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州容花魁
颜失跪在冥神殿下，身旁是昏死的步知年。
情之一物，让本应只知顺从的蠢物接连擅作主张，明荼不禁觉得可笑。
“我何曾让你将他带回来？”
“属下……”明荼对颜失的行踪和行动永远了如指掌，她自知自己在巡游之时失控的事情是无法隐瞒的。
“你想知道六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颜失猛然抬头，惊讶地看着明荼，随后便觉失礼，又将头低了下去。
“无妨，原就是为了掩护你才让你忘记的，既然你铭心镂骨……”
明荼一擦指尖，便有一道白光冲进颜失脑海……
白光尽头隐现出画面，那是忘川之上的彼岸花海，她本也只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朵，与其他彼岸花一起争夺忘川不多的一点点阳气。那天忘川之上立着一个神仙。她手里捏着一个瓷碗，眼角落下一滴泪来，自己也未觉察。受那泪滴滋养，混沌数百年的一株彼岸花忽而有灵，待花神离去，那花灵便悄悄跟了上去。就像飞蛾扑火一般，全无修为只靠一点机缘成灵的彼岸花灵在强行飞往九重天之时一点点被天光消磨，几近香消玉殒。
在她脱力之后，便被风轻飘飘地送回地面，落到小河旁，河面上映照的是被天光毁得面目全非的一张脸。
懵懂行于世间，不知何时花灵获悉了海上有第七界，界主无所不能，或许可以还自己容颜。于是她便远赴海上，第七界中那皮囊铺子里的一具人皮尽态极妍，她却没有筹码等价交流。
“老板，我能试穿一下吗？”
“那是自然，客官您里边儿请。”
随后第七界便发生了已经好几千年没有发生过的偷窃案，老板娘哭着喊着要观做主，。
凡间有个小城，叫州容城。州容城的居民大多以培育新种为业，每年都市举办百花节。若花灵之身只能留在人间，那么定居舟容城即是最有可能见到花神的吧。
花灵为自己取名颜失。一进舟容城，她便被盯上了。
“你也是妖吧？”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呵，横竖不是人。”那风情万种的女子笑了笑，轻轻将颜失的领口拢了拢，“第七界的界徽，好大的胆子，敢从那里偷工具。也不知那个老太婆是如何惩治你的。”
颜失倒并未感受受到了什么惩戒。
“我很久没有在外面见到妖了，既然是同族，我便帮帮你吧。对了，我叫阿蛮。”
阿蛮将颜失带到万花楼，教她如何吸食凡人阳气。
这个历程颜失很不喜欢，尤其是那些男子动手动脚的时候。日子渐久，颜失便明白了第七界主对她的处罚是内丹被禁锢，无法修炼。她所吸食的阳气不外勉强维持皮囊不腐而已。
尔后几年阿蛮越来越激进，险些闹出人命。那个男子自万花楼回家后连着七日下不了床，他的夫人来大闹了一场，阿蛮也因此被赶了出去。颜失竟未觉察，阿蛮走前将她的内丹偷了去。
在州容城待了三载，颜失成了一方花魁。
这日一舞终了，赵员外将她从台上拉了下来，她拨开一颗葡萄要喂给赵员外，却在惊然与正在结账急遽离开的花神对上了目光。虽然她着了一身男装，但她不会认错。
好一阵探询，原来她假名常华，因百花节州容城游客众多，她租的院子舍了一半给自外地来做生意的朝家兄弟。
可巧，朝家兄弟久慕花魁之名，颜失稍加伎俩，他三人便将她赎走了。
常华在街上溜达了一天，回到宅子里，闻见一阵香气。
“常华令郎。”朝游乾见常华回来了，便走上前施了个礼：“多谢令郎收留之恩，在下备了些酒菜，不知令郎可否赏个薄面。”
这饭菜的味道属实诱人，常华点了颔首。
酒足饭饱，常华心满意足。“厨娘真是妙手艺，也是从宋国带过来的吗？”
“非也。”朝游乾神秘一笑：“颜失是我来州容城以后遇到的，她认真是温柔贤淑，才貌双全……”
常华致谢离席，回到房内不多时便有人敲门。
“常令郎，我听朝令郎说你晚饭吃了不少，怕你积食，特做了道助消化的汤。”门外一个温婉女声响起，想来就是颜失了。
门一开，这不是那日在万花楼被赵员外揽在怀里的舞姬吗？那时常华去万花楼不外是一时好奇，谁曾想里面竟是藏垢纳污，一阵厌恶，他下意识眉头一皱。转念一想或者这女人身世贫寒所以才不得已沦落风尘，今日攀上朝令郎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女人有心了。”存华淡淡的谢过晴娘。
颜失见常华脸色，心下也明白几分，识趣地走了。
往后几日常华与朝游乾一行倒是相安无事，眼瞅着百花节就要到了，这日他们在门口遇上了，这哥几个的黑眼圈是愈发重了。
“常令郎，你来州容城所为何事啊？”朝游乾近几日忙着谈生意忙得不行开交，见常华终日游手好闲的，又不像是育种师的样子。
“想来是想在立春之夜择个良配吧。”朝游乾二弟插嘴道：“州容城的立春大会除了白昼是园艺界的盛会，到了晚上那更是情人约会，互表心意的好时节啊。”
“到时候我要向颜失求亲。”朝游乾一脸娇羞。
“哼，颜失明白青眼于我。”三弟不满道。
存华见他们争执不下，想来这个颜失或许有什么过人之处，自己早前对她抱有偏见属实不应。她略过争得正凶的朝家兄弟，径直走进院子里。
“常令郎。”晴娘叫住常华：“那个，我试着做了几样新菜，你要不要尝尝？”
常华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想来自己近日冷淡的态度难免有些伤人，心下生愧，便说好。
颜失将菜摆到存华院子里，就站在一侧。
“你不坐下一起吃吗？”存华问。
“我身边低贱……”颜失低下头，支吾着，她这样拘谨怕羞的样子与那日在万花楼判若两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只要不自轻自贱，又有什么高下之分呢？”常华邀她坐下。
“这个茄子焖肉好吃，你是怎么做的？”常华问。
“你想学的话，明日我可以教你。”颜失见存华有兴趣，眼中闪着光。
越日晌午。
“你们快尝尝。”常华敦促道：“看看我这盘比起颜失女人的差的可还多吗？”
朝家兄弟三人面露难色，眼前这两份茄子焖肉，一份茄子晶莹，焖肉酱香，盈盈热气勾的人直流口水；另一份茄子发黑，焖肉焦糊，呛人的气味直冲冲的。
二弟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咬牙先尝了一口常华所制的茄子焖肉，片刻也不敢在舌头上停留，入了口便直直往喉咙送。
“还、还不错……”二弟以为自己不动声色藏得很好，其实脸色已经隐隐泛青。
常华见他如此，也不为难另外两人了。
“常令郎第一次下厨，自然是不熟练的。”颜失试探道：“不知令郎要在州容城停留多久，我可以慢慢教给你。”
“颜失女人言下之意是不会离开州容城吗？”朝游乾一脸的失落。
“横竖家业定然是要年老回去继续的，既然颜失女人不愿意走，那以后我就留在州容城。”三弟殷勤到。
朝游乾敲了一下三弟的脑门，兄弟二人又斗嘴起来，按说都是能出来行商的年纪了，不应这般不稳重。常华见朝家二弟在中间左右为难，想来二弟才是真正主事之人。
“常令郎？”颜失还在等他的回覆。
“我么？”常华想了想：“我简陋也就留到百花节后两日吧。”
立春到了，天蒙蒙亮街上就有了消息。常华伸了个懒腰，想来今天那些花农该把压箱底的宝物都掏出来了吧。
走出房门，见颜失在院门外探头探脑的，与常华对视一眼，吓得扭头就走。走出几步，突然停下，又折返回来。
“常华令郎……”她红着脸：“不知今晚是否有幸，能与女人……一、一同……”
“可是朝家兄弟不是早说要……”常华打断道。
“正是因为他们兄弟二人因我相争不下，我不想破坏他们之间的情感，便只能……”
“既如此，那好吧。但颜女人，情感的事还需早做决断才是。”
州容城的立春大会果真名不虚传，种种新培植的花卉争奇斗艳，比之源清宫也不输。常华叹息，凡人智慧不行小觑啊。
逛了一天，采了不少新种，日暮时便有女人登上高楼，等着心仪的令郎路过。常华也未忘记约定，回宅子携了颜失同游。
朝家三兄弟愤愤道：“这么好的日子，我们也不能在家里发霉。”年老一声令下：“上街去，万一有哪家女人看上我了呢。”
颜失与常华途径同心锁摊子，那锁精巧可爱，颜失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不是颜失吗，好几日不见了，快让爷亲近亲近。”赵员外怀里揽了个风尘女子，带着一帮小厮凑到颜失跟前。
“员外，媚儿还在这儿呢。”他怀里的女子娇滴滴到。
常华见赵员外髯毛上还沾着唾沫星子，心里泛起一阵恶心。他将晴娘拉到身后，冷眼道：“晴娘，我们走。”
“走哪儿去？”小厮们围了上来。
赵员外伸出一只手往常华身上搭：“这位小令郎生得好俊俏。”
颜失接过那只手来，放到媚儿手上，解围道：“今夜有媚儿女人陪你，员外莫负春景了。”
“贱妓，给你三分薄面你还真当自己是哪门子葱啊。”赵员外变了脸色。
常华一脚将赵员外踹翻在地，员外扑腾着起不了身。小厮们一拥而上，自然不是常华的对手。
“扫兴。”常华拉着颜失，“我们回去吧。”
常华落了存华半个身子，心脏狂跳。
回院子后存华本想蒙头睡觉的，翻来覆去外面的烟火声也没个消停。又想到颜失宁愿邀他一个不熟识的人也要上街，想来对百花节照旧颇为在意的吧，自己却一时激动坏了人家的节日。横竖睡不着，不如去将她喜欢的那把同心锁买来，也算是略作赔偿了。
再回来时夜已深了，常华悄悄摸进晴娘院子，原想将锁放下就离开。却见颜失房内发出淡淡红光。
“女人妙手段。”常华推开房门，屋内颜失正在调息，常华冷冷道：“竟能在我眼前瞒这么久。”
颜失见常华突然泛起，惊慌失措：“不是，我不是……”
“我说朝家三兄弟看着老实天职，不像是夜夜笙歌之人，怎么近日越来越没精神。”常华不屑道：“原来你是依靠吸食凡人阳气的小小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