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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将宁

第二章 力挽山河

云起将宁 某星移 2707 2020-06-01 11:14:06

  涂州太守府院中央的重阳木愣是坚持了一冬,才抖下最后一片叶子。灰白的鸟儿们扑棱着翅膀,在光秃秃的枝干上落了脚。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徐徐蹲下,从衣袖子里伸出小手,正想捡起地上一片片枯黄的落叶,却见远处“咻”的一声,升起来一股青色的烽烟。

  他仰起了头,眉眼弯着一股欣喜,欢呼道:“放烟火了!放烟火了!”

  去岁的除夕,他没有看见烟火,青天白昼的烟火居然比往年有趣。

  可他却不知道,那是战争即将开始的信号。

  她身后的丫鬟婆子惠顾着谈论战事,没看见这哥儿迈着一双小短腿,哼哧哼哧的想要去找他爹爹。

  等那哥儿跑到前院,却有两个凶神恶煞的士兵将他拦住了。

  孩子近乎凄厉的哭声,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它淹没在远方极重的行军声中,混杂在逃难人群的尖叫声中,甚至,近在十丈远的议厅里。

  议厅乌压压的坐了两排人。

  一人抱拳行礼:“太子殿下,宿关既已失守,依在下看,此时应将良邑悉数军力调回,增强涂州守备,抵御敌军。”

  “刘校尉,你言下之意,弃良邑?”

  大厅上座幽幽传来回应。

  太子李承怿徐徐地站起来,低头深思,面色凝重。

  另一校尉也说道:“如今北列兵分两路,东路军主将彭湃领兵八万进攻曲州,拖住了薛家老少两位将军,现在涂州紧急,曲州伶仃无援,两州都只能自保。”

  甘乐盘腿坐在角落里,撑着头看其他人吵嚷。

  总将对李承怿道:“此番北列来犯,气势汹汹,主将换作景韬之后,不外两个月连下五处城邑。恕老臣直言……莫说良邑,就连涂州也……祸福难测……”

  此言一出,一片缄默沉静。

  涂州事后,就再无丛山万河,直捣国都淮安便如探囊取物。

  一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储君,一个昏老问佛的天子,如今虎视眈眈的北列又出了景韬这么一个旷世的将才,难道国运真的已尽?

  李承怿握紧拳头说道:“良邑另有五万余名黎民,你让我,放弃他们?”

  “太子殿下,臣知道您恤惜黎民,事已至此,顾不得了!”

  甘乐气得牙痒痒。

  他们岂会不知道,景韬在宿关坑杀了反抗的俘虏以震慑南桓,接下来就该屠城了!

  说不定这些守将心里盘算着,等南桓局势已去,就像宿关守将一样投降北列,到时候他们依然是高屋建瓴的军官,贱民的家园和生命,又算什么呢?

  众将各怀鬼胎之时,甘乐从角落站起来道:

  “正因如此,良邑不能弃,且需死守!”

  不等其他人发话,甘乐高挑的马尾髻一扫,转向众将。

  她的气质有些奇异,艳丽得无法遮掩的容貌像是一团跳动的火焰,洒脱不羁。再要细看,骨子里却渗着一股冷气,逼着你退让三分。

  她看上去波涛不惊,语调不疾不徐,有着这个年纪不应有的沉稳。

  “要想守住大桓,必先守住涂州。涂州久未遭受战乱,防御工程和武器装备必须尽快修缮,凭借高城大墙拖住北列,打持久战,方能反败为胜。倘若弃良邑,不出十日敌军便可兵临城下——”

  没有男人想听一个女人在军事上高谈阔论。

  众将面面相觑,恰似是在看笑话。

  一人小声打断道:“这样浅薄的论断,也美意思在各人伙儿面前班门弄斧?”

  一旁人在小声嘀咕:“这个甘乐,立些小功小绩,凭着是太子师妹,未免嚣张过头了吧。”

  “她不外是个管后勤的长史,还想左右大局不成?”

  议厅里头的是太子,主将,最次也是校尉,甘乐的官是最小的。

  甘乐突然停下,她倒想听听这帮多舌之人,能小声议论出什么来。

  甘乐道:“诸位若有卓识,不妨摆上台面来。”

  一人道:“岂能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掉臂大局,甘长史今日有些激动了。”

  甘乐向来是两手一背,都说差池,痴情男女,爱谁谁理的高冷模样——怎么今日就像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狂小子一般?

  甘乐继续道:“作甚大局?自北列进犯,我们节节败退,失了城池可以再夺,可是失了民心呢?诸位听不见宿关被坑杀的五万将士冤魂的哭喊,还要加上良邑的五万黎民?”

  甘乐一番话说得李承怿心潮澎湃。

  底下又是一阵唧唧歪歪,大意是甘乐是个女人,太情感用事,不够冷静。

  李承怿面有愠色,便作声道:“甘长史怎么不说了?”

  他给甘乐撑腰,可不只因为她是他师妹,而是甘乐确有扶大厦之将倾之能。

  他与甘乐同拜在南桓赫赫有名的谋士朗玉门下,朗玉盛名在外,不愿入朝为官,未领太子傅的官职,要李承怿在宫外接受指导。甘乐就是朗玉为了辅佐他登上皇位,给他培养的左膀右臂。

  当初老师琅玉尽力向李承怿推举甘乐入军营,他费了老大功夫才把她利用进来。

  如今别说争皇位,国破家亡都难料。

  “倘若死守良邑,拖住北列雄师,与曲州取得联系,重新拉起一道防线,紧急调动周围三县所有军队增援涂州,同时又可转移良邑黎民,稳民心,起士气,则胜负未定。”

  她这么一说,议厅内徐徐没了声。

  一位将军一拳锤在自己胸口,咬牙切齿道:“宿关拱手让人,不战而败,我等若是再退,国颜何在!”

  接着有人应和道:“我认为长史此计可行!”

  适才的刘校尉接道:“甘乐长史想得容易,宿关不外五日被下,良邑小城,能拖一日照旧两日?”

  甘乐负手而道:“刘校尉此言差矣。宿关失守非战之罪,这您能否认?良邑虽为小城,但易守难攻的阵势,可谓巧夺天工。至于一日照旧两日?”

  她嗤笑:“这是在贬低我大桓将士吧。”

  刘校尉摇摇头,讥声道:“那请问何人有此能耐?”

  众人相顾颔首。

  谁不知道良邑重要?可问题是没人愿意去送死啊。

  还真有自知之明,这些蛀虫们,唱反和谐拉帮结派的能耐向来不小,打仗就没像人打过。

  “没有人会愿意打一场一定会输的仗。”甘乐轻笑道:“所以,我去。”

  厅内一片沸腾。

  刘校尉道:“真是笑话,甘乐长史是看不起咱们这些老爷们,要请令亲征了。”

  李承怿面色不悦,甘乐自请上前线勇气可嘉,怎么从他们嘴里出来就成了逞勇好强了。

  甘乐讥道:“不敢,只是比某些自诩为‘爷们’的人,更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怎么写而已。”

  刘校尉气得站起来,指着她道:“你!”

  一个女人,居然骂别人不是男人!

  李承怿重拍案桌;“厮闹!怎么可能让你去以身犯险,你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的下场么!”

  “国将不国!”甘乐绝不让步,对李承怿道:“景韬的凶残狡诈我们不是没领教过!与其等着淮安被破成为阶下囚,我既生为……大桓子民,更应决一死战,换良邑五万黎民生路!”

  李承怿走到她的身边,他从没见过一向平和冷淡的甘乐,有这样赤诚坚贞的眼神。

  李承怿:“此事,容后再议!”

  说完竟气呼呼的直接走了。

  甘乐愣在原地,李承怿居然这么不给她面子?

  看到太子不买她的帐,刘校尉阴阳怪气的劝慰她:“甘乐长史别惆怅,殿下不是不信任你,是心疼师妹啊。”

  “就是啊,一个女人,说什么请战良邑。”

  她懒得再与他们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斜望了议厅里各怀鬼胎的将领们,对着总将行一礼也离开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熊熊的火炬在寒夜里还跳动着。

  甘乐回到在太守府里简陋的房间准备补个觉。

  她暂时和侍女阿莱住在一起,阿莱和她一起参军,做了一名军医。

  甘乐进屋坐下,阿莱接过她身上灰扑扑的大衣,说道:“我刚从伤兵营听说,宿关守将开城献降了。宿关一役不战而败,输得窝囊。从宿关逃回来报信的士卒都没挨已往。”

  甘乐想起自己今日请战良邑被驳回的事情,心中不悦。

  阿莱见她没接话,笑盈盈地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对她道:“平令郎,今天是你十九的生辰。”

  “居然另有这种待遇?”甘乐轻轻笑了:“恭喜我又老了一岁。”

  甘乐接过面条对阿莱说:“宿关失守,上面恐怕想把良邑的士兵和补给装备都撤回涂州,我这段时间都市很忙,你明日便回伤兵营去吧,不必来找我。”

  阿莱惊讶道:“这么突然?之前不是说要守良邑吗,黎民都还没撤,那可是五万人!”

  甘乐沉声道:“呵,五万人。西线的五位将军已经战死,现在宿关又投降,已经没人能守良邑……良邑一失,涂州、曲州连起来是南桓最后的防线,要是守不住,南桓一百七十余年,就到此为止了。”

  甘乐想把面条分成两份,她筷子一扒拉,这面条下居然另有一个大大的煎蛋。

  “这是过年吗?”

  “你亲卫们捉野鸡时给你带回来的,你自己吃吧,我马上就回伤兵营煎药呢。”

  甘乐撇撇嘴道:“也不分块野鸡肉给我,就拿一个鸡蛋孝敬。”

  阿莱离开之后,甘乐望着面发呆。

  十九岁了。

  甘乐躺在床上舒展了手脚,从被子里探出头,闭上眼睛想,早两年晚两年,都是短命鬼,去换别人一条生路也好。

  梦里有个老头子摸着胡子呵呵一笑,对她道:“甘乐啊,老夫就收了你一个女学生,你万万不行因自己是女子自怨自艾,也不必去追求只有男子才可以做到的事情。坦坦荡荡的以女子的身份在世,可以做到越发不朽的功业。”

  一只花猫敏捷地从围墙上跳下,甘乐随手折了一根狗尾巴草朝它晃了晃,花猫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后,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甘乐一只手散漫地上下晃草逗猫,一只手拆开猫脖子上挂着的纸团。

  纸团上是北列进攻良邑的部署,和敌军首领的情报。

  她似乎基础没把李承怿当众驳回她请战良邑放在心上,一门心思研究起怎么守住良邑的战略来。

  过了两个时辰,果真有人急遽来召她去议事。

  甘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狗尾巴草往嘴里一叼,露出自得的笑容。

  甘乐自六岁起就与李承怿一起念书习字,先生授他帝王之术时,她就在旁边和书童翻花绳。

  所以,李承怿说可以一试,就是让你麻溜的快点去干;李承怿说甚好,就是等着你失败来请罪,李承怿说我心急如焚,就是他早就尽在掌握。

  他如果说容后再议,那就是让你过来再求求他。

  帝王心术神鬼不言,换句话就是不爱说人话。

  这又当又立的套路,就是要陪衬出他是何等的敬服下属,但为了家国大义,只能忍痛割爱,心如刀绞。

  甘乐跪问道:“殿下为何不允,您也是在怀疑我的能力?”

  李承怿扶起她,柔声说,“甘乐,我是担忧你的安危,这次的前线不是你能想象的。而且,这纷歧定非得你一个女子前去,我大桓另有这么多能干的将领。”

  要是真有什么能干的将领,他还用得着久有故意的把她忽悠到军营来打工?

  南桓的朝廷就是一把筛子,有用的全筛下去了,留下的尽是些酒囊饭袋。

  王公贵族奢靡享乐倒是浪出了水平和风度,否则她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女子,两年能做到长史的职位?

  甘乐道:“殿下倒是说说,另有何人可用?”

  李承怿缄默沉静,总将也只能叹气。

  “殿下,甘乐是最美人选。”她说道:“若是女子都在前线浴血奋战,不惧生死,定然能鼓舞士气,对最后的胜利是一个加重的筹码。”

  甘乐自以为了解李承怿,他的推脱不外是走个过场,让她去的利益,他脑子早就算的清清楚楚。

  如果说女人心是海底针,李承怿的心就是上下四方曰宇,往来古今曰宙。

  钟将军开口道:“长史,你也知道你是女子,若是沦为景韬的俘虏……”

  她抬头,眼中竟是欣喜:“正因如此,他会很想活捉我。不管是以我为人质,照旧作为他的战利品,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趁他把注意力都横竖良邑,涂州会进展的更顺利!”

  李承怿咬牙切齿道:“我早知你铁石心肠,一切只顾利害不讲情面,还不知你连自己的性命也看作胜负的筹码!我也是看着你长大,要我亲手把你送上绝路,你……”

  屋里点着熏香,气氛安谧,可是百里外却是流血漂杵,尸横遍野。

  甘乐还想继续劝说,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肩膀。

  甘乐道:“殿下,将士死领土,君王死社稷,这不是理所虽然的事情吗?甘乐已入军营,断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若能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李承怿温情不忍的眼神不禁让她有些动容。他居然不是在装模作样,是真的在担忧她的安危么?

  甘乐记得,十三年前,李承怿也是这样的眼神,面对着因为芸娘离去而哭泣不已的自己,柔声说:“我帮不了芸娘,也帮不了你。”

  只是十三年后,她已经长大到可以资助自己,也可以资助他了。

  钟将军走后,李承怿对她的头给了一下说:“这种送死的时机,千载难逢是吧?就这么上赶着去!那些狗奴巴不得你去跳坑。”

  李承怿脸色依旧凝重:“你何须为我做到这个份上......”

  甘乐道:“先生悉心培养我多年,就是让我做你的剑,你的盾。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把剑该折,就折了。”

  要怪就怪琅玉,从小拿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君子之责荼毒她,似乎她今生唯一的目标就是辅佐李承怿当天子,总不能让他天子没当上,连国家都没了。

  人都惜命,国破家亡也是死,战死沙场也是死,如果她真的能扭转战局,区区一条性命,换无数人一条生路,还能做个英雄。

  甘乐笑道:“你不是总说我下棋的时候舍不得几颗子,才下的这么臭,现在自己不是这样?”

  李承怿与她对视了一会儿,难得露出了关切。他从袖口拿出一个小瓶,对她道:“要么死,要么回来,不要让北列捉了你。”

  瓶子里是毒丸,含在舌下,危急时刻可以自尽,不必落下敌人手里挨严刑拷打。

  甘乐伸手去接,他又似忏悔了一般紧紧攥住,令她有些失神。她掰开他骨节明白的手,把瓶子放进自己的衣襟。

  李承怿欲言又止,索性转头不再瞧她。

  甘乐说:“落子无悔。这条命是你救的,只要你一句话,就可以收回去。只是我有个遗憾。”

  “我一定办到。”李承怿十分老实的说。

  好歹也是诀别,甘乐对李承怿道:“战场上只有两种人能活下来,第一种是强到不怕死的,第二种是长的悦目的。真不凑巧,我两样都有。”

  李承怿看着甘乐那张无所谓的脸,心想:“我要是再心疼她,就该亡命天涯了。”

  “替我照顾阿莱。”甘乐没等他反映就向门口走去,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会成为你走的最好的一步棋。”

  她转头对着李承怿,露出了辉煌光耀的笑容,恰似是在慰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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