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魂归忆回
曜央已昏厥七日了。
那日存华自铃兰中听到一芙要往魔界去，便知欠好，二人赶到魔界外，一片碎光击中曜央，然后他便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梦中一个身着浅金华服的神女牵着年幼的曜央来到武冶山，将他托付给佑胜大帝后就要转身离开。
“母亲，我想回羲殿。”
神女脚步一顿，没有转头，那是曜央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母亲，扶光。
斗转星移数百载后，曜央与凡间一个小国的二皇子一同正式拜入佑胜大帝门下。
那二皇子身娇体弱，但心性开阔，连被师父骂也总是笑嘻嘻的。他不会飞，总是小跑着跟在曜央身后，大叫道：“师兄等等我！”
厥后两人相熟，曜央惊觉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师弟竟然才十五岁。
韩夏慰藉道：“没关系的师兄，神仙原来就长得慢。虽然你已经几百岁了，但来日方长嘛，你总能跟我一样高的……欸，师兄，你去哪儿啊？等等我呀！”
有一次曜央问起韩夏为何要来武冶山修道，韩夏把嘴一撅，诉苦道：“国运不济，父皇说都是因为在天界没人，所以就把我扔到武冶山修仙了。哼，等我当了神仙，偏要当个与运数、财富、战争都无关的闲散神仙。师兄，你又为何来武冶山呢？”
曜央记得怙恃一直不睦，似乎是因为父亲有个魔族挚友而母亲又极不喜魔族。可母亲明白很爱父亲，在他死时母亲险些要与他同去了。佑胜大帝广招桃李，不分种族，也许母亲是觉得自己错了，所以要他在这样的情况中生长，以免步她后尘。
“武冶山有许多奇特的物种，很有意思。”
“奇特的物种？”韩夏看了看四周，灵草什么的虽说珍稀，但凡间仙山也是有的。“哪有奇特的物种？”
曜央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好哇，曜央，你竟然说我是珍奇异兽！你才是几百年长不高的奇特物种呢？”
“嗯？”
“我错了、我错了。啊，师兄你别追了！啊啊，师父救命啊！”
两千年后，佑胜大帝的独女出生了，取名为存华。
韩夏：“曜央，你不去看看吗？论起来她可是你妹妹。”
曜央：“有什么悦目的。”
韩夏：“别装了，这几日你老往师尊身边瞟。走吧，就当陪我去看看。”
那个孩子很是贪睡，韩夏拉着曜央去看了十次，有八次她都睡得沉沉的。偶尔她睁开晶亮的双眼看一眼韩夏与曜央，曜央便会不自觉伸出一根手指想要戳一戳她的脸蛋。
吓得韩夏一把将他拉住，“你干嘛？把她弄哭了你看师尊怎么罚我们。”
存华三百岁左右最爱跟在曜央身后，一日她正缠着曜央带她御风。“要飞，哥哥带我飞嘛。”
前方却有一列由种种奇形怪状的人组成的队伍声势赫赫往穹武殿去，吓得存华嚎啕大哭。曜央将她护在身后，队伍中一顶轿辇上坐着的俏丽少女，朝吓哭了的存华做了个鬼脸，然后存华便哭得更高声了。
来者是妖族嫡女，筱夭。
大殿上，筱夭略略向佑胜大帝点了颔首，便算是拜师礼了。韩夏尤记得，纵然是曜央当初也是完整行了拜师礼的。
韩夏小声道：“这个师妹似乎有些不羁。”
曜央心不在焉所在了颔首，他对那些骇状殊形的妖怪充满了好奇。
筱夭的嚣张气焰，徐徐将佑胜大帝座下其他门生也带得人心浮躁。不出三月，这已经是她第三十七次被罚在跪在崖上思过了。她看着悬在天边的圆月，似乎触手可及，就像她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一样。
一个十分扫兴的身影蓦地飞到她眼前，盖住了她的月亮。
“不知师兄有何指教？”
曜央举起手上的《山海录》，道：“这本书上描述的沼南，是真的吗？”
筱夭十分不屑地嗤了一声，这本书由外人所写，极其夸大，基础就是用来抹黑沼南的。“你们天神自诩高洁也就而已，旁的生灵在你们眼里就那般不堪吗？”
“我并无此意，只是觉得万妖各有特性，十分有趣。”
“有趣？”筱夭狡黠一笑，刷地一下变回原形，是条三丈长巨蟒，对着曜央张开了血盆大口。
曜央自三百岁后从未离开过武冶山，更是第一次见到妖怪的原形，不由惊叹。
“妖怪为何要化作人形呢？”他打心里觉得妖的原形十分霸气。
筱夭本欲吓吓曜央，不想他如此淡定，恰似对妖族认真没有偏见。
“不化作人形的话，跟人形生物走在一起，很容易就被当成坐骑或者灵宠了啊。”
这个解释让曜央忍俊不禁。
自那日之后，武冶山的门生常在大殿上、山涧中、武斗场等地方看见一条巨蟒悠哉悠哉、灼烁正大地爬行着。
有一天筱夭正趴在山涧中消暑，忽感有团暖暖的工具噌地一下从前方掠了已往。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疑心自己是不是泡多了溪水着凉了，便起身往穹武殿爬。
穹武殿外师兄弟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似在看什么，她扬起身子挤出一条道来，众人围观的原来是只小狐仙。小狐仙绒毛雪白透粉，微微哆嗦，可爱极了。
筱夭心生喜欢，将蛇头凑了上去，本就受惊的小狐狸登时惨叫一声，一跃窜上了房顶，乘云直蹦回月老宫。
此时曜央、韩夏与存华正在水榭内调息，存华虽年幼，也学得有模有样。
“曜央。”化为人形的筱夭风风火火闯进水榭，将存华拉进怀里，双手揉着她的脸，“我的原形把一个小狐仙吓坏了。”
存华挣扎出来，躲到兄长身后，摸了摸自己烫乎乎的脸蛋，眼眶噙泪。
曜央没有反映，师父说修行要静心，怎么能因为此等小事就浮躁。韩夏悄悄睁开一只眼，心道连狐仙都觉得她可怖，我怕她也不算胆小吧。
筱夭似乎察觉到韩夏在偷看她，刷地一下又变回了原形，吓得韩夏与存华訇然惊叫，曜央仍旧不为所动。
筱夭来武冶山不是来修行的，这点各人从她散漫的举止中就能看出来。但直到两百年后风云突变，各人才知道看似潇洒恣意的帝女原来是质子，在妖王举兵伐天的这一天，她便也成了弃子。
妖族落败，妖盟瓦解，沼南成了无王的国家，所有的蟒精都被驱逐出境。曜央跪在天宫外求素日慈祥的天帝舅舅开恩，免筱夭一死。究竟她长居武冶山，沼南的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对你很失望。”舅舅这样说，“任何有可能威胁到天界稳固的势力都应被铲除殆尽，这是你生来就要背负的使命。”
他的苦求未有结果，筱夭是自尽而亡的。
自那之后，曜央便觉得这世间与他眼见的差异。仁慈的人也许最为严厉，包容自己也许是为了更好地域分。
同为师尊的门生，内殿只有仙和人能够踏足。从前筱夭从不出席宴会，是不是因为以她的身躯要窝在末席会十分憋屈？听闻魔族强悍，但为何魔族的师弟只能论道不行斗法？他不善与人交往，竟至此时才发现异族的同门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带着敬畏。
曜央翻查旧事，父亲至死不愿与母亲相见，金玉良缘，难道也是筹谋算计？我降生世间，与法器灵符何异。
羲殿关闭三千载，他的疑问得不到母亲的答案。
今后按部就班，出任司命，一切听从上命，光阴似箭，混沌中早已血债缠身。有时明月无人夜，独访三界窥众生，更觉罪孽深重。
直至四海通信渐密，或许要重蹈六千年前妖族的覆辙。幸得小满提议，他亲手毁锁舟城渊，未免无法弥补，他并未诛灭庇牙，只是将它移居至无人问津的雾狭间。
“他们说你是天界的利器，我不信。”偏僻迭渊，这只毕方鸟是尾随曜央来的。
曜央唤出佩剑，目击者绝不能留。
“刀剑无情。”毕方鸟落到剑上，坚硬利爪丝毫无损。“举大事者最忌激动。”
这条线一连上，即是两千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