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至极的幽暗必会带来噩梦。
我扶着清冷干燥的石壁,黑黑暗磕了几回鞋履,终于找到一线灼烁。这是毫无征兆掉臂前后的梦,甜腻的桃花香很近很近;总有一阵铃声吸引我迈出一步又一步,我情不自禁循着它去,然后似乎意料之中地,撞入一片桃林。
冥冥薄雾染着细嫩的红韵,那铃声愈加靠近,也愈加真实。
雾气见一道身影端着双手徐徐走远,法式很慢,我却跟不上她。
“挚友,等我……”
我急急遽地追上去,伸手快要抓住她的衣角。偏在此时,风吹得薄雾旖旎,那衣料故意般地漾开水波弧度,从一寸之外辞去,与它的主人一同消失彻底。
可我的脑后倏然传来痛彻心扉的破碎声响,似是水镜冻碎,破坏之后露出了荒唐。瞬间我心有余悸,心跳撞得胸口乱七八糟,回首之时眼前却是一双充斥死气的悬足——
极致的幽暗之后是灼烁,灼烁带来的依旧是噩梦。
忙乱的心跳与失序的呼吸。
我咳了声,抓着虚无从榻上惊醒,耳根子才徐徐收到谁正掂量着纸气球的声息。挚友接住那枚脆弱,徐徐靠近将它放在我的手中。然我惊疑未定,失手将它抓得破败。
她有些可惜地看着我。
“歉仄挚友……歉仄……”
我愣愣地盯着手中成团的花纸,一时无措。我的思绪很乱,塞不进此外工具,也不能别开什么。
她抬手理好我半湿的头发:梦魇?
“是你……自尽……”
她见我懵然心痛,轻声道:“死亡也是起点。”她狭起眼目,掩唇的行动看起来稍许狡猾。
若我与其他人同样,都是“规则”掌控下扣留仙山的变数,那仙山之中肯定也有这样一地方在,狭道悠长、灼烁乍现、桃源冥雾,甚至白绫飘扬。
明白是初夏的暖风,我却仍觉发凉。我邀挚友与我一同寻找那个所在,或许有什么线索,能可将影象解锁。
“知法犯罪啊……”挚友摇摇头,纵然与我几多亲近,她终归身在仙官一方。她更了解“规则”,更接近规则“规则”;“规则”相信她,却也越发严厉监视着她。
“你会阻止我吗?”
她扶了扶鬓边的桃花,意味深长地回覆:“至少不会叛离你。”
我跳过她的衣裳,看尽庭院风物。阳光很好,这万丈光线虽然耀眼,偏又总引身处黑暗的人六神无主也要拥抱。
灼烁是伟岸,也是罪恶。
我撑了伞,伞纸打下一片殷红。许是风迷了眼,一时间竟未将急遽掠过的少年纳入眼界。
我走了几步,擦肩而过,才察觉那厮疑声:“花?请问左右可有看见一朵奇花?”
原是名男儿妆扮的女人。
这话从前有人问过,一时感伤缘分,脱口打趣道:“看见了,左右正是奇花。”
女人忽地怔了,迷茫的神色维持了许久,才喃喃地吐出一字:“沐……”
我以为那是一个名字,不禁心惊起来。莫非阴阳道动荡之后,‘异数’的影象开始苏醒,所以我的梦,也有可能是一种预兆……
小丫头的异状脱出“规则”,在“规则”察觉后便开始自行修补,急遽修补能反抗一时的冲突,然而也易与原本的条例发生矛盾,反而叫漏洞越发明显;挚友掩护着我,使“规则”无法查询到威胁,它能做的也就只有针对‘异数’做出调整。
潜藏的杂乱已经开始酝酿。就像结冰的湖面之下,水流已经开始运动。
我要做什么——修正“规则”,重置筛选。
我欲寻一片朦胧的桃花林,藏在绝望后的希望之中。女人名顿开,引我游历山水的时候,与我说了一则故事。
北川云荒、比翼鹏飞,穿越冰海所见是一片‘梦洲’。‘梦洲’常居‘不老族’,族民五百、清心寡欲,远离凡间喧嚣,正是世外宝地。
岂知一日,落难歌姬误突入内,与一位女人欢爱;琴瑟和鸣羡煞旁人,七情六欲于是在族中散播。只是三年,‘梦洲’面临危机,族长以‘求签’牺牲一半族民,以保‘不老族’能可延续。
女人被族人荒唐迁怒、火焚而死;歌姬救命来迟,只能抱着尸身痛哭流涕。
『别抛弃我……别留我一人……』
声声凄切恳求,换不得上天恻隐。
族中大乱,为求生存,原本的‘牺牲者’反杀族长,‘生存者’被全数屠杀。‘不老族’恢复的五百人已然背负‘叛族’之名,离开‘梦洲’,躲入深山。
“有何关联吗?”
她摇着扇,模样倜傥。
她说:“虽然,你说的‘桃源非梦’,即是‘云荒梦洲’。”
我愕然地抬起头,眼前泛起挚友的面目,稍纵即逝、灰飞烟灭。
『云声……别留我一人啊……』
那凄苦的颤音响在我的脑海里,是卑微的乞求。
我再也按捺不住,酸痛快要凝成洪流。这瞬间原来如此绝望。我的面庞滚落什么水滴,破裂在手间,正如心碎。
“你怎样了?”
我茫然地看着细细哆嗦的双手,红伞折在路畔,难以遮风挡雨。
残缺的碎片在混沌里一点点拼凑,拼凑出小小的脆弱琉璃——是她捻着彩纸剪花,是她颠着纸气球浅笑的模样,是她凑近花枝、嗅清甜花香……是她悲戚地将白绫挂上枝头……
『不求独避风雨外,只恨桃源非梦中』
『云声……我好想你……』
那单薄的躯体套在桃红的霓裳里,不知是辉煌光耀到了苍白,照旧苍白到了辉煌光耀。风吹动她的死躯,绫罗似要随风而去,树枝发出凄厉的摩擦,再也蒙受不住这份悲凉……
冰天雪地,夏阳也化不开万年冷寒。单薄的衣衫杂在风雪中,似要冻化。
“你脸色欠好……嗯?那是什么?”女人疑惑地望着纯白无暇的高塔,无窗无门地混在冰川里,缥缈独立。
我同样仰望那个偏向,头脑突然生疼,似乎撕裂。眼界在稍息扭曲色泽,又在瞬息扯成原貌。
“……仙宫。”
这是下意识的答案,我从未踏足的地方。我拉住女人,退了几步,眼看白塔顶端落下三两光点,沉稳落地。
仙官踩在皑皑白雪上,漫天飞雪绕开他们,看起来无情又冷峻。
“咦,你不是仙官?”女人疑问。
“虽然。”
“可你若非仙官,为何……”她欲言又止,我推测她的疑难在于我的”权力”,或者是我如何能重伤仙官?
“……”
我或许从未来得及等挚友,挚友却宁愿用数不清的时间来与我重逢。她永远站在我的身前,化解所以能可伤我的箭甲……如今的我却是一意孤行,自私地将她的允许作为掩护,做着或许为她带来麻烦的所有事……
对不住挚友,是我对不住你……待诸事结束,换我来守你……
“陆云声,自投罗网吗——”
我斜过红伞,抬手惊动云烟成灾。
他们总是咄咄逼人:交出北月。
瞧,无能为力的时候,只张牙舞爪的威胁还能维持他们的颜面。
“什么月?想看月就等晚上啊。”女人理所应当地说道,素手捻起星光。
我心下讶异,是那位先生真有那能力藏匿小丫头,照旧谁争取来这个时机——这个‘谁’从来不是谜题。
仙官脱手充满忌惮,凝箭的云气将要刺透他们胸膛的时候,一股压迫倏然降落在我的肩头。我呛出血,力道最终化消。
是“规则”动了。
仙官面面相觑,最终照旧乘隙逃脱。我望着他们回归的偏向,难免迟疑。
“奇怪。”女人理了理衣袖,仍是令郎作派。
确实奇怪,“规则”看清我的悖逆,却始终留着我行动——它在期待什么,照旧避忌什么?我不相信它存有情感,说什么‘不忍’说什么‘宽容’。
我重新打开伞,遮去飒飒白雪积累发间。我未注意到,身边女人眼眸一凝,似乎感知到什么工具。
『云声,你求什么』
影象彼岸的铃声如山泉清冽纯粹,不外乎是清晨笼过绿芽的山岚薄雾,不外乎是早春抚起涟漪的清风浅潭。她按住轻颤的琴弦,妙音恋恋绕枝。
她的衣裙浮现水波一般的柔软,从磐石上流下,汇聚在茵茵草地上。我停住行云流水的画笔,捧起完整的画卷。画卷上的人儿不失端庄也不失娇艳,缭绕的娇俏之后总是静谧的深情。
“陆云声,但求我如点星、卿心似月,岁岁流光,一世皎洁。”
『哈』
“你求什么?”女人架着我,风刀割伤她的脸庞,沁出半面鲜红。
我感应愈加眩晕,已然分不清虚实问候。重叠的疑问,可能坚定不移地换来同样的答案?我启合几回唇齿,干哑的音线才终于有丁点声音。
“陆云声,但求众人自由……”
天地迷茫,英雄何论。我踉跄了一步,与女人一同摔进雪中。砭骨极寒投入骨髓,我仰起头,原来天与地,真有如此相近的时候。
尖锐的鹰啸震得雪崩。大雪埋没前一秒,我看见玄色的羽翼遮天而起,明明渺小,此时也这样庞大。
我分不清虚梦与真实,身陷黑暗,又不如末路无处可走。我起身,抓到一只细腻的手,熟悉的甜香浓郁起来,动乱的心绪刹那安宁。
“挚友……为何你在此地……”
我往黑黑暗又摸索了一阵,再次焦急:“那位同行的女人,你可遇见?”
她抚慰似的抓紧我的手腕,牵着我往什么地方而去。她说:“女人很好,正是她求助我,我才气找到你。”
脚步积累,我的心跳莫名加速。心中预感,那个地方已经近了。
“挚友,也为我讲个故事,好吗?”
我轻轻恳求。
她慢了些:“我多想……随你而去……”
“云声,我已分不清是你的忖量让我存在,照旧我的执着留住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