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这样的出行，叶明薇照旧第一次，叶慎免不得多嘱咐了几句。叶明荞叶邵清远远看着，叶明荞要比平日里憔悴许多，要是在平常，她肯定第一个央求着陪阿姐一起去，但是现在，她已经很少和叶明薇说话了。

　　其实这样的结果是一定，她们一开始就是对立的两面，只是那个时候胡氏还算收敛，虽是暗潮汹涌，但明面上各人一派和气，维持着母慈女孝的假象。

　　叶明薇轻轻叹了一口气，离别了父亲后，被芊羽和君奴搀扶上了船。至于云岫和玉妍，一个沉稳一个聪慧，所以被叶明薇留在了贵寓，好料理一些突发事宜。

　　船工拉帆起桨，慢悠悠地离岸。叶明薇立在甲板上，看着船在江中荡开鱼尾状的波纹，岸上人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

　　其实说不晕是假的，究竟水中比不上平地。

　　才驶离一点，叶明薇就有些耐受不住，想回到自己房间躺那么一会儿。

　　芊羽君奴也有些站不稳，叶明薇指望不上她们，遂自己扶着船壁，走得及其缓慢。

　　半晌，有人行至她身边，一把攥紧了她的手臂。

　　那熟悉的温度令叶明薇感应放心不少，抬起面容时，楚蘅之也在看她，只不外是皱着眉头的。

　　他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义兄，你是怎么混了上来?”叶明薇有些雀跃，这副反映落在少年眼里，照旧挺能取悦人的。

　　他轻咳了一声，扶着叶明薇不疾不徐地走着，淡淡道：“近来江上有水匪运动，我不放心。”

　　“水匪？”叶明薇两耳不闻窗外事已久，听到这事，照旧有些担忧的，究竟叶府包下的这艘大船看起来很是有格调，一看就知道是官家或者巨贾，“朝廷就没派兵剿匪吗？”

　　这一带水路，近几年确实水匪放肆，只不外是专门掠夺货船，对于这种插了朝廷命官旗帜的，照旧不敢惹的。

　　而且前几个月，湖光两地确实开始了规模颇大的剿匪事宜，貌似效果不错，斩杀了好几个水匪头子，这片江域这才平静了些，过往的商家船只才复敢通行。

　　不外，水匪那么多，难免就有几条漏网之鱼，想趁着官府松懈出来敲上一笔。

　　叶慎给配的那些护卫虽然不至于连巨细姐的宁静都护不住，但是不找出个理由来，这小女人肯定又开始怀疑他上船的意图。

　　楚蘅之不介意以夸张一点的口吻说起水匪的穷凶极恶，看见少女脸色都吓得有些苍白的时候，他才住口。

　　恰好，她的房间也到了，不大，但是部署得舒服雅致，小小的床榻包裹了厚厚的棉绒，怕她在夜里行船颠簸中撞到头。

　　仔细想想，叶明薇是真被泡在蜜罐中长大的。这样的女人，哪知人间的愁苦，哪知忖量能够成疾，楚蘅之在扶她的时候，她也似乎抛却了矜持和记挂，真就半倚靠在他身上，且十分心安理得。未免，也太没预防了。

　　可偏偏就是因为这样，楚蘅之才对她没辙。

　　叶明薇也是真得晕船，恹恹的，连话也不想说，沾到床就想躺下。

　　她的钗环未卸，衣服也没有换，楚蘅之正准备取下她头上那朵较大的缠丝珠花时，芊羽却谨记着云岫的嘱咐，上前止住他的行动，抖着声音道：“少爷，女人要歇息，这里有我们伺候就够了。”

　　她畏惧得紧。船里光线欠好，只开着一扇小窗，光柱照进来，随着船身颠簸而明灭摇晃。且楚蘅之眉骨很高，眉眼俱是黑得浓烈，一双眼偶尔隐在阴翳里……芊羽从前觉得的光风霁月，清淡君子，在刚刚偶一瞥见他的目光时被击得破坏。

　　不外他终究照旧起身，离开。

　　君奴守在门口，见他要走，轻轻颌首示意。

　　“照顾好你家女人。”他眼底的那抹暗痕还未完全退却，这让他看起来极难亲近。

　　“奴婢明白。”君奴抿了抿嘴唇。影象中的少主，鲜少露出这样的心情，唯独在面对叶家巨细姐时，眸光里却满是抵死的压抑和克制。

　　她欠好点破，也不能点破，怕击碎了这其中的微妙平衡。

　　至少，现在的楚蘅之，藏着自己凶狠的一面，却比从前更具魄力。人一旦有了自己真正想要的工具，简陋都市变得如此吧。

　　江上数日，海不扬波，并没有泛起楚蘅之所说的什么水匪。

　　偶尔船会靠岸停泊小半日，叶明薇闲着无聊，就端了一个小木扎，披着厚厚的皮裘，看船上的伙计抖开渔网打鱼。

　　天气算不上太好，没有阳光，但幸亏不是特别冷，而且叶明薇是头一次看见这种场景呢，兴奋得很，连汤婆子都不拿，踮脚看着别人称鱼的重量。这里不愧是鱼米之乡，有小我私家甚至拉出了一人长的大草鱼，扔到甲板上时，两个男人都差点按不住，被鱼尾抽了好几个嘴巴子。

　　虽然值得同情，但叶明薇照旧被逗得大笑。

　　穿越以来，鲜有这么快活的时候，唯一不太适应之处是她戴上了厚厚的帷帽和面纱，官家小姐的面容，是不能随便展露在人前的，从出府她就这副妆扮，如今也快习惯了，一双杏儿眼笑得弯弯的。

　　她看得兴起，现在的天空，徐徐飘起了小雪点。

　　她本是南方女人，对雪的情感异于凡人的执着，所以呆愣了好几秒，确认是真得下雪了之后，开心得蹦跶了好几下。

　　“是雪，下雪了！”她开心得有些语无伦次，第一时间竟去屋里找楚蘅之分享她的喜悦。她穿的玄色细绒披风，盛了许多细碎的冰屑，可惜屋里温暖如春，一下子就化掉了。

　　叶明薇看了看自己身上，有些失望，随即上前拉住楚蘅之的手，少年下意识地回握住，连书都忘记放下来，就被她拉到了甲板上。

　　纷纷扬扬，细碎朦胧。

　　楚蘅之关于下雪的影象，也被尘封在很久以前。那时候，他经常坐在父皇的肩头，高高地从城墙上俯瞰雪景，厥后他与李德全逃去了南方口岸州府，在泉州定居多年，再没有如那般好的雪景。

　　他一时失神，虽然叶明薇一直在同他说着话，满是雀跃。

　　楚蘅之静静看着她，像是被她的笑容熏染了，亦是抿唇笑了笑。

　　他的神情落进叶明薇的眼里，明明是在笑着的，叶明薇却觉得这背后极重得似乎是在悲悼着什么。

　　义兄他……看起来并不开心。

　　“你怎么了？”她有些慌神，“是我打扰你温书了吗？”

　　“无事。”已满了十六岁的少年，比她横跨一大截，抬手，像是习惯行动一般摸了摸她罩着帷帽的头顶，声音微微压着，“这是初雪啊，真漂亮。”

　　叶明薇的眸灼烁净，像春天温柔的湖水。

　　初雪时候的少女，才是最漂亮。

　　……

　　船行几日，上岸后又换了马车，颠簸了这么久，终于到了临安城的杜家。

　　一早，杜家人就在门口等着了。因为杜氏算是远嫁，两家走动得并不勤，加上当初叶慎在杜氏三年孝期就和现在的妻子胡氏有了首尾，令杜家人感应极为寒心，如此，就接触得更少了。

　　杜家老太爷和老夫人上次见到叶明薇时，照旧三年前。只可惜那时他们是为了替儿子杜时俊求个官职，在叶明薇看来，只是来打秋风的落魄亲戚，对他们多了几分鄙夷。

　　她那时的目光，令两个老人愧心良久，好长时间都不敢再来叶府。但是叶慎始终是孝顺的，多年来与他们互通书信，虽然杜家不见得会回，但是他照旧坚持了十几年。

　　上次提到，胡氏意欲拉拢明薇同她那个品行不端的侄子的事情，让杜家人大动怒气。

　　一时使气，加上实在忖量这个外孙女，老太爷立即修书一封，让叶明薇来临安住几个月。原本是向叶慎施压，但没想到叶明薇真得坐了那么久的船，亲自来了。

　　杜府现在，开心得像是在过年。

　　叶明薇落轿时，被这黑压压的一府人吓到了，而且中间的二老更是目光含泪，情意殷切地看向她。想必就是她那未曾谋面的外祖怙恃了。

　　叶明薇上前，一一见了礼，尔后被热热闹闹地迎进了府中。

　　她不忘朝着街口看了一眼。少年勒着马，静静看向她。

　　原本，叶明薇希望楚蘅之也能随着来的，究竟她一待就是几个月，等到开春再走，楚蘅之在外怎么可能照顾得自己。

　　但是他照旧拒绝了，理由也很是简朴。

　　他在丞相府已经是寄人篱下，来临安只是为了护佑她的宁静，并不想住在杜贵寓。

　　叶明薇也能理解他的想法，出于好奇，照旧问了一下他未来的路该如何计划。

　　“科举，做官，另立门户。”他微微一笑，如此回覆，是天底下念书人的理想计划。

　　确实，他在书中，也是经历了这么一个步骤。在下一年的科考，他连中三元，直接成了新朝的状元郎。适逢太子意外丧生，储君人选迟迟未定，几个皇子争得是你死我活，而楚蘅之作为刚刚展露头角的新人，被拉去了二皇子的麾下，借着二皇子的手，也慢慢牢固了自己的势力……

　　如若无甚偏差，剧情应当就是这么生长的，叶明薇遂放下心，不管怎么样，只要大偏向没崩的话，她心里都能对时事有个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