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缄默沉静于烬

　　真相究竟是何种模样呢？

　　皇后还记得慕妃当年，也不外是个玲珑娇俏的小女人，长大了，就变作个清丽美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通晓却不精，茶艺女红弓马烹饪更为玩乐而习，只是那般明媚生动单纯无暇未语先笑善解人意的性子，轻易就能勾起人心底的快乐和怜惜。似水流年中的如花美眷，虽并未到倾国倾城那般田地，照旧有一种奇特的脉脉风情，轻易便倾了两人的心——这两人，举国轻重，一个是其时照旧太子的先惠帝，一个就是其同母弟弟、那时照旧齐王的当今明帝高信。

　　慕妃是太尉慕承之女，为公主伴读，与惠帝和齐王一同念书，即是三小我私家的青梅竹马。其时原本慕妃和齐王更为投契，然而惠帝不喜太子妃何氏宜臻，老天子为了抚慰他，依照他的愿望，将慕妃许给他做了侧妃。

　　慕妃与齐王朦胧的情愫就此斩断。十五岁的慕妃被抬进了太子府，与“太子哥哥”旦夕相处多得宠眷，却更是有了琴瑟和鸣的意味。而齐王黯然之下曾经颓靡，胡乱允许娶了同为公主伴读的高文公李通之女李妍为妃。

　　厥后惠帝登位，太子妃何氏成了惠帝后，慕妃荣宠不衰，被加封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只可惜何氏的嫡子都生了两个，又有两个嫡公主，慕妃仍然无嗣。

　　李氏一直都知道，齐王对自己是敬重维护的，只是如花女子，谁不希望缱绻情深而不是相敬如宾；她也知道，何氏忌惮慕妃，虽外貌相安无事，实则背地龃龉暗生，慕妃五年无孕都与何氏有关；她更知道，齐王情深不悔，慕妃但凡郁郁，他便愁云满面，更曾在酒醉之后失口说出“遗憾当年他没当上太子，没能权势强娶了慕绫波”这样的疯话。

　　其时何氏家族外戚徐徐独霸朝政，惠帝与齐王龃龉，齐王对惠帝的不满日益加重，李氏的家族嗅到苗头正欲行动，却因一事，这场朝野之争戛然平息，之后转变为一场越发腥风血雨的争斗。

　　一直无孕的慕妃，在嫁给惠帝的第五个年头，生下了皇五子，惠帝大喜，力排众议，皇五子出生即被封为燕王。同年何氏嫡次子夭折，与齐王妃李氏交好的她认定是皇五子与皇次子相克，积怨在心。

　　暂时消弭的争斗并未消失。朝堂之上分为两派，一派是惠帝身后何家庞大的外戚氏族，另一派是慕妃一族，包罗慕家、姻亲夏侯家以及隐藏不显的齐王。两方在朝堂之上势均力敌，呈水火之势。

　　最终发作在惠帝登位第十年，时任两朝皇子师的沈潜对天资聪颖的皇五子赞许有加，惠帝宠恋慕妃及皇五子，竟然计划废长立幼。朝堂震惊，何氏釜底抽薪，竟以齐王对慕妃之情，诬陷二人有私，更指控慕妃彼时刚满三月的身孕并非惠帝之嗣。

　　本就是预先设好的局，条条桩桩有理有据，险些令人百口莫辩。惠帝一时震怒，不听辩解，将慕妃禁足相思阁，齐王关押王府内，破除王爵，期待转年发往边塞戍守。

　　只是何氏走错了一步，不应利用李氏构陷齐王。李氏虽对慕妃积怨，但与齐王伉俪同舟。在她的谋划下，皇宗子和皇五子在一场宫宴中双双落水溺亡。彼时其余三名皇子均身世低微，更不是体弱即是愚钝，更是相继夭折。国无后继，惠帝伤心重病，何氏悲痛癫狂，将过错算在皇五子及其母慕妃身上，意图诛杀慕妃。

　　幸而慕妃一派文有慕氏武有夏侯，反抗住了何氏一族，力保怀有身孕的慕妃。惠帝病中静思，又着人黑暗查证，已经明知慕妃被冤，但为保她平安生子，将被封锁消息懵然不知失子之实的慕妃贬往冷宫。但何氏一族并不愿就此善罢甘休，势要与慕妃一派一决高下，因一直扶持的皇宗子已故，甚至动了将族内子侄过继给皇后，实则谋朝篡位的念头。

　　李氏欲向何氏抨击，鼓舞齐王反抗何氏外戚势力，诛叛逆清君侧，先发制人。李氏宗族假托保慕妃之名，联合了慕氏和夏侯氏，利用两族力量，同惠帝及何氏外戚玉石俱焚，今后渔翁得利。

　　彼时惠帝病逝，何氏与外戚秘不发丧，齐王率己派朝臣兵将，连同保慕妃的慕氏和夏侯氏，逼宫诛逆。破宫之日血流成河火光冲天，因李氏宗族最后以后备军力量泛起，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最终逼宫乐成。

　　而直到这时，齐王才知晓，自己的部下和李氏宗族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让他作为无嗣惠帝的皇弟登位。而慕妃在宫破之日被宫乱波及，死于大火，不光一尸两命，甚至尸骸都烧成了灰烬，更无全尸。

　　齐王在无可选择下被拥立为帝，李氏宗族借着他的名义兔死狗烹，借着肃清惠帝何氏外戚奸党的名义，将“拥慕派”的慕氏和夏侯氏巧言诱骗一并诛杀，其余文官等未直接加入却与慕氏有瓜葛的则降罪贬官。

　　至此王朝颠覆，同样的情状年复一年朝朝代代周而复始。为牵制皇后李氏外戚而栽培的华相、威远将军、靖海将军等人逐渐崛起，朝堂再次维持着一种平衡，不知又该轮到谁来打破。

　　两侧皆是深红的宫墙，夜幕下虽然燃着灯火，照不到的角落依然充满阴暗，一如吴聿珩此时的心情。

　　他凝望着那道灯柱投下的阴影，突然觉得耳边的一切真相都如同那灯下的阴影，轻易不行思量，却真实地平静地等在那里，嘲弄于他。

　　“……小女知道，是我离经叛道，有负家国，有愧怙恃。但心之所系，身不由己。小女与阿烈青梅竹马，相伴长大，早已立下誓言非对方不行，是可以为了相互连命都不要的命定之人。小女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更不能伤了他的心，辜负了他舍弃家乡和自由，追随我而来！”

　　“小女也知道，让人假扮自己跟吴令郎碰面，自己就是个错误的决定。为了对令郎的欺骗，小女郑重向您致歉！只是话说回来，请别怪小女直率，如果不是这般阴差阳错，令郎亦不行能识得晴姐，而依我看来，令郎对她——也是倾心极了的。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或许这是上天的部署，让你我能有时机各自成就姻缘……”

　　“小女说这些话，并非未曾忐忑，也并非恬不知耻。小女只是不想误了自己的终身，更误了令郎的姻缘。所以，小女恳求令郎请侯夫人向圣上、皇后进言，与小女的婚约就此作罢，日后男婚女嫁，各随心愿。小女华氏想容斗胆自称为妹，求兄长看在小妹与兄长各自情有独钟非君不行的份上，务必玉成！”