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起航

　　“致远号”宇宙飞船，中央控制室。

　　宋歌站在导航台前，双手插在事情服兜里，眉头微皱，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的三维立体航图，上面正实时显示着“致远号”的坐标、速度、航向，另有一大堆其它数据。

　　右上角醒目地标志着一颗明亮的恒星，那是飞船的终极目的地：巴纳德星系。

　　他刚刚下令：飞船左转舵，近距离掠过土星环。

　　海员们既意外又惊喜。谁也没有想到，一向严厉挑剔、一丝不苟的船长居然会主动调整航向，好让各人能近距离欣赏到土星环那摄人心魄的壮观和美丽。

　　“通常不值班的也都出去看看吧！记着她的样子，未来告诉你们的子女。”他对驾驶舱里的众人说道，脸上挂着平和的笑容。

　　这将是“致远号”最后一次与土星擦身而过，很快她就要飞出太阳系，进入无边无际、广袤空旷的星际空间。

　　三年前，接到邓钰发来的启动指令，那一刻他百感交集，心中五味杂陈，激动、紧张、兴奋、不安，甚至另有依依不舍的伤感......一方面，他对星际远航期待已久——从登上“致远号”那天就开始了；另一方面，和飞船上所有人一样，又几多有些畏惧这一天会真地到来！

　　“致远号”是一艘“末日”飞船，启动她就意味着灾难即将降临！

　　十五年前，他成为这艘飞船的最高指挥官。从那以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领导海员们生活、事情、训练，驾驶她在太阳系里遨游，停靠过许多地方：地球、火星、土卫二、月球、木卫二……最远到过柯伊伯地带。

　　在大部门海员的印象中，他严厉、苛刻、一丝不苟、令出如山，简直就是“完美主义者”和“事情狂”的结合体。

　　“宋船长才五十多岁，还很年轻，除了事情之外居然没有任何其它的喜好，绝对算是个异类。”

　　“嗯，想想也不奇怪，很是之人做很是之事嘛！”“

　　“有时候感受船长就像个机械人，绝不通融，简直就是……冷血！对了，他似乎还没有女朋友……”

　　这些议论传到耳朵里，他全都一笑置之。

　　那一天是公元2360年9月1日，一个终生难忘的日子。邓钰发来了“启动飞船”的命令。又经过整整两年零六个月的紧张事情，“致远号”终于完玉成部准备，整装待发。

　　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太空远征。一旦离别太阳系，“致远号”就再也得不到任何补给，只能依靠自身力量，在漫长的岁月里，孤苦地飞向巴纳德星系。

　　他生命里的大部门时间都在“致远号”上渡过。从一名见习海员做起，然后是普通海员、高级海员、普通指挥员、高级指挥员......一直干到船长。几十年旦夕相处，他们已经完全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割离，这艘飞船就是他的一切，家园、同伴、甚至爱人......他立誓，一定要领导她宁静抵达目的地……

　　一百五十多年前，“致远号”飞船的第一个模块定位于地球同步轨道。用张常林的话说，“地球同步轨道，赤经107度，那是‘致远号’的出生所在。公元2206年8月2日16点30分，BJ时间，那是‘致远号’的降生日期。”

　　八十六岁的张常林是飞船上年龄最大的人，来自“致远号”上一代指挥团队，闲暇之时，宋歌很喜欢听他讲述这艘飞船的历史。

　　刚降生的时候，“致远号”看上去绝不起眼，甚至有些简陋。她的发射、入轨和定位在人类世界里险些没有引起任何注意。第一批乘员一共只有二十一人，除了一正一副两名宇航员之外，其余十九人全都是清一色的工程师。

　　似乎一粒破土而出的种子，一旦开始生长，便再也不会停止。各式各样的飞船模块陆续发射升空，数量越来越多，个头越来越大，科学家、工程师、宇航员......各路人马络绎不绝，“致远号”的大规模空间组装就此拉开序幕。

　　她开始不停地长大，数十年连续不停，终于酿成一具庞然大物——晴朗的夜晚，位于亚洲地域赤道南北两侧区域的人们，仅凭肉眼就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身影，一闪一闪的，像是一颗明亮的星星，许多人亲切地称她为“致远星”。

　　船上最多可容纳四千五百名海员，凭据《致远号飞船法典》第二章第三节的划定，普通海员服役期为三十年，每年定期更新一百五十名——虽然了，这是指宁静时期的正常新老交替；飞船各级指挥人员服役期统一划定为六十年，年退役总人数不得凌驾十名。《法典》还划定，一旦“末日航程”正式启动，“致远”号全体海员立刻转为无限期服役。

　　公元2258年，“致远号”开启童贞航；半年后，她抵达火星并顺利入轨停泊，正式对外宣布服役。

　　时光荏苒，又是一百多年已往了，作为“致远号”的主制作者和唯一所有者，中国华夏航天团体始终没有停止对她的技术革新和升级。绝不夸张地说，尽管已经发射升空凌驾一个半世纪，“致远号”依然是人类世界最先进的宇宙飞船之一。

　　张选和于倩来到“致远号”已经一年多了，这期间他们每天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和另外八百名见习海员一起，接受高强度的入役训练。

　　“简直是毫无人性！大伙儿早晚被他们折磨死。”

　　队伍中，于倩悄悄对旁边的张选说。一身天蓝色紧身训练服紧绷在她的身上，挺拔健美的身材一览无余。

　　张选目视前方，一眼不发。他不敢扭头望向爱人，担忧生理的反映被教官察觉。

　　“下周就要考核了，选美意向部门了吗？”过了一会儿，于倩又悄声说道，还故意往他这边靠了靠。

　　“没有。我不用选，你选好以后说一声，我照方抓药。只要和你在一起，哪个部门都行。”张选小声说。

　　她脸上露出辉煌光耀的笑容。

　　晚饭后，两人手拉手登上“致远号”的顶层甲板。散步的人们不时从他们身边走过，神态轻松悠闲；不远处，五六名海员正聚在一起聊天，发作出阵阵笑声；不知从哪里突然传来的小提琴声，降低婉转、如泣如诉……

　　张选轻轻把于倩揽在怀里，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谁也不说话，就这样默默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象。

　　他们是“致远号”招募的最后一批海员。开训第一课上，宋歌告诉他们，计划用两到三年的时间，把他们训练成为及格的海员。

　　“在此期间，本飞船将完成所有的航行准备，然后启程飞往八光年外的巴纳德星系。这一刻我只想让你们知道，很有可能，有生之年我们再也不会返回太阳系......”

　　“我们再也不会返回太阳系了。”这句话张选始终没有忘记。

　　“致远号”已飞临木星，再往前是天王星、海王星，另有冥王星，然后就真的要永远离开了……昨晚他对于倩说：“未来有了孩子，一定记得告诉他们，长大后要找时机重返太阳系，替我们看看那时候的地球和火星，看看我们从小长大的家乡。”

　　于倩将头埋进他怀里：“咱们的子孙们虽然会回来的。你要有点信心，说不定哪天我们也会回来呢！船上的广播里说，动力部的科学家们最近在聚变推进器研发上取得了重大突破，致远号的航速有望进一步提升到四分之一光速。”

　　“那也要四五十年才气到达巴纳德星系，到那时我们两个置β已经老得走不动路啦。”

　　“科技的力量是无穷的。总有一天，他们会造出光速推进器来，不要说太阳系，就是再远十倍的地方，我们也一样能去……”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右手淘气地伸进了他的大腿之间……

　　现在，巨大的土星环横亘在他们眼前，美轮美奂、壮丽无比。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李子默。

　　“快三年了，也不知道李子默这家伙现在怎么样了？其实呢，像他那样的科学天才，我们这里也一样需要。”

　　“但是火星科学院允许给他部署个职位，让他的科学天赋获得最洪流平的发挥。子默曾经亲口告诉我，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太空旅行。”

　　那时候，三小我私家都在“太阳系监视报警系统”治理中心事情，神秘的“外星信息”就是由他们最先接收到的。

　　不久，于倩告诉张选，她发现李子默在悄悄地实验破译外星信息。两人决定尽力帮他一把，于是主动肩负了巡视小组的全部事情，同时还以小我私家名义，轮流向防御局的超级盘算中心申请盘算资源，提供应他使用。

　　这天，趁着李子默出去接水的间隙，于倩问张选：“你觉得子墨能独立破译出外星信息吗？这都已经三个多月了。我光看见他没日没夜地泡在电脑上，也不知道有没有进展。”

　　“那可欠好说。不外，破译密码的基础是数学，而李子默绝对不缺少数学天分，对吧？”

　　“嗯，这一点毫无疑问。他自己也曾经说过，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个数学家。”于倩点颔首。

　　“我觉得吧，像破译这种事情，有时候就是个机缘巧合。你别忘了，咱们这个巡视小组可是第一个接收到外星信息的，说不定数中注定……”

　　“你这算是哪门子机缘巧合！众所周知，地球联盟、火星联盟……无数顶尖数学家都在努力破译这些信息呢！子默再厉害，难道比他们加起来还要强？”于倩笑着打断了他。

　　“那你们倒是说说，他们的破译为什么不乐成呢？”李子默突然泛起在门口，水杯捧在双手间，高声问道。

　　“嗯……可能是信息中包罗了我们无法理解的特殊逻辑吧。”于倩被吓了一跳，随口说道。

　　出乎她的意料，一听到这句话，李子默立刻怔在原地，过了半天才挪动脚步，慢腾腾地走回自己的椅子边，却并不坐下，呆立半晌，最后猛地一拍桌子。

　　“是的！这是唯一的解释！”他脸泛红晕，滔滔不停地说道：“从理论上来说，当强大的盘算机接纳蛮力运算来破译一组数据时，会遍历所有可能的逻辑，加密、或者不加密对盘算机来说基础不重要。事实上，盘算机自己既不知道，也不体贴输入的数据是否经过了加密。”

　　“这就像是让盘算机和人类下棋，岂论是五岁的孩子，照旧特级大师，在它眼里基础就没有什么差异。盘算机只是凭据双方都遵循的逻辑来推理、分析、盘算和选择每一步该怎么走，从而获得优胜。”

　　“当盘算机对一组信息的破译感应无能为力时，那一定是因为这组信息中接纳的逻辑是盘算机的法式所不能理解的。换句话说，我们编写的破译法式中，压根儿就没有考虑到这种逻辑的存在。”

　　他说得又急又快、滔滔不停，张选和于倩自然只有听得份儿。俩人间或对望一眼，却谁也不想打断他。

　　“所以......照旧要回到逻辑起点。那就是——他们向太阳系发送这些信息，目的究竟是什么？”李子默自问。

　　“这还用说，和我们联系呗。”张选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冲于倩淘气地眨眨眼睛。

　　这一点毫无疑问。在强度上，那些外星信号要比宇宙电磁本底至少横跨5个数量级；在频谱和相位漫衍上，外星信号明显经过了仔细地编码和调制，具有极高的信息熵值。不管那个神秘的“发送者”到底是何方神圣，“它”如现在意地向太阳系发送这些信息，肯定是想要与人类取得某种联系。

　　“据我估算，外星人发来的信息总量差不多相当于一本《物理学百科全书》。”李子默说道，“不外这个预计用处不大，对破译也没什么资助。外星信息就像是一部天书，能数得出有几多页并不代表能看得懂。哈哈。”

　　他发出一声轻笑，算是自我揶揄。

　　“否则也不会那么难以破译了。”张选说。

　　“要我说呢，他们很可能是在向我们发出某种警告。这是最切合你们说的那个什么……逻辑的一种推测。你说呢，张选？”

　　张选却不以为然，他开始反驳，语气却很温和：“那也纷歧定。你想啊，如果想要警告我们，信息自己不是应该很简短，而且……最好是将同样的内容重复发送吗？所谓警告信息，其基本特征不就是信号够强，够清晰，够简短，够……”

　　“够震撼！就是要重复、一遍一各处重复，确保你能听清楚。”张倩说。

　　“不见得吧？打个比方，如果你想要警告一小我私家，告诉他前面有危险，你会怎么办呢？”李子默不紧不慢地说道，“向他喊话，对吧？‘危险！快离开这里！’你甚至会喊上好几遍，直到他听明白并接纳行动为止，是不是？但是，如果你有足够的时间，好比危险不是马上，而是明天才会降临，你说不定会试图向被警告者详细地解释一下这种危险，对差池？”

　　“李子默你到底想说什么？当我们两个呆子啊？这不恰好说明我们收到的信息不行能是警告信息吗？否则的话，联盟总部的那些顶尖科学家们会连一条这么简朴的警告信息都破译不出来？另有，你告诉我，什么样的警告信息需要那么大的信息熵，整整接收了48个小时啊！你自己刚说的，那些信息相当于一本百科全书！”

　　于倩连珠炮似地嚷嚷起来。

　　“你听我说完。”李子默很有耐心，“现在，假设你要向1000小我私家发出警告，你怎么办？虽然，你会说，我要提高音量啊！这恰好解释了为什么我们收到的信号强度很大。因为对方需要让遥远的、很大规模内的听众都能听到。这里的“听众”我指的是……”

　　“我知道，就是信息流传路径上所有的智慧文明。”张选插了一句话。

　　“但是，这1000个‘听众’可能相互之间毫无关联。他们各自的文明状态更是迥然差异，其差异之大，甚至完全超乎我们的想象！这就像是……面对着操一千种差异语言的听众发表讲话，不光要保证他们都能听懂，还要告诉他们危险的性质。”

　　他的语速加速了：“现在派你到这样的会场去旁听。虽然重新听到尾，每一个字你都没有落下，但是那个‘讲话者’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你肯定是一头雾水。原因就在于，说话的人使用了一千种语言，给出了一千种描述，运用了一千种逻辑。这些内容混淆在一起，你如何才气理解呢？更况且，这里面说不定还包罗种种推测、假设、分析……二位，这就是我们面临的问题：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刻，向太阳系所在的偏向发出了这样一组庞大而又混杂的信息。”

　　“人类乐成地收到了这些信息，这虽然是一种幸运。然而，想把偶然的幸运酿成真正的机缘，就必须破译这些信息，这可真是一项令人绝望的挑战！”

　　李子默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得的微笑，幽幽地说道：“不外，也不是一点措施都没有。”

　　一周之后，他宣布自己乐成破译出部门外星信息，并撰写了一份长长的陈诉，还附上了所使用的算法与法式。

　　陈诉的密级是“绝密”，不外于倩和张选都读过，其中最令人震惊和不行思议是一段警报，内容如下：

　　来自天鹅座某高等宇宙文明向银河系第三旋臂发出警告：一支太空舰队正朝向该区域航行，该舰队源自魔鬼星系，属于极端危险的掠食者物种，技术先进、凶狠残暴，任何收听到该信息的文明都应提高警惕，全力防范！

　　凭据李子默的解译，该警报为循环发送，以地球时间计，发送间隔约为102年，这是它的第5轮发送，碰巧被人类世界接收到。

　　又过了几个月，火星联盟航天局副局长兼太阳系预警治理中心主任戴桐通知：经过多轮次知识、技术、心理和体力测试，张选和于倩被正式遴选为“致远号”海员，马上入役。他还告诉两人，部署在海王星一线的太空望远镜阵列刚刚确认，半人马座若干年前泛起过一次异常显著的行星光度变化。

　　“阿尔法A星和B星周边在极短的时间内突然变暗。由于距离的关系，这一事件三年后才流传到太阳系。”他说，“虽然我们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其背后的原因，不外大部门联盟科学家认为，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或许，最坏的情况很快就会发生。”

　　他数次提到那份“外星入侵警报”，并直言不讳地指出，李子默的陈诉自己并没有提供太多有用的信息：“经过重复确认，入侵警报是真实，仅此而已。要害是迄今为止，没人知道该如何搪塞外星入侵——甚至连它什么时候发生、会不会发生也还存疑。不瞒你们说，有人甚至提出，也许那支入侵舰队早已折戟宇宙深处，或者被其他更高级的文明消灭，我们现在接纳的任何行动都纯属杞人忧天、太过反映......”

　　他还提到了那场“超级太阳风暴”：“......虽然地球遭受灭顶之灾，情况极端恶化，失去了大量人口，但是，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人类最终不光幸存下来，还开创了火星殖民地，并在这里一步步走向繁荣......对近代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灾惆怅后六十年，地球联盟痛定思痛，开始在同步轨道上组装末日飞船‘致远号’......十几年前，由火星联盟卖力建设的“太阳系界限预警监视系统”也投入运行，其作用有二，一是全天候无死角监测太阳系周界外围的异常天体运动，二是......你们能猜到吗？”

　　他停下来，微笑着望着两位年轻人，目光中充满勉励。

　　“我知道了！是遴选及格的宇航员！”张选轻声说道。

　　“对！”戴桐赞许所在颔首，“这就是为什么，除了运行太阳系界限预警监视系统外，你们日常还要不停接受种种测试与训练。其实我早就知道，私下里你们经常诉苦这份事情单调、无聊，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星际宇宙航行其实也一样，寥寂、孤苦、无聊，如果不是更严重的话......”

　　“可是李子默......”于倩迟疑道。

　　“从测试结果看，他在物理学和数学方面得分极高，假以时日，肯定会生长为一名杰出的理论宇航学家。这就是为什么最终我只向‘致远号’推荐了你们两个。怎么说呢？把李子默这样一位难得的未来科学大师放到某艘飞船上，跑到巴纳德星系一去不回，不仅有大材小用之嫌，而且不切合火星联盟的最高利益，不是吗？”

　　戴桐祝愿他们顺利渡过漫长的远航岁月。他把李子默留下来，几天后部署他去火星科学院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