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一路向南
在那股温暖气流的包裹下,妋衣眼前的一切徐徐化为一片虚无,耳畔死寂。现在她不只是无法控制这具身体,甚至连对外界的感知能力也一并失去了。刚刚修明施展的,定不是单纯的归原术。
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从恼怒,到抓狂,到恐惧,再到万念俱灰,直至自我放逐,一片木然。在一片混沌之中,妋衣不知自己渡过了千年照旧百年。
所以那日背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时,她竟不及反映。耳边悉悉索索声响,眼前朦朦胧胧光影,她的知觉回来了。
“不外一只妖怪,也敢攀附,妄成灵兽?”
“今日你从我胯下钻过,我们便放过你。”
妋衣定了定神,发现崽崽倒在一片泥泞中,全身不下百道伤口。抬眼一看,是在云清门外,云清山上。什么情况,修明竟容这些妖役欺凌寝阿?
“妹妹?”崽崽的声音有些哆嗦,他不敢相信她真的回来了。
刚刚挑衅的妖役啐了一声,“谁是你妹妹?整天跟个疯子似的,扫兴,打死算了。”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是彼时的妋衣偏不认一个忍字。
她右手捏诀,“极变!”
众人缄默沉静一阵,然后发作一阵笑声。“就你?极变?那可是大妖才会的术数,傻子,又疯又傻!”
奇怪,为什么这具身体一点妖力也没有?妋衣看着左腕的缚妖锁,实验运功,左腕也未传来疼痛。是真的,毫无妖力了。
崽崽退缩到身体之中,对妋衣道:“对不起,对不起……”
妋衣挣扎着站起身来,靠,右腿咋瘸了。
“还能站起来啊丑八怪,要再跟爷爷过两招吗?”
妋衣看向叫自己丑八怪的那只妖,是只肥头大耳的猪妖,这副尊容竟然叫别人丑八怪。
“要逃吗?”妋衣运动着脖子,并未正眼看那些妖役,妖力虽无,拳脚尤在。“让你们先跑十丈。”
见寝阿突然换了气势,众妖面面相觑,有些犹疑。
猪妖道:“不会真给打傻了吧?”
话音未落,一记手刀劈在猪妖面门,他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其余妖役见状一拥而上,电光石火之间,尽数倒下。妋衣拖着鲜血淋淋的身子,一边将脱臼的左臂接上,一边向山门外走去。
站起身后她便发现了,修明一直在远处旁观,所以一切都是他默许的。那些妖役戴着缚妖锁,否则妋衣也无法仅凭体术以一敌多。但若是修明脱手阻拦,那她一定走不了。
这个贼道到底是什么意思?有心放崽崽走,需要找人先打崽崽一顿吗?照旧他基础就希望这些妖役将崽崽打死,只不外崽崽命大,遇上自己恢复意识,他便也放崽崽一马了?
也亏了崽崽妖力尽失,出山门时结界毫无反映。
妋衣强撑着走了许久,直至山脚才敢休息片刻。
“崽崽?”
左胸传来一阵绞痛,上一次崽崽这么惆怅照旧阿柔去世的时候。
“没关系的,我回来了,我会掩护你的。”
嗓子堵得不行,又疼又涩。妋衣没有感知他人情绪的能力,但共用一具身体,崽崽的痛苦即是她的痛苦。
幼时常见阿柔坐在家门口对着天空发呆,崽崽问她在看什么,她说辽阔苍穹最能抚平心绪。
逃离云清门已有六日,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虽然疤痕不行除去,到底是不疼了。得知自己被关闭仅月余后,妋衣经常自感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已经崩坏了。
这些天崽崽又像从前一样缩在身体里不愿出来,妋衣无事便抬头看天,眼睛都快被天光晃瞎了。
“妹妹……”
“怎么了?”崽崽说话了,看天果真有效,妋衣又把头扬起几分。
“脖子……快断了……”
“……”妋衣扶着脖子徐徐低头,“来,你自己来。”
虽然手腕上还带着缚妖锁,但这已是崽崽离自由最近的一次了。他迈出第一步,迈得郑重其事。无论往哪个偏向走都可以,无论要走多远都可以。风吹过大地,拨开阵阵草浪,令人神清气爽。
妋衣暗叹一声,崽崽受了诸多磨难,此番天高海阔我便陪你闯一闯。千年万年回不了天界又如何,横竖存华也会在源清宫等我。眼下第一要务是恢复妖力,取下缚妖锁,否则随便一个会些术数的小羽士便能刁难自己。
妋衣摇了摇左腕,“我听说大妖都隐居在沼南妖国,不如我们走一趟,托付那些大能资助将缚妖锁取了。”
“沼南妖国,那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偶然听人提起过那么一嘴。既然叫沼南,咱们往南方走就是了。”
一路向南,不知为何路上遇到的几只小妖一见寝阿就跑,难道这张脸真的如此可怖吗?
沿途鸟兽尽散,妋衣终于忍无可忍,捡起一根树枝侧手一丢,正正插在一只企图逃跑的兔精身前。
她上前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小兔子毛茸茸的脑袋,“小兔子乖,告诉我,你跑什么?”
小兔子抖如筛糠,绒毛轻颤,可爱极了。
“呜哇啊啊,娘亲救我,我被羽士抓住了,哇哇呜呜呜……”
羽士?原来是在云清门待久了,身上羽士味儿没散洁净。
妋衣放开小兔子,拍了拍它的小屁股,“去吧,回家找娘亲吧。”
小兔子一愣,旋即甩开后腿,飞驰而去。
一只妖,身上一点妖力都没有,还一股子羽士味儿,丢人。
妋衣无奈笑了笑,“也不知靠脚力要走多久才气到沼南妖国。”
“行在途中,原就是一种幸运。”
虽说此行是往沼南寻求大妖资助,不外崽崽也并未只留意于他人。白昼赶路,夜间修行,倒是未曾断过。妋衣到底是借居在这具身体里,要发挥真正的力量,还得崽崽自己努力。一连试了几夜,妖力也似有若无。见崽崽沮丧,妋衣扯开话题道:“若是妖力真的无法恢复,学一学烬元之术也是能防身的。”
“烬元之术?”
“不错,上古秘术,传说要修为通天才气习得。但其实普通凡人也能学,不外价钱比力大而已。消磨自身元神换取力量,等价交流,其实是很公正的一种术法。”
一路日晒风吹,让崽崽停药后重回白嫩的肌肤又变得粗粝起来,不外如此一来,满脸伤痕倒显得不那么违和了。走了三月后,空气徐徐变得潮热起来。妖力渐涨,身上的羽士味儿也散洁净了,再顶着一头许久未打理过乱糟糟的鹤发,寝阿终于像只妖了。
“救命……”林深处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崽崽循声上前,发现是一小我私家类幼崽掉进了猎人所设的陷阱里。那小孩抱着腿躺在坑底,不时发出一声呻吟。崽崽见状,四下张望,寻到一根枯藤。
妋衣拦道:“你要做什么?”
“救人啊。”
“你看清楚,这可不是普通人,额间隐有金光,他是世代相承的猎妖人。”
“到底照旧个孩子……”
“好吧好吧,把他拉上来我们就走。”
崽崽点了颔首,将藤曼一端绕在树上,另一端丢下陷阱。再捏一诀,那藤曼便自行缠起孩子往上缩。在孩子脱离陷阱之前,妋衣迈开步子潜进林子。
“山上居然有这么小的猎妖人,山下村子里定然不少,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妖力,也快到南境了,可别功亏一篑了。”
“可是……”崽崽脚步一顿,“他的腿似乎摔断了,要是放着不管,万一有野兽……”
“不会的,猎妖人不是普通人,他爹娘发现他不见了,上山找他便利得很。”
“但万一他家中无人了呢?否则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独自上山?”
妋衣妥协道:“……我真是犟不外你。”
于是崽崽又回到刚刚的地方,那孩子发着高烧,已然昏厥。
崽崽将他抱了起来,一边往山下走,一边碎碎念道:“小朋友,今日救你的是只妖。妖跟人一样,不全是坏的,要是你长大了……”
妋衣无奈道:“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就似乎农夫救了一只蝗虫,还教它别吃庄稼。”
“如果蝗虫有灵智,也会避开庄稼的吧。”
“避开庄稼又如何,只要蝗灾泛滥,他族都得遭殃。”
崽崽正要说什么,妋衣却夺过身体的控制权,止住脚步。
“不能再往前了,就把他放在这里吧,前面似乎有法阵。”
“好。”
话音未落,一张大网自上飞下,将寝阿和受伤的孩子罩住
“似乎是只智慧的妖啊。”身后的猎妖人不知何时泛起,“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寝阿的眼皮越来越沉,终究无法强撑,失去意识。
明明就快到南境了啊……
不知昏厥了几日,隔着眼皮光影明明灭灭,脑子里一片混沌,耳边似乎是嘈杂闹市。
“你这也卖两金?”
“这只失去意识尚能维持人形,两金已是良心价了。”
“我管他能不能化成人形,那只呢,我看那只都快死了,自制点。”
“这蜗牛精是这样的,看着没什么精神,其实好着呢,不信你看看。”
鞭子划破空气,结结实实抽在蜗牛精身上,它猛然一缩,发出一声哀嚎。
“听着是还行……但你这都给打破相了,怎么说也得自制点吧?”
“哎,你这,你找茬呢?”
忽有一男子道:“十金,这些全都送到王府吧。”
“哎哟,照旧王管家爽快,向来你们家做生意最实在。我这就给你送到贵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