我...我?”

  何可去徐徐点了颔首。

  “哈?”一旁张瑞达惊呼一声,“何兄弟,你,这又是何意啊?”他生怕东方够胆允许,因为心里实在不愿这个救过自己命,且刚认的老弟弟以身犯险。

  东方够胆呆站在那里,过了许久才茫然的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何可去微微蹙眉,张了张嘴却再没说什么。

  张瑞达深怕那西域人多说几句,自己的老弟弟便颔首允许了,那时只怕无法收场。于是赶忙说到:“我这老弟乍受剧变,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就到这里,咱们先休息吧。”

  说着,竟也不给两人再说话的时机,唤来家中仆人,强行送他们回了屋。自己也满脸担忧的回房睡了。

  东方够胆回到厢房后丝毫没有困意,他满脑子只想着西域人最后的那句话:“对天府复仇”。他禁不住想,如果那日他没有从背后偷袭杀了孟相鼠,兴许自己立马就会颔首允许下来。可一想到那日手中长剑砍下孟相鼠头颅的感受,又忍不住便要吐了。但再一想到何可去的无奈,却又有些不忍,只是,自己拿什么跟他去复仇,又为了什么要去复仇呢?

  为了朝通润?

  为了何可去?

  照旧为了什么所谓的天下大义?

  十四岁的脑袋想不明白这些事儿,只觉得烦乱不堪,最后胡乱睡去了。

  越日清晨,张员外贵寓众人还在睡觉,东方够胆悄默声的推开张家大门走到了街上。

  卯时方过,雍县的街道上已经徐徐有了整理铺子的摊贩和零散行人,张府劈面是一户卖炸糕的,此时已经出锅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油香。

  路上有人看到东方够胆。

  事实上,雍县里绝大多数人都是认得他的,也或多或少知道那天的事儿,知道他阿爷朝通润被杀、他手刃狂徒为父报仇的经过。所以沿路有不少人上前问候他,有人赞扬,有人谢谢,也有人宽慰。东方够胆面对众人,只是颔首称谢,却并没有停下跟人说话。

  他漫无目的的走,脑海里却还在追念昨夜何可去那句话。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向天府复仇?”

  东方够胆心中那属于少年的热血在蛊惑他允许何可去,可另一个声音却在问他:你明明大仇已报,与那西域人又只一面之缘,最多一饭之缘,非亲非故,又何须如此?

  他边想边走,不经意间打了个踉跄,猛一抬头,便呆在了原地。

  “怎么到了这里?”东方够胆喃喃自语。他面前不是别处,却正是雍县的县衙。

  县衙再往前几步,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门户,即是朝通润生前跟他住的地方。上面还挂着“朝府”的牌匾。“应当是新的县令还没到任。”东方够胆想到。

  接着,他便阴差阳错的推开门扉,走到了那曾经无比熟悉的家里。

  跨过门槛,即是一度影壁,影壁下面放着一个石头做的水缸,以前都是狗蛋吊水换水,可几天没人打理,那水缸里的水已经见底了。

  绕过影壁,即是个小庭院。这住所是官府让县令住的,地方不大,跟张瑞达家里没法比,西边是厨房,厨房后头有一堵高高的火墙,火墙那边即是县衙。朝通润素来简朴,家里也没请什么仆人,每日的饭菜都是他自己下厨。

  再往里即是正屋,屋子上了锁。想来是官府的人锁上的。

  狗蛋绕过正屋,正屋后头有个小庭院,栽了四五颗大树,树上已经抽满了绿芽,早在朝通润遇害之前,便十分茂盛了。树下有个狗窝,狗却不见了。

  后院东边有个小厢房,南边则是大屋。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第一天随朝通润进了这个家门的时候,朝通润对他说:“我每日天不亮就去衙门,住在大屋也是浪费了,倒是你这个娃娃,正在长身子,总是要多睡一会儿的,你就睡那个朝南的屋子罢。”

  是了,这围墙外面的人只知道朝通润对自己好,可又有谁知道,平日在家里,朝通润都让狗蛋睡在朝南的大屋中,而他堂堂一个大县的县令,却宁愿住到东边的小厢房里。

  触景生情,睹物思人。看着这空荡荡的屋子,东方够胆那双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哭的眼睛,照旧禁不住的湿润了。

  末了,他走到那东边的厢房前,看到那门也锁住了,于是默默的叹了口气。

  突然!

  一阵惊慌的叫喊声由远及近,从外面路上传过来:“欠好啦!欠好啦!又有贼人突入城中啦!”继而,旁边县衙之中也传来一阵骚动。

  东方够胆一惊,便朝门外跑去,一出大门,却正悦目到一个男子带着两个衙役从县衙跑了出来。而他一眼认出,那男人明白就是张府劈面卖炸糕的。

  两个衙役看到东方够胆,惊呼一声:“义之弟弟!”

  “马哥,蒋哥!”东方够胆也认出二人。

  马姓衙役正要说什么,一旁那卖油糕的也看到狗蛋,着急的喊道:“狗蛋!先不要多说了,快,一会儿只怕来不及!”

  于是三人便向外面跑去,东方够胆急遽随着追了上去。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只听前面买炸糕的小贩边跑边道:“适才有五名大汉一路抓人询问,然后走到张员外家门口,一拳便把房门打开了,我们都吓了一跳,片刻之后,里面就传出来尖叫声和打杀声。我赶忙来报官了。”

  东方够胆一听,心下焦急无比,竟然有人找上了张瑞达?难不成,又是天府的人?

  这时,旁边那马姓的衙役出言问道:“义之,那日我们赶到之时,他们都说你被王耳带走了,有几个禁军的人来问我们话,问完话后,我们再找你也找不到,又找王耳,他们却说王耳被带走了。几个当哥哥的都很担忧你,你这几天人在哪?”

  东方够胆心里没由得一阵怒火冲了上来,那些贼人都能找到张瑞达贵寓,你们怎的便找不到?于是大吼一声:“我就在张员外家!”

  喊罢,脚下加速了十分速度。两个衙役一愣,也快步跑向前去。

  等到四人赶到的时候,张府门外已经围满了人。那小贩喊了一声:“让一让,官差到了!”

  众人自然让出了一条路,转身目送两个衙役和狗蛋进了张府的门。

  三人到了门口,不禁一愣,但见那两扇铁门的中央凹进去了一大片,上面另有四个柱形的拳印,门后的木闩从中中断开,一分为二掉在地上——这门竟是被人用拳头鼎力大举轰开的。

  再往里走,两个家仆面朝下趴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庭院前主屋的石阶上,横着两具穿着布衣的尸体。两具尸体的天灵盖全都碎裂,血水沾了一脸,看不清面目。主屋的门则大开着,里面传来一阵阵嚎啕的哭声。

  东方够胆只觉得心跳无比剧烈,他险些瞬间就认出那是张瑞达的哭声。

  马蒋两位衙役交流一下眼神,不约而同的拔出了腰间佩刀,缓慢向前走去。

  就在这时,从屋里冲出一个灰影,速度极快,两名衙役下意识的举刀要劈。却是东方够胆看清了来人,急遽喝止:“二位哥哥,这是自己人!”

  那身影在三人面前停了下来,络腮胡子,蓝眼睛,扎着马尾,却正是何可去。

  此时,西域人脸上神情错综庞大,带着三份愧疚三分恼怒,另有两分无奈与狰狞。“快进来吧。”说罢,何可去转身又进了主屋,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地带血的脚印。

  “贼人呢?”两名衙役随后也进了屋内,问道。

  何可去咬牙道:“地上都是。”

  东方够胆后脚进了屋,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

  屋内一片狼藉,随处都是四散的木头碎屑,两名灰衣大汉被交床腿钉在了地上,已经没了出的气。另有一名显然是他们同伴的大汉,瘫在窗户下头,右手被齐腕切断,血流如注,也已经死了。那手腕边的墙上插着一把做饭用的菜刀,被切下来的右手保持着握拳的样子滚到了一边。

  再看厅内,张瑞达和司盈背对着众人,正跪在地上号啕痛哭。员外的怀中,明白还抱着一人。东方够胆心里没由的一紧,往前一步,只看到张瑞达身旁落着一个木质的耳坠。他瞳孔猛的一缩,大叫着便向张瑞达冲了已往。

  “大嫂!”

  东方够胆跑到两人旁边也跪了下来,只看了一眼,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惆怅,悲愤,反胃,种种情绪瞬间交织在了胸口——张瑞达抱着的,简直是张窦氏,只不外,只不外张窦氏的脸...

  那张昨天还对他笑盈盈的,关切地说着,“以后这里即是你家”的脸,现在便像是一个被打破了的西瓜一样,四分五裂。东方够胆只觉得脑海完全错落乱,他很想哭,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原来应该流出的眼泪全部酿成回忆:他想起了朝通润的死,想起了自己割下孟相鼠头颅的瞬间,想起了王耳给他的信,想起了朝通润曾对他说的话,想起了张瑞达一家三人昨晚的宽慰,又想起了何可去说的一切,天府、秘密、师父、圣人。最后他终究没有哭出来,只觉得心里烦闷,于是转头问道:“这,这是天...?”

  何可去被东方够胆的脸色惊到了,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现在竟是鸷狠狼戾

  。他愣了愣,然后恨恨的道:“是。这是岐山神拳门的人。”

  “怎么会这样?”狗蛋失声。

  一旁,司盈哭哭啼啼的道:“姐姐和我起的早,原来是要张罗做饭的。结果那些人恰好突入,两拳打死了家中仆人,然后问了一句‘杀死孟相鼠的在哪儿’。姐姐把我推走,便去跟那五人坚持,结果,结果他们不由分说,一拳...”

  闻言,张瑞达一仰脖子,嚎哭声又大了几分。

  何可去神色间又多了一丝不忍,轻声说道:“我听见那人的声音便立马出来,可一出来,张夫人已经...”

  “杀死孟相鼠的在哪儿?哈,哈,哈哈”东方够胆诡异的笑了。然后又低头看向张窦氏的尸体,喃喃道:“为什么?”

  说着,东方够胆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嘶哑,“他们为什么总要对这些无辜之人脱手,他们又为什么偏偏要来这里?”

  何可去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些人原来也是来围剿我的,交手之时,只听说他们山门被人剿灭。于是便沿途找到这里,孟相鼠那日在雍县闹的太大,城里谁人不知。而且这只怕...”他顿了顿,然后叹道,“只怕才是个开始。”

  “这些人基础就是胆小鬼!”一旁,司盈突然失控尖叫道,“他们打不外厉害的,便只会朝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黎民下手,胆小鬼!”

  张瑞达依旧在哭。司盈充满恨意的尖锐声音攻击着东方够胆的耳膜。他跪在那里,只觉得张窦氏被打的裂开的脸,慢慢酿成了一个漩涡,而那漩涡徐徐的吸走了聚集在他胸口的所有情绪,吸走了他眼前所有的光。

  当那些情绪和光被抽走后,东方够胆只觉得一阵无力感涌了上来,这种感受很难受,他什么都做不了。一瞬间,他突然回忆起了,在朝通润死的那天发生的日食。这种感受太相似了,他清楚的记得,当黑暗蔓延到了整个世界的时候,他基础什么都做不了。

  可为什么我做不了呢?

  东方够胆突然变得又急又痛,又恼又恨,终于,这种急痛恼恨酿成了一个发光的点,猛的一下,把那黑暗的漩涡刺破了。

  他照旧哭了出来。

  最后,他站起身,走到何可去面前,用婆娑的泪眼看向那双庞大的蓝色眼睛,说道:

  “教我武功,然后我们去复仇。”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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