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求不得

　　又是辗转难眠的一夜已往，只不外这一次，是桑千秋先带人来到了江渠关城下。

　　“桑上将军，稀客稀客！”樊似玉似笑非笑地审察着面前的女子。

　　千秋面无心情地看向她，脑海里还回响着昨天追随越沧海一起出战的士兵说的话。

　　“那敌将樊似玉与蘭将军战不外二十合，就突然提出说可以劝服她父亲降唐，条件是什么属下并未听清，只隐约听到了‘有益无害’、‘嫁娶’之类的字眼。”

　　这番话再结合先前程好跟她说起的沧海和樊似玉城上城下眉目传情的玩笑话，千秋很快就猜出了个或许——敢情在所有人都在认真打仗的时候，这位樊三娘子还一心想着觅得一个如意郎君，竟因此不惜将一座城拱手相让，说出去简直令人笑掉大牙。

　　“客实在称不上，某今日前来，是为了替某麾下蘭月向樊将军讨要解药的，还望将军行个方便。”千秋客客气气地说道。

　　“行，可以，”樊似玉突然爽快地应了下来，“不外某的条件也已经提出来了，你既然是他的上峰，那么想必可以替他做主，只要你们允许了某的条件，某立刻送上解药，开城献降！”

　　千秋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允许，心中暗恨，面上却依然带笑：“昨天军兵们也未曾听清将军开出的条件，恐转达有误，烦请将军再同桑某重复一遍？”

　　“好说，”樊似玉忽地抬眼，直勾勾看向千秋，“只要他娶我，这江渠关就是我的妆奁，大唐也会多一员猛将，桑上将军意下如何？”

　　“婚姻大事，须有怙恃之命媒妁之言，樊将军此举，未免有些马虎了吧？”

　　“桑上将军的意思，只要樊某得了怙恃首肯，派媒人登门，这门亲事就算定下来了？”樊似玉听千秋这么一说，感受有了希望，眼睛马上亮了一亮。

　　“按理说应当这样，但是，”千秋话音一转，又道，“蘭二郎怙恃双亡，大事可以由他自己做主，可他如今昏厥不醒，某虽然是他的上峰，但也不能替他擅作主张。某听说他昏厥前拒绝了樊将军的美意，此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妥，这样，等他醒了，某好好劝说他一下，你看怎么样？”

　　樊似玉突然冷笑作声：“桑上将军，早就听说你心思灵活，怎么，想从樊某这里骗到解药去救你的二郎？”

　　“樊将军此话怎讲？”千秋心情稳定，淡淡回问。

　　“某可是听说了。你每日里同蘭郎形影不离，然而据樊某所知，你可是有一个未婚夫婿的——你对得起那位郎君么？”樊似玉语含怨毒，似是已经把越沧海拒绝自己的原因归在了千秋身上，看着她的眼神也越发不善。

　　“那就更要你亲自问问他了，不是吗？”千秋一挑眉，“救醒他，否则一切都是空谈。虽然，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某倒是很愿意替你的师父教教你怎么正视天机门门生。”

　　“你这是在威胁我？”

　　“然也。”

　　当两个同样优秀出挑的人相遇时，他们不是相互吸引就一定是水火不容。千秋和樊似玉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两人俱是师门中的佼佼者，家中尊长疼爱，在国中也颇有威名，又都是智慧且貌美的女郎，哪个没有一身傲气？即是没有沧海这一出，要想让这两人和气相处，恐怕也绝非易事。

　　“呵，”樊似玉冷笑，“你们天机门门生惯爱口出狂言，你和你那师父倒还真是亲师徒，连狂妄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我天机门门生虽狂，但从不屑以毒物要挟别人，真本事不见得有几多，鬼蜮款式倒是练得炉火纯青，一个个阴阳怪气，看谁都不如自己，从不知天外有天是何意，怪不得会一直被我们压上一头。”

　　“好好好，好一个天机门门生！”千秋的话稳准狠地踩中了樊似玉全部痛处，气得她大发雷霆，怒道，“你既然如此能说，何妨与某一战？”

　　“正合我意！”千秋一口应下她的挑战，语气就似乎应下一场宴会那么轻松。她这一副淡然姿态衬得樊似玉越发不堪，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偏偏有火还发不出，只能梗在胸口，难受极了。

　　两人交浅言深，各自摘武器催动坐骑战在一处。她们这一动手才发现，这世上竟有人和自己如此相似，不用多费心思，二人都能准确地判断出对方下一次的进攻。三番频频下来，樊似玉心中暗恼，在和千秋错镫而过的时候，猛一转身，掌中白狼刀运了十分力道自她身后斩向她腰部。

　　千秋听背后风声不善，舌尖一顶上牙龈，气沉丹田，将分水枪往后一竖，然后就听一声难听逆耳的金属相击声传来，巨大的力量震得她手腕一酸，长枪险些脱手。千秋狠狠地一咬牙，紧攥枪杆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嵌入掌心，掐出几个月牙形的血痕。再看樊似玉，她也并没有比千秋好上几多，从她的虎口处蔓延开细细密密的刺痛感，有温热的血顺着她的手指缓慢滑下，在土地上留下一串暗红印迹。

　　两匹马各自往前急走几步，两人调转马头，刀枪再次相交。樊似玉承师门绝学“忘名刀法”，这套刀法由她的师祖清晏道长教授，自从清晏道长二十年前退隐江湖之后，就再也未曾面世。这套刀法原本势如流云卷舒，锋芒内敛，“忘名”即是不慕名利，恰与这绵绵不停的刀意相合，然而到了樊似玉手上，竟无端生出了一股好胜要强的锐气，将刀法原来的悠然姿态变得刁钻吊诡，面目全非。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改变，让樊似玉的刀越举事测，导致千秋只能靠本能来应对，但她并未因此落于下风，若论多变繁复，天下长兵之法莫有胜于飞花枪法者，而千秋本人天生对变化也异常敏锐。玉隐真人曾经夸过她能“临无底之涧，能知其暗流之涌，游鱼之聚”，她的一双眼洞明机巧，纵然是极其细微的变化，她也能于其未发之时先行察觉。

　　白狼刀卷着罡风迎面而来，千秋横枪招架，捕捉到樊似玉嘴角挂起的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千秋眉头微皱，枪交左手，飞速拔出佩剑。与此同时，樊似玉收刀抬手，用力扣动了机括。

　　千秋经过了沧海的事情之后，对于她的暗器早有预防。樊似玉搪塞千秋不像对沧海那样留有余地，她这一次知道千秋因为沧海昏厥，所以为了救他，她一定会亲自出战，故此特意带上了一件出师之时师父方至静赠她的宝物——霰雪筒。

　　这霰雪筒用几道鞣制过的羊皮绑在她左臂上，长不外寸许，质地非金非玉，形状似竹节却更细一些，上面镂刻着流云飞龙的花纹，制作十分精致，在首尾两端装着银制兽首兽尾，扣下兽尾后兽首会发射三十六枚毒针，一共能发三次，这些毒针细如牛毛，令人防不胜防，对战时往往能起到声东击西的功效。方至静为了培养这个徒弟着实费了一番心思，师门绝学至宝通通授予了她，就盼着她有朝一日能够将太清观发扬光大，重振师门往日荣光，好和天机门分庭抗礼。

　　千秋眼见冷光到了面前，挥舞宝剑，将自己周身护得密不透风，那毒针虽然细小，竟也穿不外她的剑光，撞上飞速旋转的剑刃发出细碎的声响，然后被纷纷击飞。樊似玉眼中划过一道冷光，再次扣动机括，这一次，她瞄准了千秋的坐骑赤焰骝。

　　千秋早已猜到她一击不中会选择对自己的马下辣手，究竟战将出战，身上甲胄极重，全要倚仗战马代步，战马死伤，于马上作战的战未来说堪为致命的攻击。之前程好能生擒樊擒龙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先斩了他的马首，让他失了助力，这才气乐成地将他俘获。见她绑有暗器的手臂一沉，千秋神色马上一厉，险些是在她发动暗器机括的同时脱手——然而，预想中毒针撞上宝剑的声音并未响起，不知从那边飞来一把拂尘，旋转着从赤焰骝身侧掠过，将毒针卷了甩落在地。

　　“什么人！？”见这万无一失的一击被化解，樊似玉惊怒转头，却听马前响起一道淡漠的嗓音。

　　“樊将军，冷箭伤人，可是贵派素来的作风？”

　　樊似玉转过头来一看，两马之间有一人昂然而立，一手捏诀，一手执拂尘，身上宽大且不适时令的青衫当风飘飞，玉面薄唇，眉眼狭长，瞳深如海，周身上下透出一种不容于世的疏离冷肃之感。

　　“师兄？”

　　归无向千秋略一颔首，然后目光淡淡扫向樊似玉：“万重山天机门，子虚子。”

　　“又是天机门！”樊似玉怒道，“怎么？师妹打不外，师兄来脱手相助？”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为而不争。樊将军，大唐正如日之当中，契月安能当其辉煌耶？逆天而行，是自灭之道也。”

　　“天下本无名，尔何敢冠之以李唐？某念你是武林同道，不取你性命，还不速速让开！”樊似玉斥道，翻手弹出几枚铜弹子，目标直指归无周身大穴。

　　归无脚尖点地，纵跃而起避开那几枚在他眼中来势缓慢的铜弹子，左手探向樊似玉的脖颈。他脱手的速度极快，樊似玉不外慢了一瞬，他的手就已经如铁钳一般卡住了她的咽喉。

　　“霰雪筒与醉仙引俱是武林禁物，未曾想你太清观竟私自毁约，将这二者解禁。今日若不交出解药，贫道就要为武林除害了。”

　　三十年前太清观出了一位妙手王烂柯，因自创拳法“封喉手”，号称“一招封喉”，凭霰雪筒和醉仙引为害武林，被官府和各大江湖门派联合围剿。后在樊似玉的师祖清晏道长力保下才勉强留住他性命，只废了他的武功并将霰雪筒封存在太清观中，销毁了全部醉仙引及其药方。

　　众人都没有想到，向来行事谨慎的太清观这次能如此斗胆，如果不是樊似玉将霰雪筒和醉仙引用在两军战场之上，谁都不知道，魔头王烂柯的这两样杀人如麻的凶器竟再一次悄然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