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的马车悠悠然停在了顾家门前。
一身华裳的陆夫人挤出惯有的假笑走下马车,看着空荡荡的顾宅门前,想着这个婢女这次前来果真只是为了通传。
来到顾小娘子的院子里后恰逢顾瑜正在漫步慢行,陆夫人更是放下了戒备。
虽然步履迟迟且需要婢女搀扶,但看样子确实是能走了。
上一次来时话都说倒霉索呢,怎么就好得这么快?真是难以置信!
“陆夫人来啦!”小棋冲着院子里的人喊道,陈氏装作才看到的样子连忙迎上前。
“呀!陆夫人来了!”陈氏也满脸堆笑。
这骤然突变的态度吓了陆夫人一跳,分不清陈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夫人收到消息照旧不放心,非要亲眼来看看呢。”小棋在一旁说道,“夫人真是体贴我家娘子呀!”
这话不假,顾小娘子遇刺后陆家也没少费心,虽然是为了自己。
陆夫人笑笑走到了顾瑜身边:“哪里的话,只要顾小娘子好了便好。”
说着问一直未开口的顾瑜:“顾小娘子现下身子如何?可有不适?”
“尚可。”顾瑜徐徐说道,声音已经是少女的清脆,而非之前的喑哑。
陆夫人又宽心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诚。
“阿瑜走这么久也该累了,先歇歇吧!”陈氏体贴地说道。
顾瑜点颔首:“也好。”
这会儿已经走了不少路了,她刚能下地,也欠好太急。
岂料顾瑜刚坐下,陈氏便话锋一转道:“说起来还要谢谢陆夫人呐……”
“要不是陆夫人美意送来了山参,阿瑜也好不了这么快。”
陆夫人嘴边的笑突然僵硬,似乎预料到陈氏要说什么了。
这活该的乡野村妇!
不知礼仪!不知羞耻!贪得无厌!
而准备坐下的顾瑜则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心想这么快就袒露意图,欠好吧?
但陈氏已经一副做戏的样子,冒充苦恼道:“医生说了,只要按着这服药再吃两天就好了,只是家里的参不够了,只能慢慢养着了。”
陆夫人想啐她一口,但是又忍住了。
打狗也得看主人,况且背后是顾怀这尊大神。不就是一株……两株参嘛!大不了花些钱在城里收!平息这件事要紧!
陆夫人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僵硬地笑道:“怎么这样见外,没有药材了且告诉我,顾小娘子的身体要紧,我就是倾尽家产也会为顾小娘子找来山参的。”
陈氏又一脸感动致谢,心里则是道谁不知道河东陆氏就是金银堆,指缝里漏出来一点儿都够一户人家一生的嚼头了。
两个女人虚与委蛇你来我往一番,陆夫人对着顾瑜强调了好几遍陆家的诚意,又嘘寒问暖了一番,才咬着牙离开了。
其余人看了一通好戏,脸上的心情都有些离奇。
“婶娘,这样怕是冒犯了陆夫人。”顾瑜美意提醒道。
陈氏叹了口气:“我的傻阿瑜,冒犯她怕什么,你失忆了不记得,你爹爹可是西北的上将军,要说冒犯也是陆家冒犯咱们,若不是城里放进来了刺客,你也不用受这一番罪了。”
“为什么我说什么陆夫人应什么?因为是她陆家理亏!我若不要工具,陆家反而更畏惧。”
“你还小不懂这些,婶娘这是在帮你。”
顾瑜叹了口气没再多言。
又有婢女来喊走陈氏说库房里的绢布受潮了喊她去看,愈发头痛的陈氏只好先去处置惩罚,留下了乖乖坐着的顾瑜和一院子婢女。
顾瑜抬头看了看耀眼的太阳,突然问道:“那个张裕……在哪里住着?”
……
“小张裕,怎么不干活儿,明白昼的睡懒觉。”瞎了一只眼的男人不经招呼就进了房门,嘹亮的嗓门吵醒了正闭目养神的张裕。
张裕看着来人有些头大。
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衣衫褴褛的男人就发现了他的异常:“诶?你受伤了?没事吧?”
张裕又闭上了眼睛:“没事,好的差不多了,不用担忧。”
瞎眼男人听罢笑了笑:“你小子,另有点儿投军的耐力。”
张裕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开门见山地问道:“石头叔,你找我是有事儿吧?”
瞎眼男人听着欠美意思地笑了,搓了搓手:“原来你这样我是不应开口的……”
还扭捏起来了……
张裕扯了扯嘴角:“又是让我给你找事情做?我也是给人当下人的,石头叔你别为难我。”
男人拿那只好眼一瞪他,说道:“什么话,什么话!都是自家兄弟,你帮帮老哥怎么了?”
自家兄弟……张裕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军营里惯有的习俗,即便在军营里隶属于差异的队伍,但相互之间照旧能称一声自家兄弟。
张裕知道他难缠,皱着眉头允许了。
瞎眼男人大咧咧地笑了:“好,我就知道你小子课本气,我跟你说,这次……”
还没说完,门外便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瞎眼男人话头止住,一脸张皇地找地方潜藏。
“张裕,娘子来看你了。”婢女高声喊道。
顾瑜在一群婢女的拥簇下进了门。
“咦?你有客人?”小棋看见墙边背对他们蹲着的男人,零星的臭味钻进鼻子里,不由得将手放在鼻子前轻轻扇了扇。
顾瑜也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人。
张裕连忙咳嗽两声,引过众人的注意力。
“不舒服么?”一个婢女去桌边给他倒来水,以为他是嗓子不舒服才咳嗽。
张裕默默接过杯子,那边其他婢女已经铺了蒲垫让顾小娘子坐下。
“你的伤怎么样了?”顾瑜徐徐问道。
“早就不出血了,不外医生让我躺着静养半个月……娘子,你都能下地了。”
张裕瞥了一眼顾瑜腰间的伤处,又觉得失礼慌忙移开视线,欠美意思地笑了:“我恢复得还不如娘子快。”
顾瑜轻轻摇了摇头:“怎能这样比。”
吃的药纷歧样,看的医生纷歧样,在顾家的待遇纷歧样,虽然一个快一个慢。
墙边蹲着的男人这会儿才名顿开,原来内院真的失事了,看这情形还不是小事……
张裕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旁的小棋知道他的性格,开口说道:“好了你也别自责了,娘子前来看你是让你放心养伤的,你怎么还做得这个样子,平白惹得娘子窝心不是?”
张裕又不自在地咳嗽两声。
顾瑜笑了笑。
张裕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娘子今日来看我,是恢复影象了吗?”
顾瑜慢慢摇了摇头:“还没有,不外不碍的。”
这里的一切她都市慢慢了解的。
“你且放心养伤罢,不要辜负了娘子的惦念。”小棋宽慰他道。
张裕的神色幻化一番,良久才答了声是。
顾瑜瞥了一眼角落里蹲着的男人,见他发现自己在看他忙扭过头继续面着墙,于是止住了将要开口的话,转而说道:“你休息罢。”
张裕注意到了顾瑜的视线,顾不得客套讪讪道:“娘子慢走。”
顾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领着婢女们众星环月般徐徐离去。
裙裾之下脚步摆动,跨过院门。
扶着顾瑜的四语感受到身侧的顾瑜似乎没什么力气,于是低声问道:“娘子怎么不多坐一会儿?
走了这么远的路才到张裕屋里,还没歇一歇就又走了,身子吃得消吗?
顾瑜又走了几步,在一处游廊的栏杆上坐下,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
四语蹲在她脚边拿出帕子抬手擦着顾瑜脑袋上的汗珠,一脸心疼。
其他婢女捧来茶水奉给顾瑜,顾瑜吃了两口茶,缓了缓说道:“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
“是因为墙角边蹲着的那小我私家吗?”小棋想了想问道。
顾瑜吃了口茶没有说话,身边的婢女们却激起千层浪,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起来。
“那人是谁?不像是咱们家里的,张裕怎么认识这样的人?”
“是蓬院的罢,臭烘烘脏兮兮的。”
“陈婶子早就下过命令不让蓬院的人在家里乱跑,这人怎么也欠好幸亏蓬院里待着。”
“定是他冲撞了娘子!”
“就应该赶出去……”
一提起蓬院,众人的第一反映都是轻蔑鄙夷,对于这些寄生在顾家的人没有一句好话。
“其实他们也挺可怜的。”只有四语弱弱地反驳了一句,很快淹没在其他人的批斗里。
婢女们的责骂吵得人头疼。
小棋看了一眼顾瑜,又审察了一眼院子,突然高声喊道:“这院里的海棠开得真好呀!”
众人的杂言被打断,视线纷纷落在了院子里的海棠树上。
清淡的花香萦绕在院子里,若有若无。
“讥弹更到无香处,常恨人言太刻深。”顾瑜低声喃喃。
“娘子说什么?”唯有离得近的四语隐约听得几个字,抬头问道。
“没什么。”顾瑜道,“赏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