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歇息了片刻,停停走走又走走停停,终于在日落西山前回到了顾小娘子的院子里。
婢女们搀架着顾瑜躺倒在卧榻上。
“娘子似乎不太兴奋。”四语贴在小棋耳边低声说道。
是因为蓬院那小我私家的事吧……
小棋静静地看着卧榻上闭目休息的顾瑜。
现在的顾小娘子似乎柔软了许多,不再是以前那个骄矜的将门嫡女了,不仅会对她们致谢,也会因为看到别人的苦难而惆怅。
“娘子长大了……”小棋感伤道。
四语见不得她这样子,轻轻推了她一下,笑道:“说得老气横秋,你不也才十六。”
小棋也笑了笑:“是啊,可是娘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呀。”
算下来也有七八年了,除了主仆情分,自然另有点此外情感在。
感伤间屋子里的其他婢女已经围绕着顾小娘子擦拭洗漱了一番,尔后又点上安神静气的熏香,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去。
小棋也将身旁的四语往外推:“好了,你去休息罢,今晚我守夜。”
累了一白昼的四语没同她客气,乖乖地出了门。
房间随着室外变得昏暗。
小棋转过身,拿出火折子点亮了圆桌上的油灯,然后跪坐在了矮塌边。
床榻上的顾瑜仍在闭着眼睛休息,看不出心情。
小棋追念着医生教的推拿手法,一边给顾瑜推拿腿脚,一边徐徐说道:“娘子其实不必太惆怅,这些人还在世,另有顾家养着,已经是万幸了。”
世道无情,众生皆苦,都得默默忍受。
“娘子也不要觉得阿九她们恶毒,她们也是因为这些人什么都不做就可以白吃黍子,有些气不外而已。”
而她们的爹娘,那些亡于战乱的人,不仅失去了生命,就连子女也要卖身为奴,给人端茶倒水才有一口饭吃。
“我们还算幸运的,进了顾家。要是遇到主家刻薄的,那才是没法活了……”
小棋的声音越来越低,随即叹了口气。
说这个干嘛,还嫌娘子不够惆怅吗?
小棋放缓了手上的行动,微微侧过头看向顾瑜。
床榻上的小女人依旧闭着眼,身体随着呼吸有轻微地起伏,另有细微的鼾声传来。
睡着了……
看来真是累了。也是,刚恢复就走了一白昼,是该累了。
小棋轻手轻脚地拉过被子,盖在了熟睡的顾瑜身上,转过身吹灭了油灯。
睡吧,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
一觉醒来的顾瑜觉得自己又恢复了些。
“气色看着更好了。”小棋说道,又仔细审察着顾瑜的神色,见她没有因为昨天的事继续惆怅,于是松了口气。
顾瑜在小棋的搀扶下从床上站起来,然后又独自走了两步。
虽然昨日就能走了,但是还需要些借力。今天才是真正的能下地行走了。
真不错。只用了七天,自己就从昏死的状态恢复成这样,陆家请的这个女医生果真是个神医。
顾瑜想着,又慢走了几步,坐在妆台前。
镜子里的小女人眉眼精致,粉雕玉琢的小脸稚嫩又娇俏。
顾瑜怔怔地看着,满眼都是陌生。
“怎么了?”小棋不解。
顾瑜轻轻抬手抚了抚镜子里的脸庞,指尖碰指尖,瞬间有一丝失神。
“娘子?”小棋有些慌了。
顾瑜回过神来收回了手,转头笑道:“我真悦目。”
因为自己悦目所以失神了吗?小棋有些哭笑不得。
“娘子以后还会越来越悦目的。”
小棋拍了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拿起妆奁里的梳子道:“娘子,我来给你梳头。”
谈笑间其他的婢女也鱼贯而入,服侍在顾瑜左右,吊水的吊水,穿衣的穿衣,看得人眼花缭乱。
梳洗妆扮后,四语端着早饭翩翩而来,青瓷的盖碟也没能盖住饭菜的香味。
“什么好吃的?”顾瑜忍不住转过脑袋嗅了嗅。
这里的日子舒坦是舒坦,可惜一天只能吃两餐饭,她早上一睁眼就饿了。
“今早的是荷香黍米鸡、羊肉扁食、蛋羹和咸骨粥。”四语一边摆盘一边回覆道,“因着娘子大好了,小厨房便做了荤腥。”
顾瑜拿起筷子,虽然手指还不太灵活,夹菜的行动艰难又迟缓,但她照旧乐此不疲。
陈氏日常带着医生进门时,顾瑜已经吃完了所有膳食。
刚进门的陈氏看着光秃秃的盘子吓了一跳,心说别再吃积食了。
“吃了这么多胃里岂不是撑坏了?你们也是,怎么不劝着些你家娘子?快,让医生看看,有无大碍。”陈氏瞥了小棋又瞥了一眼四语,略有责怪。
“倒是恰好。”顾瑜说道,现在的她胃口大了许多。
陈氏嗔怪了顾瑜一眼,觉得她这是在护着下人,连忙招呼着医生快给顾瑜再看看。
医生慢步走上前,顾瑜自觉地伸出胳膊揽起一节袖子搭在桌子上。
“先看看伤口吧。”医生淡淡说道。已经七天了,想来是该将原本粘连着血肉的布拿下来了。
坐在这里看腰腹间的伤口略有些未便,于是医生又让顾瑜回床榻上躺着。
依旧是四语拆布。
这次的行动快了些,但是拆到最后看见仍旧粘连在皮肉上的已经红透了的细布时,四语照旧有些不敢下手。
“小心撕下来即可。”医生说道。
四语试探性捏住细布的一角,轻轻抬起来。
“嘶……”
突然的痛楚让顾瑜低呼一声,也吓得四语不敢再行动。
医生见状轻轻拍了拍四语的肩膀,示意她起来。亲自动手缓慢又迅速地将两块食指长的早已沾满血的长条细布揭了下来。
顾瑜全程绷着身子,身下的被单已经被抓皱,额头上也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四语连忙拿了帕子在一旁轻轻擦拭。
“是很疼吧。”医生说道,“但是忍下来就好了。”
腰间刚揭开的伤口又稍稍渗出血来,更显得血肉模糊。
“这是正常的。”医生解释道,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瓶子,洒了些红色的粉末在伤口处,然后又在药箱底部取出早已泡药后晾干的细布,叠了两层覆在伤口处。
“落痂之前不要碰水。”医生仔细嘱咐道,又拿起箱子里普通的细布在顾瑜腰腹间缠好。
“多谢。”顾瑜认真说道。
医生轻轻笑了笑,又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道:“这是固元丹,可葆养元气滋养固本,接下来服用这个即可,一日一次,一次一粒,不行贪多。伤口不日内便可恢复。”
如此甚好。
一旁听着的陈氏难免欢喜,忽而想到了什么,又揪着帕子问道:“可是阿瑜的影象尚且没有恢复,这该如何是好?”
这个,恐怕欠好恢复。顾瑜难免有些讪讪。
究竟芯儿都换了。
医生也道:“表疾已除,里疾难治……顾小娘子不若看看之前的旧物,好比和顾上将军的书信什么的……嗯……究竟父女间的联系是最密切的……或许有用……”
不知道为什么,顾瑜总觉得这个女医生说到这里神情有些离奇。
但也不难理解。
这个医生是陆家找来的,陆家自然对她有所嘱咐,好比无论如何先记起顾上将军什么的。
顾瑜点了颔首,体现记下了,又问道:“可否帮我的护卫也看看?”
医生却浑不在意:“那人无碍,只是小伤,躺两天就好了。”
这话说得有趣。小伤下不了地,大伤却快恢复正常了,岂不是在暗指她这个医生比寻常医生厉害?虽然事实似乎确实如此。
女神医抬手告辞,陈氏忙唤人给了些银钱,又一番答谢,让下人套马车送医生回去。
“也不知道陆家从哪来请来的这人。”陈氏看着出门的医生,皱着眉嘀咕了一句。
待她转过身,又是另一副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