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镜中者谁
存华长大似乎只在一瞬间，筱夭死后五百年的某一天里，存华突然就有了自己的心事，不再时刻粘着曜央。所以在舟城渊被封的一段时间之前，存华突然找到曜央，在穹武殿前明目张胆地说出自己的志向时，着实叫曜央心里一惊。
他这一式没有留情。
“弱者的雄心是供人闲话用的。”
存华跪倒在阶下，伤口渗出大片血迹，此时的她还不明白此番谈话给曜央招来了怎样的麻烦。她以为只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帮不上兄长而已。
刀剑无情，有了情感的刀剑就会生出锈点。连接了两千六百年的丝线，在系观十万两千三百年被佑胜大帝斩断。
“你最不应，即是让华儿牵扯其中。”
毕方鸟今后锁界，与外族通婚者视同异族。
同年，身在北极的存华没能避掉雷劫，心不甘情不愿地飞升上神。而与存华关系甚好的明荼却因魔族血统，在囚于洗骨池百年后才得以出任冥神。
曜央养伤时天帝曾来看过他。
“你的母亲费尽心力才让你拥有一半的岐山血脉，曜央，你不行再任性了。天帝之位早晚便要传于你，但你如今这样，舅舅如何能够放心退隐？”
“是。”
岐山神族，拥有至高的力量，母亲，你对父亲认真只是利用吗？所以连我，你也不愿再见一面。欣欣向荣的六界之下，无数溘然逝去的亡魂为其所受不公而哭泣。若是十万年前的昭天令仍在，应是昏暗无光了吧。
对不起，天帝，你在位的时间，太长了。
四千年连横合纵，袒露在天界视野中的只有曜央。彼时桃止山山体内所藏是足以令六界动荡的往来书信，刻命司众射石饮羽，移山填海，庞襄是其中最末一席。
系观十万六千年，安守魔界的魔族犯了侵占人界，滥杀凡人之罪。后更斩杀天界使者寒烬神君，罪大恶极。
大战之中，曜央便知此乃一石二鸟之计。看着尸山血海，他自问若战火四起，六界又怎能安宁？既因他起，不如由他而终。
于是一代战神陨落，元神碎片四散，其中一片与昧每元神交缠，直至盖戈身死，才重归原位。
随着元神完整，影象重现，曜央在梦中回首前世，七天七夜之后，真正的司命上神曜央，回来了。
庞襄守了七天七夜，可算把司命大人盼醒了。
“呜呜呜，大人，您终于醒了。”庞襄抹了把眼泪，觉得司命似乎有些差池劲。“大人？”
“存华呢？”
“太女殿下自然是在源清宫啊。因完善处置惩罚昧每之事，天帝已定下日子要传位于她了。”
存华看着镜子，被自己淡漠的神情吓了一跳。那日妋衣真真切切死在了自己面前，她原以为自己会哭，却不想内心异常平静。也许她早就料到了结果，不外一直自欺欺人而已。
一千岁时，她误闯进穹武殿中一个常年封锁的房间。里面那个少年皮肤苍白，长得跟自己有三分相似。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木木地看着她，良久才反问道：“你是佑胜大帝的孩子？”
存华蹭蹭两步向前，“你怎么知道？”
“你长得很像他。”
存华不悦道：“你乱说，爹爹哪有我悦目。”
廊上传来脚步，少年忙将存华藏到帘后。
来者是佑胜大帝。
“有人来过？”
少年道：“没有。”
“近日身体如何？”
“尚可。”
“唉，寒儿，我是为了你好。”
“多谢……大帝。”
“你我父子，你非要同我如今生分吗？”
帘后的存华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但年幼的她并未多想为何这个哥哥被关在房间里，为何他与父亲如此不亲近，她只想着往后又有一个哥哥能陪她玩了。曜央哥哥虽好，却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个哥哥被关在房间里，总算是跑不掉了吧。
随着她徐徐长大，才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得知原来寒烬生来体弱，父亲为了天族颜面，才将他藏了起来。她苦心钻研医术，却无论如何也治欠好寒烬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每每试新药，反而让他越发痛苦。
“华儿，我没事。”
寒烬嘴上这样说到，但他看向窗外时，眼中的落寞怎么也遮不住。
只是为了颜面而已，便要让他在大好年华里拘禁一室。这样的作为，存华完全无法理解。难道天族偏就要强大吗？
她想起幼时喜欢掐自己脸的那个妖怪姐姐，曜央是自她死后就不爱笑了吧。如今兄长言谈间一挥手便可毁城灭邦，但存华知道他最不忍见这生灵涂炭。
“兄长，这世间本应众生平等，强者不必强者，弱者不必弱。”在穹武殿前她这样对曜央说到，然后便狠狠挨了一掌。
她原以为是自己这些年钻研医术，怠懈了修行，让兄长觉得自己帮不上他，一使气便要前往极北之地苦修。原本她不计划带明荼走的。可是明荼虽有不逊于曜央的天资，但半魔血统让他在武冶山没少受欺负。
“你倒是打回去啊。”存华第一次看到明荼被欺凌时是这样说的，“他们又打不外你。”
但明荼只是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他们不外是玩闹而已，我没事，多谢师姐。”
照旧将这个怕事的带上吧，掩护了他小六千年，要是留他一人在此，指不定憋出什么心理疾病呢。
极北苦修，飞升上神，她原以为自己终能成为兄长的助力，那日但与曜央长谈后，她才知道比她不外大了两千岁的兄长在筹谋些什么？
“可是储君之位早晚是你的？你又何须操之过急呢？”
“早晚之间，又有几多生灵要为天界稳固白白断送性命呢？”
是啊，早晚之间，寒烬又是怎样渡过漫漫白昼的？
但存华加入后，曜央数千年的筹谋却在极短的时间内险些功亏一篑。彼时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最信任的人，跟在自己身边六千多年的小追随，有何等的狼子野心。
她从未见过那样震怒的父亲。
“存华！你糊涂！胆敢、胆敢行此等犯上作乱之事！”
“父亲，自幼你便教我要匡扶天道，若是天道不正，我不应让它回到正途吗？”
“天道在哪，哪就是正途，岂有天道不正一说？”
“是吗？只因生来孱弱，便只能不见天日地在世，这也是正途吗？”
佑胜大帝一时说不出话来，讶异地看着存华。“你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不敢想女儿如今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父亲，女儿这些年鲜衣美食，东风中坐，你每每看见寒烬哥哥时，难道心中无愧吗？同为父亲的孩子，我不相信你是认真愿意寒烬一生都囿于一屋之中！”
父亲的让步是让寒烬隐去身份，在天界当一个闲散神仙。
尔后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情，父亲宣布退隐了。
彼时身受重伤的曜央说：“我已经失去了天帝的信任，存华，今后你我要保持距离。”
兄长这么说，是因为不再相信自己的吗？怀着这样的心情，存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尽自己所能辅助曜央。
直至四千年后，人皇上诉魔族侵扰平民，冥神率亡魂上天庭为证。
天魔之战突如其来，战前寒烬死于魔族手下，一时间怒火攻心，存华便无心思考其中隐密。
直到战场上她身负重伤，在军帐中疗养时方觉战事有异，战局竟像被人操控的棋盘一般。
双神陨落，楚荷难逃心中愧疚，将这些年无意听得之事合盘托予存华。
按迹循踪，原来常伴身侧之人竟藏豺狐之心。
终结战事，欲往冥府讨得公正。
势单力薄，奈何无力回天。
饮尽了尘汤，算是终结你我情缘，今后恩断义绝。
韬光养晦，千年线人广泛天下。娇纵妋衣，遮掩音信通报。若干年后，曜央竟能复生，大喜过望，惟愿兄长置身事外。
算计之间，镜中人已非当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